两人这一战几在瞬息之间,链出,掌起,中掌,落水,只是眼帘开启闭合之间,战局已定,白渊已经中掌落船。
白渊落水的地方,已经靠近岸边,旁边就是那个长满浮草的泥泊,楚非欢箭似地游了过去,还未走近就见水底波流翻涌,隐约有红色液体一团团冒出,楚非欢沉入水底,便见玉自熙得意转身,对他扬了扬手,手里拖着一具尸体。
那尸首修长,一身淡金衣袍,依稀正是白渊,只是从脸至颈,都被玉自熙霸道暗器烧得面目全非,难以辨认。
楚非欢怔了怔——白渊死了?
这个单身冲破万军杀伤无数,挟持秦长歌一路下山,险些一举杀掉他三人的绝代强人,就这么轻易的死了?
虽说白渊在水中和自己大战一场,没有任何凭借,单凭一口真气长渡大湖,那么坚持到船上那一刹定然真气最弱,还没缓过来,那个时候无论谁把握准了时机,都有可能将他一举击溃,玉自熙杀他的手段,也精准凶猛合情合理,然而楚非欢仍然有些茫然——这个自己生平以来从所未逢的绝世高手,自己追逐一路从山上战到水下的强敌,竟然死了。
他缓缓下沉,仔细看了那尸体几眼,身形轮廓,确是白渊无疑。
玉自熙打了个手势,示意自己水性不好,得先走了,遂微笑着拽着尸体上浮,楚非欢犹自在水底思索,他向来呆在水中和呆在陆地是一个样,遂慢慢在水底散步,忽然看见前方晶莹光芒一闪。
楚非欢过去,拣起那物,才发觉是一个小小晶坠,做成水晶瓶形状,瓶中隐隐雪点如絮,望去有如天降大雪,覆盖山河。
楚非欢将那晶坠捡起,抬头看了看,头顶是军舟铁黑色的船底。
他神情思索的,将晶坠揣入怀中。
秦长歌、萧玦、夏侯绝和水上万军,一直紧张的注视白渊和玉自熙落水的地方。
当水面“哗啦”一声涌起水晶墙,玉自熙容颜如新莲盛开水上,身后拖着淡金衣袍的尸首出现时,万军欢声雷动。
萧玦和秦长歌对视一眼,秦长歌慢慢笑了笑,自己走到船舷边去挤头发里的水。
萧玦跨前一步,朗声道:“多谢静安王灭此凶獠,扬我军威!”
玉自熙黑发散在水中,浸了水的眉目越发鲜艳华美,笑吟吟道:“此臣分内之责也,不敢当陛下相谢。”
他拖了白渊尸首回船,请示该当如何处理,萧玦注视那尸首半晌,感慨的道:“此人一代枭雄,在他国也是身居高位,身后之躯,不当侮辱,厚葬了吧。”
随即又道:“方才追捕白渊之时,身后有冷箭射来,水下也有埋伏,只怕这周围还有东燕余孽——夏侯。”
夏侯绝上前领命,萧玦道:“善督营今日不要撤离,好生将周围仔细查探了,但有动静及时回报。”
夏侯领命而去,萧玦微笑挽住玉自熙,道:“回舱换件衣服,等下随朕进宫,朕隔几日亲自设宴给你庆功,并有赏赐予你。”
玉自熙眨眨眼:“陛下,既然要庆功,为何还要隔几日呢?臣今天正好想喝酒,便以宫中佳酿,作为给臣的赏赐吧。”
他微笑对周围军士挥挥手,高声道:“凶獠授首,诸位今日都辛苦了,等本王领了陛下恩赐回来,当携宫酿,与诸将士同醉。”
四下立时一片欢腾之声,萧玦怔了怔,随即道:“你既有兴致,自然当得。”
当下玉自熙自去舱中换衣服,此时楚非欢也已上船,和秦长歌目光相交,楚非欢极轻的摇了摇头。
夏侯绝有些疑惑的看着秦长歌,萧玦笑道:“那是赵太师,被贼子暗害改装了,也难怪你不认得。”
夏侯绝恍然道:“原来陛下先前那句掳我柱国重臣是指太师,当时臣还疑惑呢,此贼当真丧心病狂,其罪百死莫赎。”
随即命人收敛白渊尸体,搜查这一带水域,等候回报的时辰内,秦长歌过去翻了翻白渊尸体,见自己的东西都揣在他怀里,一一取出收好,回舱将太师面具找出戴回。
不多时一路路军队都回报,没有发现任何人踪,萧玦不死心,道:“再搜。”
一直待到晚间,依然一无所获,秦长歌和萧玦对视一眼,又看了看斜倚船栏一直笑盈盈的在唱小曲的玉自熙,眼看着天色已暗,萧玦只好命令回銮。
当下一路上岸回程,在俪山山道下上车时,秦长歌问赶来的御前侍卫副统领:“各家淑媛们可都护送好了?”
对方恭谨应是,秦长歌看他一眼,道:“可有异常?”
对方摇头,秦长歌皱眉,回首看他一眼,道:“再想想。”
副统领偷偷抹了把汗,赶紧苦思,半晌道:“真的没有什么,只是静安王府襄郡主的轿子,曾经半路停下过,郡主说轿中闷气,要透风。”
秦长歌欲待掀轿帘的手顿了顿,“哦?出来过?”
“出来过,一刻工夫又回去了,属下亲眼见着郡主在下人服侍下上轿的。”
“从头至尾,郡主都在?”
“都在,轿子敞着帘子,一直隐约可见郡主身影。”
秦长歌微微沉吟,道:“郡主今日穿的是什么颜色衣服?”
副统领思索了下,道:“是黄衣。”
秦长歌怔了怔,点头道:“你辛苦了,下去吧。”
顿了顿,她又道:“周围方圆几十里,以及京郊通往外城的通道,你们从现在开始,留心给我搜。”
看着副统领领命而去,秦长歌抬首,注视前方已经烧尽的芦苇荡,长吁了一口气。
一路回城,秦长歌将萧玦赶回宫里,叫他专心请玉自熙吃饭,萧玦一开始不肯,说请玉自熙她也该在场,秦长歌立即扶着脑袋嚷嚷这几天被白渊虐待,精神不好需要补觉,萧玦只好悻悻放手。
包子自然粘着娘跟着回太师府,书房里秦长歌抱着包子,仔细的看了楚非欢递上的晶坠,皱眉道:“似是女子之物。”
想了想又道:“非欢,咱们也不必绕弯子,现在大家都对那具尸首有怀疑,但是我刚才问了,玉自熙今天过来接妹妹,在俪水岸边等候,半路上了船,一直在舱内休息,也没有离开过,而他下水到你赶去,几乎是须臾间的事,你到的时候,白渊已经成为尸体,假如死的那个不是白渊,那么他人是被谁接应走的?能这么长时间潜伏水下的又是什么人?假设那是襄郡主,襄郡主又是怎么脱身赶到水下的?假设白渊被救走,那么他在哪里?偌大俪湖,几百艘水军舟舶,我下了命令一一的搜,但是,没有结果。”
她顺手蘸了包子正在啃的豆沙包的豆沙开始画图,“你看,那条船的位置,白渊落水的位置,你遇见玉自熙的位置,以你的水性,你当时离那船不远,可以说几乎就在刹那间你就到了那里,是不是?”
楚非欢颔首,灯光下他容颜雪白得甚至有点透明,精致得令人心惊,声音也沉凉如玉,“我遇见他的位置,就在白渊落水的地方,我到得很快,他没有任何时间来做手脚。”
“问题就在这里,”秦长歌皱眉道:“你知道的,我一直有命凰盟属下跟踪玉自熙,从没发现过他和谁往来,这次也是一样,玉自熙是骑马过来的,襄郡主只带了几个侍女,十八护卫在俪水对岸就停了下来没动过,俪山今日封锁得苍蝇也不能多带一只,那么能做这偷梁换柱的事,只有玉自熙本人,顶多再加个襄郡主,但这两人,都一直出现在众人视线里,谁也没有很多的时间去水里等候接应,而且两人分在两地,无人传递信息,是怎么能够配合得时辰恰到好处天衣无缝?他们是怎么做到的?我想了一路也没想出来……难道我真的疑心错了?”
楚非欢轻轻一笑,拍拍她的头道:“想不出来就不要想,何必折腾自己的脑袋?这几天过得不舒服吧?早点歇息。”
秦长歌往后一仰,看向对面的方向,悠悠道:“你说……白渊会不会大隐隐于市,就在对面呢?”
想了想又道:“不会,玉自熙了解我,这种把戏他不会在我面前玩,今天最无奈的就是他‘亲手杀敌’,万军所见,咱们不好动作,可惜今日去监视下山人群的是章副统领,要是夏侯绝,他心细,也许就能发现些端倪。”
微微一叹,秦长歌道:“凰盟已经全部出动了,阿玦也命令隐卫配合善督营全城内外搜捕,白渊这人如果没死,我得把他堵在郢都境内,这种人,留着终究是祸患。”
包子突然在老娘怀里蹭了蹭,不耐烦的道:“说完没有?说完给我挠痒痒,我今天过敏了。”
“过什么敏?”秦长歌怔了怔,扳起儿子脸蛋看看,发现果然下巴周围生了一点点小水包。
楚非欢忍不住一笑,将包子白日里吃粉的壮举说给秦长歌听,秦长歌开怀一笑,道:“叫你乱蹭,那些胭脂水粉混在脸上,不过敏才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