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真不需要再梳装打扮?”青莲再三踌躇,目光瞟向主子那双红通如兔的大眼。忍不住出声询问。
“走吧,算算时辰,曾祖母应该做完了早课。”阮锦瑟心思飞转,甚至连小脸残留的泪水都未彻底擦干净,提步朝候府最北角走去。
自从上任老候爷逝世,太夫人董氏放下掌家权力搬离上房载德堂,偏安一隅静心度过晚年。
早年间,守镇元夏西北边疆的大将军董卿返京面圣,以年老为由交还兵符,自此解甲归田。曾出身于西北将军府的董氏,到如今已经渐渐远离京都贵族圈。
她的大儿媳妇,现在泰昌候的当家老夫人陈氏对于这位仍在世的婆母,心里多多少少都有些旁人无从得知的优越感。原因无他,婆母娘家三代之前其实为草莽落寇。若非太祖皇帝仁心招安,恐怕董家至今仍在打家劫舍。
偏偏在陈氏心里行为举止略带粗鲁匪气的婆母,早已身封从二品诰命,即使生活低调沉寂也无法抹去她每年入宫面见太后的殊荣。哪怕董氏再如何不问世事,她的话对于老夫人甚至老候爷都具影响力。
前世,阮锦瑟娘亲花满青病逝后,祖母陈氏趁机接管了花氏庞大丰厚的嫁妆。若非太夫人董氏发话,阮锦瑟未能那般轻易地得回属于娘亲的大半嫁妆。
显眼或者大型家具,一样不少,但银两布匹以及小部分金银首饰,包括数年间的店铺庄子赢利,都不翼而飞。
荣慈斋,座落正北方。与府里其他院子相比,它实在太过简单,且异常安静。
轻轻叩响黑漆外门,阮锦瑟便在小丫头的指引下,在院子大堂见到了太夫人董氏。
前年刚过六十大寿的老妇人,穿着极为平常的细棉布衣,两鬓被岁月浸染出斑斑点点的花白。松驰皮肤掩不住她秀丽五官,周身隐隐散发出檀香的味道。
“小丫头,哪个房的?”眯起双眼,董氏诧异地望向还不到腰间的小女娃,心思早已随之转开。
“太祖母,我爹爹字远岱。”规规矩矩行了个万福礼,阮锦瑟吸吸鼻子可怜巴巴地回道。
“原来是铭儿的小闺女,没想到这么大了。”恍然地点点头,太夫人没说让她起身,反倒拿过桌边的热茶慢慢细缀。
阮锦瑟不以为意,主动凑近董氏,抓起的她胳膊直接晃了晃,开门见山道,“太祖母,您得帮帮瑟儿。”
董氏略略称奇地看向自来熟的曾孙女,寻思着自己也不过遥遥与她相见数面,怎地就熟悉到这种地步。
候府众人应该知晓,太夫人并不喜欢小孩,早已发话免去各房后辈每日请安。儿媳陈氏掌家十余年,除却偶尔要事禀告外,也甚少踏进此荣慈斋。
大儿媳的小心思,心知肚明的董氏不以为意,反正她都是土埋进半脖子的人,许多东西看得极淡。
“瑟儿闯了祸……”阮锦瑟将前段时日与府里姐妹起争执,后母亲为救自己生病等事据实以告,担忧地继续说道,“若祖母得知此事,会不会又生气?”
“小丫头,既然想借我办事,怎地还藏藏掖掖?”董氏抬起头好笑地斜睨向不请自来的曾孙女,她当家候府数十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
“嘿嘿,瞒不过您的火眼金睛。”摸摸小鼻子,阮锦瑟原就未打算有所隐瞒。曾祖母在府里经营大半辈子,若真欲知晓某些事情,哪里能够瞒得住!
再者,曾祖母乃将门之后,素日里见惯虚与委蛇的伎俩,但绝不希望自己的子孙后辈与她如此。恐怕这也是为何,府里会传闻曾祖母不喜孩子的缘由吧。
“娘亲是请府外的大夫看病,瑟儿觉得有些古怪,感觉娘亲并非是受寒伤风这般简单。”
“哦?”太夫人轻轻将茶盏搁下,好整暇以地笑眯了双皮面微耷的眼,表情流露出理所当然,“求人办事,可想好了怎么谢答?”
有门。阮锦瑟眼神微微发亮,忆起曾祖母的喜好,轻声试探道,“瑟儿新得了把匕首,吹发可断。还有从南边新聘的糕点师傅,花茶点心的手艺很不错,下回带给您尝尝?”
莫看太夫人长年礼佛颂经,其爱好偏偏与许多权贵老妇不同,极喜收藏各类精致匕首,同时也好名茶糕点。如她给旁人矛盾的感觉般,看似矮小细瘦,举手投足又往往渗出少有的豁达。
前世母亲抑郁而终,生生哭晕的阮锦瑟睁眼初初醒来时,第一眼看见的便是曾祖母。
矮小老妇人挥退身边侍候的下人,轻轻倚坐床边,伸出细瘦双臂轻轻抱了抱她,“好孩子,该起床咯。”
没有任何安慰,简简单单的话语,令她惶惶不安的心莫名平和许多。打那会儿起,阮锦瑟常常跑去荣慈斋与曾祖母说说话。
“敢情你早将我的底给摸清楚了。”摸摸下巴,董氏心底非但未有半分不舒服,反倒觉得眼前这身量不足的小娃娃颇合眼缘。
本来嘛,都是至亲,又何必拐弯抹角整日净寻思着如何利用。曾经大孙子的继室蒋氏几次三番前来献殷勤,言词间时不时带有挑拔离间的意味,最后都被太夫人忍无可忍直接轰出门外。
“怎么办,太祖母哪样都舍不得。”对于太夫人而言,不过举手之劳。故意存着逗弄心思,董氏摇头叹息。
“但凡孙女有的,您若看中随便拿去。”阮锦瑟异常大方地拍拍胸脯,深知曾祖母个性,岂会眼馋自己那点子的东西。
即便全部拿去,她也无半分不舍,任何钱财在活生生的亲人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太夫人,五小姐性格真像您。”亲自将瑟姐儿送出荣慈斋,半旧青袄的老嬷嬷回屋时笑吟呤打趣道。
“难怪合眼缘呢。”低笑出声,董氏站起身在屋内溜达半圈后,意有所指地念叨,“老骨头再不动一动,该要生锈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