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赵王府密道布局图卷。”
“八、前宫禁统领,御前侍卫总统领董承佳遗孀证词及物证卷。”
“九、当夜赵王府轿夫证词卷(轿夫只余一人侥幸生还)。”
“十、吏部尚书姜华,证词卷。”
最后一句秦长歌一字字有力慢慢说出,几乎如钉子般狠狠钉进了本就因她周详齐备的一一罗列而诸人心中生寒,以致寂静无伦的大殿空气中,字字隐有风雷之声,字字都似乎能溅出电闪火花——有的人为那杀气凛然的语气所惊,竟然头晕目眩的晃了晃,联想起刚才口气刚硬,意指鲜明的状纸内容,一时失却人色。
这女子竟然取得如此详细的证据,这环环相扣的诸多证据,如十面埋伏掩杀而来,处处围困不留死角,大家听着,都觉得,她是一定要将赵王证入死地了!
但饶是如此,也没能想到,这女子还有这样的杀手锏!
居然能令姜华为她作证!
秦长歌仰首看着四十八行龙穹顶,微微冷笑,这就是做皇商的好处了,别看地位不咋,但势力渗透,几乎遍及郢都所有高官贵爵府邸,消息灵通,人事掌握,在凰盟本就别有用心的多般经营下,想要什么,都不算很难。
萧琛是将能灭口的,都灭口了,但是当初自己在赵王府书房壁上发现那一行字之后,便下了命令,调动了凰盟全部的力量去搜罗证据,只要有心,这世上没有什么做不成的事,比如,那四个车夫中的一个,本来早该死在“碧络芳”剧毒之下,偏偏他有心疾,出事前不久托了人好不容易用多年攒的银子买了点苏合香——那东西和碧络芳正好相克,所以他没死——而他请托的那位熟人,正是经常给赵王府提供上好香粉的凰盟分号的一个属下——天网恢恢,冥冥中自有神意。
孟廷元是郢都大儒,影响力极其巨大,且老孟刁滑,大约也事先和萧琛达成了什么协议,所以萧琛没有动他,而那些聚宴的士子,并不知内情,杀了反而显眼,都留得命在,秦长歌如今也只是要他们证实,当晚确有聚宴,且赵王确实中途曾经离开罢了。
而姜华……这是一个意外。
这家伙自那天宝贝儿子给皇帝吃了迷()药后,听闻弹劾自己的奏章雪片似的递到御前,算算罪名全家死十次都够了,他大约是慌了,惫夜跑到赵王府求见赵王,赵王在书房接待了他,两人谈了一个时辰,然后,不欢而散——这是凰盟花了很大力气打听的结果。
姜华怏怏而归,半路上被祈繁拦下——后面的事也不用详述了,总之,不外是威逼利诱晓以利害之类的种种诱人叛变之经典策略。
这诸般举措布置,一直在暗中进行,秦长歌隐而不发,只为等待一个最好的时机,等待一个最有力的,只说给一个人听的证言,等待一个人在长久压抑的沉默之后爆发的开口——江太后。
这是她从很久以前就花费心思布置的局,为了使江太后入彀,她不惜绕着弯子拖人下水,不惜从秋等到了冬。
一尊紫玉观音,作为寿礼供奉上江太后的小佛堂,除了经手此事的寥寥几人,连亲手送出寿礼的文昌也不知道,这紫玉观音是观音,但也不是,这是中川雕刻大师李南柯秘而不宣的绝技,“像中像”。
李南柯天生异像,目有怪疾,以至于看任何东西都带了双影,这人心志坚毅,是个不信命的强悍人物,明明是一个最不能学雕刻的人,硬是将自己修炼成了一代杰出的雕刻圣手,他成名后,有感于雕刻技艺再难更上层楼,又深恨自己的痼疾,遂灵机一动,开始钻研“双像”技艺,也就是因光线,角度,质地的不同,像中藏像,令雕像显现出不同的面貌。
到七十岁时,李南柯此艺小有所成,七十八岁,他能一像显三影,此技因为关系到他不与为人所知的残疾,他秘而不宣,只将之传给了自己的大弟子,并从未在外人面前显示过这般绝技。
李南柯的大弟子,本就是凰盟分支中人。
一像双面,其实雕刻的是两张脸,这个手脚,做在紫玉观音里,而庆寿后秦长歌一直授意文昌时刻笼络童舜,估算到萧玦开始彻查三年前长乐火起事件,便由童舜于太后礼佛之时,将雕像的摆放角度,稍稍动了动。
迦南香寸香寸金,本就有舒神迷醉功用。
香烟袅袅里,换了角度的紫玉观音,慈眉善目,皆化作逝去女子深刻于他人内心的容颜。
心中有鬼的人,是很容易被引诱出内心的鬼的。
童舜报信的时间,又拿捏得那般准。
帘幕外,亲耳听闻太后谵语的萧玦,想装耳聋都不能,本就因调阅案卷而心生疑窦,秦长歌恰到好处又添了一把火。
如此因萧琛素来表现良好,而历久以来形成的对萧琛的强大坚硬的信任心墙,霎时又被狠狠击碎一块。
十分了解萧玦的秦长歌,逼得他朝堂审案,昭昭众目之下,给萧琛一个措手不及。
一抹淡笑若清露晨流,秦长歌在百官私语中看了萧琛一眼,他偏头听着,神态自若,依旧是那副淡云疏月的神情,见她看来,斜首一瞟。
姿态……轻蔑。
秦长歌抿唇,挑眉,一笑,丝毫不以为杵的转回目光,看着上方神色沉黯的萧玦。
这里这许多人,乱哄哄心慌慌,为今日一个接着一个炸弹炸得晕头转脑,早辨不清里外根节,只有当事的三人,始终保持平静清醒,萧玦首先就冷笑一声,单手一抹,将一大叠证词刷的摊开,道:“你称证词十三卷,如何只报了十卷?还有三卷呢?”
等的就是这句。
叫你……轻蔑?
“陛下,”秦长歌伸手一指,漫不经心又语气肯定,“还有三卷,在您手中。”
眼角瞥见萧琛身形,似乎微微一晃。
秦长歌慢慢绽开的笑容,冷如冰雪,缓缓叩首,一字一顿的道:“还有三卷,封存于皇家金匮室,除陛下您之外,任何人无权调取,为:内宫侍卫布防交接调动记录,当日值宿内侍卫首领名单,及,赵王殿下和前统领亲笔签字的应到记录。”
“第十一卷,天璧三年二月乙末,内宫侍卫布防交接调动记录。”
“第十二卷,天璧三年二月乙末,当日值宿内侍卫首领名单。”
“第十三卷,天璧三年二月乙末,赵王琛、董承佳亲笔签字交接记录。”
“而,”秦长歌斜瞟萧琛,意有所指,“这三卷,在,陛下手中。”
有意的,沉重的重复和强调,是能给人巨大的压力的。
被震得一片冷凝肃杀的气氛里,秦长歌仰首,逼视萧玦。
这是无声的战场,不见血的搏杀,你,或者我,谁都不可以温情脉脉,你做不到?我帮你。
“请陛下主持公义,助我将证词补全。”
萧玦僵坐于御座之上,瞪着秦长歌……你是谁……你是谁……
你的行事风格……
你这身姿弱如飘萍的女子,为何行事杀气暗隐,言语利刃深藏,锐如名剑之锋?
为何选择这般当庭掀开,赤裸裸血淋淋将他的不信任展示于众?展示在阿琛面前?
阿琛……受伤必重。
这一刻心绪复杂难言……阿琛若有罪,他会报仇,可是他却不愿意在判词下达之前,如此直接而当面的,将隔离怀疑的刀锋,抢先割伤孱弱的幼弟。
证实罪名之后的秉持公正的判决,和在首告之前就开始早早的怀疑,那意味,和造成的伤害,是不同的。
敏感细腻的阿琛,会怎么想?
秦长歌垂下眼睫……我要的是什么,你一定在疑惑,你,现在还不会知道。
事情……哪会有这般简单呢?
何况打倒敌手,本就无需心怀悲悯,我若对敌人暖若春风,我的下场只怕早就冷若严霜了。
我可还记得你那句”以民诬告皇族,可知后果?”呢。
不逼到一定境地,如何能够得到我想得到的结果?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百官们反而没有任何声音了。
任谁也看得出这一刻诡异的氛围——笑容别有意味的苦主,一直沉稳平静却突然如被重击面色苍白的被告,以及,高踞御座,脸色铁青,目光如涛翻涌,似恨似怨似惊似疑的,皇帝陛下。
这不是寻常的杀人案,这也不是寻常的苦主和被告,想活命,闭嘴吧。
半晌之后,萧玦涩涩的道:“好,但望你能以证实赵王之罪。”
他手一招,于海会意的进入偏殿,去取那三份证据。
见到这场景,百官们真是恨不得买把锁,锁紧嘴算了。
连惊呼声这回也不敢有了。
十三卷证据齐齐摊在龙案之上,萧玦不看萧琛,只盯着秦长歌,道:“宣人证。”
“我主圣明。”秦长歌微笑回身示意。
早已等候在偏殿,被内侍一一引入的,孟廷元、聚宴的士子、赵府诸般证人、董承佳遗孀。最后出现的是姜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