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最后那只,谁说得准呢,世间事千变万化,前一刻的胜局,转瞬就可全盘皆输,”秦长歌慢慢一笑,“您说是不?纯妃娘娘?”
墙头上,紫锦宝莲衣,飞凤琉璃簪的华艳女子,以明明不雅却神奇的保持着优美的姿态,在满城火药气息中,稳稳笑道:“我想全盘皆输的是你们,玉王爷,赵将军。”
毫不在意对方叫破自己身份,懒洋洋往墙上一靠,玉自熙道:“完颜纯箴,完颜玉人也在你的射程之下呢。”
“我知道,”完颜纯箴笑得和蔼可亲,目光转向完颜玉人,轻柔的道:“玉人,非常感谢你,愿意为姐姐的帝国大业而牺牲,放心,将来英烈庙中,你的三牲祭享,定然代代不灭。”
完颜玉人脸色惨白,不可思议的盯着笑得和婉之极,甚至对她微微躬身施礼感谢的纯妃,秦长歌却开始鼓掌,“好!好!果然无耻厚黑已极!”
她同情的拍拍完颜玉人的肩,满脸怜悯的道:“可怜你为了她潜伏杜城,为了她做了双面间谍,为了帮她夺得杜城兵权不惜设计杀李登龙,以身犯险,结果她却把你当一块旧抹布一样扔掉了,你这个姐姐,实在有够了不起啊。”
完颜玉人身子颤抖,牙关咬得咯咯直响,完颜纯箴神色不动,只悠悠笑道:“杜城有什么了不起?我根本没打算要杜城,萧玦要来,来便好了,城中几支最为强大的军队,在李登龙死后已经听我号令,悄悄撤出杜城,我要杜城,和杜城先前的抵抗,都只是为了制造一个假象而已。”
她微笑着托腮,看着城门方向,轻笑着道:“你们渴不?想喝水不?杜城的水,玉人已经按我的命令,全放了毒物了,两个时辰后发挥效用……西梁军很渴了吧?萧皇帝很渴了吧?喝吧,喝吧……”
她语气温柔,笑容美好,满目憧憬,甚至轻盈的做了个饮水的姿势。
秦长歌和玉自熙对视一眼,目光骇然。
这女人疯了!
她这是要以杜城为诱饵,以杜城百万百姓为陪葬,毒杀西梁八十万大军!让西梁全军覆没于此地!
她的连环计无比毒辣——坚壁清野、断水的西梁军只得派人灭杀李登龙、借刀杀人、趁机拉拢转移杜城军方势力、对实力已空的杜城水源下毒、饥渴的西梁大军战胜之后入城、寻找水源,然后,全军覆灭。
所有人的举动,都被她借力打力算计精准的使用得恰到好处,以成全她这个疯狂的灭杀计划。
杜城,将成为死亡数百万的死城!
攻城疲惫的萧玦,只要喝一口水,就会折戟沉沙,将吞并天下的宏伟计划和年轻的生命,葬于杜城!
萧玦在奔驰,骑着随便抢来的一匹马,他从城门刚被撞开的杜城长驱直入,于一片灰黄的烟尘里头也不回的往城西而去。
风声和日光追不上疾驰的骏马,一抹金光灿然的黑影从长街上卷过,飚起了一阵小型飓风。
快马突然停下,停在了一处水井边。
略略犹豫了一下,萧玦扭身看了看身侧的水井,井很深,井水在日光下荡漾,泛出清冽细碎的粼光,令人可以想象到水质的甘甜和醇美——尤其对一个已经渴了很久的人来说。
萧玦翻身下马,取了水桶打满了水,一时没找着容器,看见井旁一家住户紧紧关着门,窗台上有一只碗,伸手过去取了,在身上摸银子没摸着,顺手拽下袖口银纽,放在原来放碗的地方。
他舀了一碗水,端碗就口。
“你说,打仗为什么要亲自动手,染上那些不洁的鲜血呢?”完颜纯箴用一把小巧的修甲刀,磨了磨她本就形状完美的指甲,姿态优美的吹了吹那剔透晶莹的长达数寸的指尖,“你看,我连手指都没动过,西梁的皇帝,就要死在我的手下了。”
秦长歌笑了笑,道:“死在你手下又如何,杜城已经被西梁大军围困,你要如何出的去?”
完颜纯箴很纯真的一笑,纤细手指虚空点了点秦长歌,“你猜不到?你真的猜不到?你们不是有密道嘛,西梁大军在全力攻打接收死城杜城的时候,纯妃娘娘我已经进入了你们空下来的军营,唔,营地里剩下的人不多了吧?我接应的军队也许还可以杀几个人替咱们杜城百姓报报仇,自然,你们剩余的粮草,咱们也是要带走的。”
“好算盘,好算盘”,秦长歌赞,“算无遗策啊。”
她那个策字还在舌尖盘旋,身侧,玉自熙突然一把抓起完颜玉人,一甩手抡了出去。
正正抡向墙头那排弩箭!
随即腾身而起,身形一缩,整个人缩在完颜玉人背后!
与此同时秦长歌也动了。
她看也不看玉自熙扔人的成果,也不向着任何人,黑影一闪,直直撞向完颜纯箴身下那堵墙!
人到,腿出,墙毁!
轰隆一声,整面墙都豁然倾塌,坐在墙头的完颜纯箴和身子靠在墙头的弓弩手立时倚靠不稳,完颜纯箴飘身而起,伸手便抓向飞来的完颜玉人,玉自熙立即从完颜玉人身后衣袖一拂,流云飞袖如钢铁般的罡气烈烈扫向她的手臂!
立即半空缩手,完颜纯箴连美丽指甲都不愿伤损着一般,刷的抽身后退,一退便退到了隔巷的客自来的树上。
她远远回身向前方街道看了一眼,突然面色一变,立即扑身而入客自来院子中树下的密道。
那厢弓弩手的在弦之箭被秦长歌釜底抽薪的对墙一击,纷纷斜射向天,秦长歌扑上前一阵连踹,脚下之力千钧之重,立时将弓弩手全部踢死。
玉自熙一把将完颜玉人扔给秦长歌,笑道:“美人我去追!你去通知他们水不能喝!”
也不待秦长歌回答,青光一亮,已经跟着从密道钻了进去。
秦长歌接住完颜玉人,一边拖着她疾驰一边笑道:“咱们果然没看错,你姐姐其实还是疼你的,要不然她早就可以开**死我们,还那么多废话做啥?把你扔出去,她还真犹豫了一下没肯放箭……可惜她对你的心意,也就是和她那宝贝指甲差不多罢了。”
完颜玉人被刚才那毫不怜香惜玉的一抡抡得险些闭过气去,心伤身伤之下面色死灰,翕动着嘴唇欲言又止,秦长歌点了她哑穴和软麻穴,让她闭嘴先——伤心的事想多了,也会死人的。
她一路疾奔,并不敢停留,虽然刚才和完颜玉人调笑,其实只是为了纾解下内心的焦虑——城破已有一刻,万一他们喝了水……这后果实在想也不敢想,现在唯一能做的,也就是拼命狂奔罢了。
不想还没奔出数步,忽听蹄声连响,清脆急速,长街尽头,一骑黑马飞奔而来,马上骑士身姿英挺,披一身明亮华彩的朝霞。
他右手控缰,左手稳稳的擎着一个碗,看不出什么东西。
秦长歌愕然站住,平生第一次露出失措神色,半晌吃吃道:“萧……萧玦?”
不是刚刚攻破城门么?不是西梁大军还没完全进城么?他这西梁皇帝,征北军和整个西梁的灵魂人物,全军之中最重要的人,不是应该在重重大军保护之下,刀出鞘箭上弦的围护着,接受跪降将领奉上的佩剑,隆重的、威严的进城么?
怎么就这样一身灰土,孤身一人,头发上还挂着飞箭插落得碎羽,看起来甚至有点狼狈的出现在她的眼前?
这人每次出现得,真神奇啊……
很难得怔在当地的秦长歌,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眼前黑影一闪,随即马声长嘶,一道温暖而带着淡淡被阳光晒过的草木和松针清香的风掠过来,一只手突然递到她鼻子下。
“来!喝水!”
俯眼,看了看水波平静,一滴水都没洒出的碗,如镜的清澈水面,照出他的笑眼,和自己同样染了尘灰的眉目,他目光明亮深黑,黑曜石一般光彩流转,满满的喜悦和得意。
再缓缓抬眼,看着那双眼的主人,目光着重在他干裂起翘的唇皮上盯了盯,又转回去看那满满一碗水,半晌,才有点艰难干涩的问,“这水……”
“你进城危机重重,疲于奔命,一定没来得及喝水是吧?”萧玦微笑看着她,一眼都不肯错开,连眉梢都挂满喜悦:“我本来想喝的,想着你还没喝,我怎么好意思独享?这井水看起来特别清冽,味道一定也最好,我带了来,和你一起喝。”
他把碗向秦长歌再递了递,笑道:“你先。”
不防却看见秦长歌晃了晃,大松了口气的模样,不由一惊,皱眉道:“你受伤了?”
“……没有,”秦长歌盯着那长街奔驰辛苦送来,因为那人的牵挂惦记,因那人的不舍得独享而全然未动,不知道是珍贵还是可怕的一碗水,强自按捺了心潮涌动,轻笑道:“我是在庆幸。”
“庆幸什么?”萧玦笑得有点不好意思,“我知道,你在笑我多此一举,这边附近就有井,还要骑马送来,不过我觉得那口井的水,确实看起来要特别好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