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屋内下首还有二人正端坐观望，听闻老夫人发话，纷纷拿眼瞅向五妹妹，幸灾乐祸地等待她怒极反驳。
如若依照对方以往脾性，非但不会乖乖认错，甚至有可能因为顶撞陈氏再次遭受惩罚。
“祖母，锦瑟妹妹那日定然无心之错，算了罢。”停顿片刻，缓缓站起扮相异常漂亮的姑娘，略高个头已初呈少女身形。阮安惠，长房嫡次女，过了年关即将九岁。
白狐毛滚边宝蓝素锦对襟袄，月白细褶圆绒长裙，裙摆绣有几丛幽幽兰草若隐若现。
弯弯烟柳眉，微微翘鼻秀色端丽，浅粉唇畔似花瓣挑染。特别那双柔柔如水的眼，直教人心笼进朦胧月光般无法自拔。
脑海瞬间浮现对方成熟后的美妍无双温柔风情，阮锦瑟耳边仿佛又回荡起熟悉的低低赞赏感叹，“娴静犹如花照水……行动好比风扶柳……”
每每得意忘形时，慕峥无数次的喃喃自语。只余她清楚明白，此女光鲜美人皮底里，歹毒手段层出不穷。
“二姐姐，你不会怪我吧？”阮锦瑟跑跳几步凑近她，歪起脑袋嘴边梨涡立现，“当日，瑟儿被气极失了理智。”
“怎么会？”低垂眼睫掩去闪过的算计，阮安惠故意将左手指虚虚搭向右臂，蹙起柳眉仿佛忍受极大的痛楚。
“五妹妹，你当真莽撞。姐姐差点就被你给毁容，又入寒湖受冻多时，赶紧道歉！”呼呼跳起的人儿，微胖矮矮身形，杏眼圆圆直瞪过来。
长房庶出四姐安茹，田姨娘所生，喜爱跟在嫡姐身后沆瀣一气，素来当二堂姐的便宜枪使。
“谁让你们背后议论我娘亲的坏话……”轻哼出声，阮锦瑟眼角余光瞄向上首祖母神情，发现对方仍未有开口询问意思，心头禁不住冷笑。
“五妹，莫要浑说。”微瞪柔亮双目，阮安惠出声打断她后面话语，唇角露出温温宽和笑意，“你当日受了委屈，我这作姐姐的有错，只请妹妹别胡乱编排姐姐的不是。”
暗地里，她却细细打量起跟前笑眯眯的小女娃。百蝶穿花掐金丝比甲，遍地茜红素绸窄袖袄，双层细珠镶边银白织绒裙。
依旧华丽精致晃花人眼的装扮，却使她察觉到些许不好的预感。五妹妹突然开窍？或者婶娘花氏背后教导？
“祖母，您看锦瑟又开始污蔑二姐……”根本无需示意，跟班老四安茹眼珠微转，直接将火烧到祖母陈氏跟前。
眼瞅老夫人面色开始铁青，隔得颇近的阮安韵赶紧凑近拉拉五妹胳膊，急急做起和事佬，“姐妹哪有隔夜仇，二姐姐别在意，锦瑟年岁还小。”
“够了！”低低喝斥道，陈氏直觉太阳穴突突猛跳。明明简单赔个不是，事情就算揭过，如今吵吵闹闹哪有半分候府大家闺秀模样？！
祖母发怒，屋内陡然变得静悄，只余四扇金丝楠琉璃屏风后，银盆白炭细微劈啪声。
“祖母。”呐呐声音哽咽无比，阮安惠转望向她的双目委屈通红，复又伤心得低垂颈脖。
“瑟姐儿，立马道歉！”陈氏凌厉目光剐向下方神情微怔的五孙女，紧绷面部划过淡淡厌恶。
鞭打长姐，却毫无悔过之心。堂堂候府小姐竟被老三媳妇教导得如此不懂礼数，果真烂泥扶不上墙。
缩缩肩膀，阮锦瑟呆呆朝二堂姐福身施礼，傻傻说道，“那日我听到姐姐对娘亲口出不逊，情急失手伤及姐姐。不，是我误会，不，误听。”
“还请原谅瑟儿。”说到最未，她眨巴眨巴长卷眼睫，晶莹泪花顺着雪白精致小脸滑落，仿佛死死压抑住喉间哽咽。
似乎被惊住般，言语反复颠倒。无人窃见的角度，阮安惠微扬嘴角明显僵住，紧紧攥住手中锦帕。
毫无诚意的道歉，分明在表达自己很委屈！以往梗硬颈脖总不认错的五妹妹，今日居然懂得以退为进！
终究天真，以为祖母眼睛分辨不出？！她抬起头笑吟呤望向老夫人陈氏，雀跃得等待好戏开场。
哪知，陈氏揉揉发疼的太阳穴，便唤人屏退屋内小辈们，甚至连浩哥儿都未能留下。
“月蝉，时间过得真快。”闭眼假寐好会子，斜倚软塌的老夫人，莫名喟叹起来。
“可不是，想当初从铭三爷还不及膝盖高呢，现如今瑟姐儿都这般大咯。”话语末尾骤然轻飘，洪嬷嬷眼角余光偷偷扫过主子脸色，生怕提及五姐儿陡惹主子气恼。
老夫人脸色淡淡，无喜无怒。她偷偷松下口气，看来自己猜对了。
轻笑声，突兀响起。陈氏缓缓睁开眼帘，似忆起什么，面部线条显得柔和异常，“记得铭儿幼时……与从越打架……”
老太爷尚未过世，候府没分家前，妯娌间总有些摩擦。深受她疼爱的小儿子从铭，某次因与堂哥打架被老太爷责罚。
也犹如这般不肯认错，最终是陈氏狠狠扇了他耳光，被吓傻的铭儿才去与从越赔不是。
后来她得以明白，从越嘴里对自己不敬，为维护娘亲的小儿子方做出如此举动。
湿漉眼睫，黑葡萄般的乌瞳饱含无限委屈。无法否认，先前瑟姐儿的某个神态，成功引得老夫人忆起从铭小时候。
头一次，陈氏发觉五孙女的眉眼与小儿极其相像，又哪能铁石心肠再次苛责。只思及媳妇花氏，她眉头锁紧，无奈地暗叹，儿大不由娘。
“嬷嬷，瑟儿想吃莲蓉酥。”同姐妹们分道后，阮锦瑟便挨近奶嬷嬷仰起精致小脸笑嘻嘻道。方才陪同堂姐演戏唱作，委实耗费力气。
“唉，待会子奴婢吩咐厨房去做。”主子受委屈了。柳嬷嬷弯腰将她抱起，领着青莲大步迈出载德堂。
“那臭丫头，真过份！”气恨地猛踢路边小石子，阮安茹叽叽喳喳开口，为身侧嫡姐打抱不平。
“呵，你如今这般作态给谁瞧？”冷冷目光瞥向她，阮安惠慢慢将手里烂成团的锦帕，丢向其脸，“小心思，四妹妹千万别有，否则……”
最后语尾，似被风吹散，又似未能说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