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辆推着油香鸡的车子
推着一辆柜式手推车,在街上流动。她成了名副其实的流动人口。
不过有固定职业。地点固定,就在小街行道边的树荫下。时间也固定,夕阳西下,人们下班的时分。
靠一手家乡特产,打响了油香鸡的品牌,美化着一条街的空气。
指哪砍哪,手起刀落,熟客们用不着讨价还价。路过的人,试过一次,往往也成了回头客。
我每天与这辆车子擦肩而过,用20年混了个脸熟。不可避免地,被车上的美味所牵引,变身为一名顾客。
有时,车子边多一个满脸稚气的学生。收钱找钱,再把它移交给高价学校充当学费。
她是乡下人?不对,进城已住了20个寒暑。
她是城里人?也不对,少一本要命的户口簿。
一辆改装的带柜子的车,在街边打拚。
城里人已少不了它,少不了车上飘出的滋味。
她也少不了它,要用它为失去土地的自己,更为后代——
争取在城市立足的权利。
街边,民工们的牌局
四个人席地坐着,一堆人蹲着或站着,围观着。
所有目光的焦点是一副朴克牌,在那四个人的手上挥动。
挥动着无聊的时光,挥动沉闷与停滞的空气。
前面是车水马龙的街道,后面是面无表情的高楼。
身边是自行车与工具箱,排列成行,像等待出征的队列。
它们同他们一样,已经等待很久了。
等待去修整别人的房子。而他们的房子用不着修整。
他们在城里没有房子。租住的房子,修与不修都一样。
一有雇主到来,立即全体起立。不过在应者云集中,只能挑中个别幸运儿。
留下的人,继续兴高采烈的朴克游戏。
沉浸在一副牌的快乐中,暂且忘却了下锅的米,病床上的老人,民办小学的学费。
忘了所有生活的暗伤。
把一切抛在牌局之外,只在偶得的一手好牌中得意忘形。
名副其实的苦中作乐啊!
他们也明白,在挥汗如雨的打拚中的苦还不算苦。
真正的苦,在无处流汗的闲适中。
在乐得忘了一切的牌局中。
把苹果吃成一条定律
一只烂苹果,坐在一筐好果中,特别地引人注目。
牵动着恻隐之心,得到了最多的同情。
最先得到了机会。吃苹果的人,先把烂的吃掉了。
把那块烂肉剜掉,还有大半只呢。味道差一点,也比扔掉好呀。
扔掉太可惜了。
下次吃苹果时,又有果子烂掉了。当然还是先吃烂的。
排着队烂掉的苹果,有秩序地吃掉。
一只苹果都没有扔。全都得到了怜惜之心的眷顾。
不过,本来有一筐苹果,但一只好苹果都没有吃到。
大波微澜
喜欢在金秋时节,回顾一年的耕耘。发现我的散文诗作业,又可编选一本集子了。
书名叫《大波微澜》,来自书前的题记:“波澜壮阔的年代波澜不惊的生活”。大波只是背景,涌进心中又涌出笔端时,就成微澜了。
全书收作品150章。跟以往一样,按大致内容分成了几辑。
第一辑为《城市录像》。写城市,写生活,写身边的人们,已成为我日常生活的一部分。这座不大不小、又老又新的城市,它的光亮与阴影,欢笑与皱纹,以及人们的酸甜苦辣、悲欢离合,就一如既往地成了我描述与抒情的题材。实多虚少,叙述多诗意少,拙作散文诗的特点与缺点,一起在此展示了。
《平淡人生》一辑仍是写城市的生活,不过是以“我”为主角。它从一个退而不休的老人的角度,展露平凡人的平凡的生活,以及世态与心态。大至社会与人生,小至衣食住行甚至鸡毛蒜皮,借此表白个人的感怀。似是信手拈来,却是60年的阅历打底。深浅不一,自然也就优劣互见。
《行走它乡》一辑,主要是我这一年在外游历的记录。我喜欢到处走走,开扩眼界并增进心智。这些地方大多为名胜古迹,对我来说是初到初识,对许多人来说早已司空见惯,也已写熟写滥了。我只能力求有所发现,写出我的与众不同。但由于眼力与笔力所限,大多未如所愿。
《哲思片羽》一辑,则是“闭关自守”,在我心中散步。借事,借人,借景,借物,记下个人的看法与感悟。不敢指点江山,尽可指点自己。苦思偶尔顿开,千虑或有一得,便拿来自享也与人分享。用“片羽”尚为属实,说“哲思”则自评过高了。一下找不到合适字眼,只好暂且借来一用。
我的散文诗练习从1965年1月发表处女作算起,已49年了,算上这一本《大波微澜》,出版了24个散文诗集。友人指点我,要写少一点,写慢一点,写精一点。批评接受,行动照旧。几十年走过来,我知道写得再少也不一定就出“精品”。笨鸟多飞,勤以补拙,我还是多写多练吧,说不定从沙堆沙丘中,万一也会淘出一两粒金砂呢。
有人批评:“有的人写了一辈子散文诗,也没有突破。”不管是不是说我,我把它当作警钟。也有师友说:“这几年你还在进步。”不管是不是忽悠,我把它当作鼓励。哈哈,一边耳朵装一句,继续我的散文诗跋涉。
毕竟,我是“退休报人,不退休散文诗人。”
到果园摘橙子
秋天是果园的节日,漫山遍野挂满橙色的灯笼。
甜蜜的信息到处散布,喜庆的身影接踵而来。
提着一个篮子,我随蜂拥的人流,不约而到。
伸出忙碌的手,摘下看中的果。
哪只个最大就摘下来。哪只皮最薄就摘下来。哪只样子最漂亮最可爱,就放到篮子里去。
不用考虑它的味道。这个地方,这个季节,所有的橙子都一样多汁,少渣,清甜,富硒。不用尝,嘴巴里,早就津津有味。
到园子里摘果子,真是太美了。
不用动手种,不用施肥、剪枝、打药水,不用为风吹雨打提心吊胆。
到时提着一只篮子,就分享丰收了。
好在我没有说是自己的园里种的。好在我付了款,也没有计价还价。
不像有些人,摘了别人的果子,却当成自己的果实。
一位同来的研究生朋友,悄悄说,他的导师经常会这样做。
不钓鱼
假日到城郊“农家乐”。
许多人就扛着一根钓竿,到鱼塘取乐去了。
我不去钓鱼。
不为什么,只为不喜欢。
不喜欢拿自己的耐心,同别人的错误比赛。
不喜欢用欺骗与阴谋诡计,引诱别人上钩。
不喜欢把别人的垂死挣扎,看成欢蹦活跳。
不喜欢把别人的失足,记入自己的功劳簿。
可以到园里摘菜,到坡上采野果,追着鸡屁股捡鸡蛋。
实在无聊,宁可坐着发呆,等吃农家饭。
就是不喜欢钓鱼。
不喜欢让自己的快乐,以别人的痛苦,
为代价。
山东大白菜来到海口
一车大白菜开进小街,填补了季节的空白。
一看就明白它是北方来的:衣服穿得太多了,一层又一层裹得紧紧。
——不知道海南没有冬天。
与当地的同类相比,它长得人高马大。名副其实的山东大汉,掺不了假,也无须掺假。
皮肤洁白,披着雪的品质,虽然比当地的少一些绿意。好在它经受了霜刀雪剑,储藏了更丰富的内涵。
尽管八千里餐风宿露,反而谦逊地把身份摆得最低。为此赢得了好感如潮,车子旁围满了问长问短。
站在小街一角,既不妨碍交通,也不影响市容。
没有人来驱赶。城管也是人,家中也要吃菜。
平日我是不管柴米油盐的人,也兴冲冲抱了两棵回家。
竟引得老妻大表不满——
家中,早坐着它的同伴。
一辆车翻倒在水沟里
一辆小车,躺在水沟里。
黑色的臭水,把红色的车身衬得鲜艳夺目。
头上是立交桥,两岸是马路。
水沟两边,是蜂拥的人头。
我挤进来时,看到所有的脸上,挂满叹号与问号。
四只车轮朝天,车身泡水,一道车门开着。
重要的是人,到底怎样了?据说,女司机与一个小孩,已被救护车拉走。
不知这辆车,是从立交桥上跌落,还是越过路边的花坛冲出的呢?
不管怎样,悲剧已经发生了。
围观的人,终于慢慢散去。
留下那辆触目惊心的车,一盏红色的警示灯,亮在臭水沟里。
路过的车,似乎心情沉重,不声不响地,都在慢速前行。
我的心,也被那辆车压着。过了一个星期,才讲得出来。
500岁的海瑞在讲课
今天开坛讲课的海瑞先生,已整整500岁了。
在他的家乡海口,举办了隆重的听课仪式。
他为世人讲课,已讲了400多年。
以两袖清风讲解清正廉明,以直言敢谏讲解刚正不阿,以整肃吏治讲解耿介忠义。
以一生清白,讲解“海青天”、“南包公”的由来。
即使在被人批判、打倒、砸烂的年月,也不改初衷。
这样的道德丰碑、廉政师表,真是太难得了。
榜样的力量,总是需要的。
在纪纲不振、物欲横流、奢华成风的晚明,需要这样的榜样。
400多年了,何时不需要这样的榜样呢?
作为榜样,就是为他的对立面而存在的。
越是阴暗的衬托,越能显出光明。越是灿烂的背后,越有深浓的阴影。
无可讳言,就在一大群听众当中,对立面也占一定的比例。
他们或明或暗,或浮或潜,连海瑞的讲义,也背得滚瓜烂熟。
甚至带着一身重病,却去充当医生。
不得不承认,海瑞先生的讲课很有效;不过,也很有限。
没有榜样是万万不能的,光有榜样也不是万能的。
500岁的海瑞先生,仍然任重道远,即使效果有限,还得讲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