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婆叹息中充满了怜悯,她本来就是一个慈祥的人。
“很多事情,该放下就放下。”阿婆说,“这里有一种虫子叫蝜蝂,这种虫子喜欢负重,重来就不考虑自己的承受能力,最后身上负的重量越来越重,一直到那重负将自己压死为止,有人可怜蝜蝙,就将它身体上的重量去除,结果过不多久,它又如故,人不能和蝜蝙一样。”
人不是蝜蝙,但是人还是有一些无法放下来的东西。
至少,丁峰现在不愿意将一些东西放下来,或许这些东西会让他不堪重负,但是他却放不下来。
一个人只要是活着,就应该有些东西放不下,活的时间越长,放不下的东西越多,假如不能看破,那么,人是不是和蝜蝂一样呢?
“汤以彼岸花为引,加以忘忧果,可以让人忘记那些不愉快的记忆,可以让人心智坚定,痛苦不再会那么痛,”孟婆说,“一个人背负太多,无法前行。”
“你没有痛吗?”寒夜好奇的看着丁峰,“阿婆的汤,能让人忘记自己痛苦的事情,很多人从很远的地方来,就是为了找阿婆喝上一碗汤。”
“那是痛不够深。”丁峰说。
真正的痛,是难于忘记的。
阿婆摇摇头,说,“每一个有着伤痛的人总觉得自己的痛苦才是最深的,但实际上,他的痛苦在这个世界上早就有人经历过。”
丁峰点点头,阿婆说的没有错,这个世界上亲人被杀害,朋友被伤害,妻离子散,痛苦太多.。。仇恨也太多。
“心中有恨,天堂亦地狱,心中无憾,地狱亦天堂。”阿婆说。
阿婆的声音非常和蔼可亲,可是丁峰觉得这话中哲理深刻,如老僧在讲经,在传法。
“心智坚定,苦乐都是修行,不会乱其本身。”阿婆说。
丁峰在思考阿婆话的含义。
“走到最后的蝜蝂,可以驱山覆海,传说九天之中,有玄龟背负大陆,蝜蝂超脱,可谓玄龟,”阿婆说,“但是更多的蝜蝂,是在负重中死去。”
丁峰的脸色,越来越凝重。
他的手,不由自主的端起了那碗汤。
阿婆的脸上非常慈祥,可是慈祥之中,略微有些失望。
她悲天悯人,劝人放下,可是她为什么还会失望呢?
或许,所有的人都愿意放下痛苦,或许,每一个能走到这里来的人都有深深的痛苦?
丁峰心中,有一声叹息。
那是叮当的叹息。
但是丁峰的手并没有停下来。
他的手不会停下来,他已经下了决心。
他要喝下这碗汤,不是因为他希望忘记自己的记忆,那些让他痛苦的记忆。
而是他觉得,就算是孟婆汤,也没有办法让他忘记自己脑海中那些记忆。
痛苦的,快乐的..
汤已经喝下去了,很可口。
一股悲凉从丁峰的心中升了起来。
那是一种说不出来的悲凉,如秋日登高远望家乡,如丧礼完毕,那回望新坟的孤魂..。
丁峰说不清为什么会有这么悲凉的感觉。
他的眼睛变成了死灰色,一片死灰。
渐渐的,他的瞳孔变得漆黑漆黑,黑得让人害怕,那不是一双人类应该有的眼睛,看着这双眼睛,仿佛人的灵魂都被吸了进去,有如黑洞。
阿婆那慈祥的脸上,皱纹更加浓了,她盯着丁峰的眼睛,她在叹息。
“倒立有多痛苦的人才会有这么深邃的眼神?”阿婆仿佛在自言自语。
“这个人受了多少苦难?”寒夜也对阿婆说。
“他想到很多的东西,并不是自己的经历。”突然,阿婆说。
阿婆突然闭上嘴巴。
她站了起来,她的脸上已经不再是慈祥,已经变得狰狞。
那只白狗也站人立了起来。
他们仿佛如临大敌。
黑夜突然遮住了这个地方,黑夜浓得化不开。
“走吧!”阿婆对丁峰说,“离开这里,再也不要回来。”
他已经在船上了。
现在是一条小船。
很小的一条船。
“沿着河流流下去,会是大海,大海的彼岸,就是人间。”寒夜站在船头,对丁峰说,“阿婆要你赶快走,这地方你不能来。”
“为什么?”
“因为你是魔。”寒夜说,“这地方是镇压魔的地方,世间大魔,都关押在这里。”
丁峰是人,并不是魔,怎么说他是魔呢?
魔到底是什么东西,难道人也可以变成魔吗?
或者,这地方并不存在,又是一个圈套?
丁峰不知道。
船速度很快,很快。
寒夜也很紧张,仿佛害怕丁峰在这里多停留哪怕一秒钟,仿佛丁峰会给她们带来灾难似的。
“这是什么地方?你们是谁?是什么人?”丁峰问。
寒夜叹了一口气说:“这里是铁围山,铁围山是地狱,这里叫无间地狱,我们是狱卫,是狱族,我们在这里,管理地狱。”
“你们管理地狱,还怕什么?难道你还怕地狱中那些大魔?”
“是。”寒夜说。
狱卫还害怕地狱中的囚犯,这也太可笑了。
但是寒夜的表情不像造假。
“就算你们怕魔,那为什么要送我走呢?你们不是说你们怕魔吗?”
“很多年前,我父亲欠了一些人一些人情,答应过一段时间让他们的后代过来历练,但是今天的事情超出想象,”寒夜叹息说,“无论是对你,还是对这里,都是一件不好的事情。”
丁峰不明白。
寒夜的脸色变了。
因为这船,现在并没有前进,而在后退。
寒夜的呼吸都乱了,她的人这一刻,仿佛也失去了平常的冷淡和优雅。
那脸上因为戴着面具而看不清楚表情,但是她的身上,竟然有汗水滴落下来。
天气实际上很冷,这么冷的天气能让人流汗,那么一定是遇见了非常恐怖的事情。
汗水竟然带着一股清香,很幽静的清香,非常怡人,可是丁峰现在却没有心情欣赏这香味。寒夜不是一个容易受惊的女孩,这其中一定有非常恐怖的变故。
“怎么了?”丁峰问。
寒夜没有回答他,他仿佛说不出话来。
船有如离弦的箭,极速的往回走,然后往江岸上靠拢。
江岸上,有一个巨大的影子——没有错,是一个巨大的影子。
虽然没有太阳,但是那边竟然有一个巨大的影子。
太诡异了,船已经靠了岸,丁峰感觉到船离开了水面,要自己飞到岸去。
“汪汪汪!”
有狗在叫,叫声凄厉。
难道,那只叫做谛听的狗竟然在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