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涌泉是个年近三十的老兵,当年作为大学特招入伍的他,与同期入伍的战友相比,其成熟的心智和渊博的知识,让他得以从战士之中脱颖而出,并且连续两次经受住了士官选拔的考验,在部队里一呆就是八年,人生中最宝贵的八年时间,他义无反顾的献给了国家。然而,他很清楚,自己不可能一辈子呆在部队,“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退伍是他不得不去面对的问题。
在中国,素来就有“三十而立”的说法,而立业的前提就是成家,“先成家、后立业”这一观念,在我国广大的农村地区有着极强的群众基础。胡涌泉就是这样一个来自偏远农村的农村兵,到了他这个岁数的男人,在农村老家注定要打一辈子的光棍。这可急坏了他在老家的父母,长途电话三天两头的对他进行远程轰炸,从前苦口婆心劝他留队的父母,现在全都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急转弯。“退伍,今年必须退伍”,这是两位老人对他做出的最后通牒。在要儿子的事业前途还是要孙子的问题上,两位老人没有任何商量余地的选择了要孙子。“不孝有三、无后为大”,面对来自父母的压力以及自身对于未来的焦虑,他终于做出了退伍的决定。
做出退伍决定以后,他又开始犯愁了。用他自己的话说,文书岗位是个极端重要的岗位,新旧文书的交替更是不能马虎,最基础的文书工作如果全部掌握的话,没有半年以上的时间是件非常困难的事,从他向中队党支部递交“退伍申请”的那一刻起,培养新文书便成了对他而言迫在眉睫的任务。
中队现有战士之中对文书工作感兴趣的人不少,但是接连培训了几个战士之后,他都认为不合适,在他看来,干文书工作不光是有激情和热情就可以的,如果没有深厚的文字功底,根本处理不了部队磅礴繁杂的文件和写作。他是一个较真的人,在他的世界里,永远不会出现“凑合”“差不多”这样的词汇,在他心里,始终抱有一种“宁缺毋滥”的态度,直到我的出现,他终于有了一种挣脱枷锁的轻松。
“你凭什么如此断定,我就是你一直寻找的接班人?”此时此刻,我已经毫无反抗地接受了自己的命运,或许,是他的“牺牲奉献说”打动了我,又或许,是我已经看清了自己的处境。
“因为我们有着很多相似的地方,我曾认真的看过你在新兵连里写过的“新兵日记”,文笔流畅、用词精准,与我心中的理想人选不谋而合。我在看完你第一篇文章的时候,便已然断定,文书接班人非你莫属。”胡涌泉脸上露出了兴奋的表情,如果换做别人,听到他这样的褒奖,肯定会有一种受宠若惊的感觉,而我,却丝毫感觉不到一点激动。
“嘭嘭嘭”就在我们聊天的时候,外面响起了巨大的砸门声,我赶紧站了起来,一个箭步冲到了门口,感觉如果再晚一秒,整个门都会被砸烂。
“老胡,你又躲起来抽烟了吗?来来来,赶紧给来一根,累死老子了”门被打开以后,一个头顶反扣着迷彩帽的战士大踏步的冲了进来,一把扔掉了手里抱着的报纸和书刊,然后大大咧咧的坐到了摆着电脑的桌子上。
胡涌泉笑了笑没有说话,随手丢了一根香烟过去,那小子伸出两根手指,不偏不倚的把烟夹住,然后啪地一下点燃了手里的打火机,动作潇洒、如同行云流水,在他收起火机的时候,我注意到了火机盖子上的几个英文字母“Zippo”,“钻石王老五”,这是他给我的第一印象。
“哟呵,来新人了?”钻石王老五如同发现了新大陆,望着我瘆瘆的笑着。
“我来给你们相互介绍一下,这是中队的通讯员钱虎,这是中队的新文书万田,呵呵,你们两个以后就是并肩战斗的战友了,文书和通讯员一定要相互配合、这样才能形成合力”胡涌泉说话的时候用词考究,讲话的角度也高,可能跟他长期从事文字工作有关,一般人听来,难免会有一种下里巴人遇到阳春白雪的不适。
“啧啧啧,文化人说话就是不一样,老胡,可别把你徒弟带得跟你一样,不是我不喜欢你们这些有文化的人,关键是我读书少、文化低,本来心里就自卑,你他娘的偏要想方设法的刺激我,如果不想造成阶级矛盾的话,以后就好好的说话,OK?”钱虎翻了翻白眼,对他露出一个无可奈何的表情,对于钱虎的抗议,我深表理解,但是胡涌泉似乎并未把他的抗议放在心上,只是尴尬的笑了笑,或许,不是他不想改掉这个毛病,而是已经改不掉了,八年的时间足以改变很多东西,特别是根深蒂固的思想,一旦形成,几乎不可能再发生改变。
“妈的,今天真是见到鬼了,去领文件的路上,碰到几个小子向我打听你的情况,问得烦了,我就对那些人说哪里凉快到哪里玩去吧,结果那几个新兵还挺冲,其中一个身体健壮的家伙竟然还要揍我,他奶奶的,你说这是什么世道,现在的新兵都狂成啥样儿了,眼里还有没有老兵了?”钱虎看到我的时候,忍不住的发起了牢骚。
“呵呵,不好意思,我替那些兄弟向你道歉,我被关在禁闭室里半个月了,他们一直没有我的消息,想必也是一时心急,平时这些兄弟都是很和气的人”正所谓一个巴掌拍不响,我也懒得揭穿他。钱虎的叫苦只是为了寻求一种内在的优越感,老兵被新兵欺负说出来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既然现在得到了道歉,他也就很快释然了。
“咳、、说到底也没多大点的事,新兵嘛,有些规矩不太懂,我完全理解,要不然早跟他们干上了”钱虎咧开嘴巴笑了起来。
“对了,忘了告诉你了,师卫生队有个叫做王小杰的新兵你认识吗?他让我把这封信转交给你,这哥们儿倒是挺客气的,卫生员的素质就是高,不像特战中队的那些土匪,我向来都是吃软不吃硬,以后跟我相处久了,你就了解我了”钱虎说完,从口袋里翻出来一个封口的信封。
我迫不及待的拆开了信封,信的内容让我非常震惊,小杰在信里多次嘱托我看完之后务必烧毁,信的内容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绝对不能泄露给第三个人,不然就有可能造成不可估量的后果。
由于亊关小杰姐姐的生死,我丝毫不敢大意,看完之后我便向钱虎借了他的Zippo打火机,一把火将信烧了个干干净净。
“靠,不会吧,神神秘秘的,搞得跟谍战片似的”钱虎夸张地叫道。
我被他的表情吓了一跳,想了一会儿赶紧做了解释“呵呵,个人习惯,有点类似于强迫症,逢信必烧”。
钱虎不可思议的看了我一眼,胡涌泉的疑惑不比钱虎少,他此时在想些什么我其实能够猜出一些,估计是条件反射的把我列入了敌特一类,我浑然没把这些放在心上,管天管地,管不了别人脱裤子放屁,他们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去吧,此时我最要紧的便是帮助小杰解决他姐遇到的问题,道之所在、义不容辞,原本在我心里沉静下来的血液,再次有了趋于沸腾的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