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圣历元年(698年)开始,上官婉儿又官复原职,参决政务,权势越来越大。可是与此同时,武则天的统治却是江河日下。女皇是真的老了,可上官婉儿正值壮年。
神龙元年(705年),宰相张柬之等人发动政变,逼迫武则天退位,拥戴中宗李显复位,恢复国号为“唐”。上官婉儿在等待命运对她的裁决:是作为女皇的亲信,一起被剔出权力中心,还是从此彻底摆脱女皇的阴影,重获新生?
不久答案揭晓,中宗即位后,仍令上官婉儿专掌制命。原来,中宗早就倾慕上官婉儿的才貌,只因为性格软弱,又长期被武则天管束,不敢擅自接近。现在武则天失势了,中宗再无顾忌,就召幸了上官婉儿。上官婉儿也乐得为自己的阳关大道添一块砖,于是婉转逢迎,卖弄风情。中宗不久便把上官婉儿册为昭容,婉儿母郑氏封为沛国夫人。
也是这一年,武则天在上阳宫悲凉地死了。
这件事给上官婉儿带来极大的触动。一个人,曾经再怎么风光无限,死后不都一样凄凉吗?但是,上官婉儿已经挡不住权力对她的诱惑了。就算最后再落魄潦倒,至少曾经辉煌!欲壑难填,皇宫这个地方,没有最大利益,只有更大。
中宗即位不久,实权便掌握在他的爱妻韦皇后的手中。另一面,武则天生前最宠爱的女儿太平公主也开始积极参政,扩张势力。上官婉儿权衡之下,打算一面迎合韦后,一面巴结太平公主。
为了套牢韦后,上官婉儿动用了武三思这枚棋子。原来韦后也是床帏寂寞之人。木讷懦弱的中宗,让韦后感到了乏味。于是上官婉儿便把老情人武三思荐给了韦后,果然哄得韦后容光焕发,十分欢喜。从此武三思就经常出入后宫,成为韦后的座上之宾。韦后平日在宫中爱赌双陆的游戏,和武三思对坐两边,韦后故意装痴撒娇,逗着武三思玩笑;傻傻的中宗手中握着一把牙签儿,还替他二人算着输赢的筹码。
武三思被韦皇后给管住,丢下上官婉儿一个人孤苦凄凄,她的一缕痴情便泛滥成灾,倾洒在但凡见过的每一个美貌男子身上。有一段时间关系特别乱:她最爱的是唐宗室诸王中的李逸,而李逸却爱着武则天的女儿武玄霜;最爱上官婉儿的是长孙泰,长孙泰的妹妹恰好是李逸的妻子,这几人又都是朋友知交。结束这一切混乱的人,是一个绣花枕头式的美男子崔湜。崔湜年少多才,与上官婉儿结成露水夫妻倒也堪称一对佳偶。在很短时间里,崔湜从中书舍人到兵部侍郎,再拜中书侍郎、检校吏部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全是因为上官婉儿的奔走。上官婉儿在这个男人身上不仅满足了情欲,也证实了她的权力:提拔个把行政官员,对她来说已经是小菜一碟了。
想不到崔湜在主持铨选的时候,犯了很多低级错误,被御史李尚隐弹劾,其罪很严重,被贬到外州当了个小小的司马。上官婉儿还需要这个男人在身边增添情趣,便和安乐公主为他申诉打理。有这样两个强势的人物帮忙,崔湜很快就官复原职了。
不过崔湜在宫外,上官婉儿在宫内,他们这样显赫的身份长相往来太引人注目了。上官婉儿欲火焚身,又想出一个办法,请求把自己的府邸建到皇宫外面去,以便游玩观赏。韦皇后这时候也帮上官婉儿吹枕边风,因而中宗很快答应下来,派人给上官婉儿在长安群贤坊的东南侧选了块风水宝地,兴建了一座豪宅,叠石为岩,穿池为沼,穷极雕饰;亭台阁宇,园榭廊庑,风雅之最,可以说是不折不扣的洛阳第一家。
上官婉儿与崔湜从此日日在这里鸳鸯戏浴。
崔湜的弟兄也跟着鸡犬升天。崔莅、崔液、崔涤弟兄三人个个都生成眉清目秀,面如冠玉,崔湜一个一个地引他们来陪侍上官婉儿。上官婉儿常常在自己的宫中设宴,一个绝代美人在中间,围坐着四个俊美的少年儿郎,在两旁陪着饮酒说笑,行令赋诗。如此风情,何等旖旎。
可惜好景不长。皇宫中另一个寂寞的女人——太平公主也插足了这场游戏。
清明节,天上下着纷纷扬扬的小雨,没什么地方玩乐,太平公主郁闷无聊,便来找上官婉儿聊天,正瞧见崔湜,好一个美男子啊!太平公主情不自禁发出一声惊叹。
太平公主年纪比上官婉儿略小,也是风华绝代的一个美人,又继承了母亲武则天的风流性格,当时见崔湜玉一般的美男子,心中早已有意,便打发宫女瞒过上官婉儿把他召进寝宫。太平公主欲念很大,虽还同时爱几位公子哥,但每天都要与崔湜私会几次。
上官婉儿是什么人,怎能不知道这种事?!她看出了问题,一气之下抛弃了崔湜,也疏远了太平公主,全力投入到韦后的势力中,并把武三思也拉了过来。
因为上官婉儿的私愤,私生活问题演变成了一场可怕而血腥的宫廷战争!
上官婉儿现在有武三思、韦后和安乐公主等人做靠山,这些人为了共同的利益,相继设计贬杀了张柬之、桓彦范、敬晖、袁恕己和崔玄暐等五位大臣,很快就权倾朝野,不可一世。不过他们又心思各异:韦后有意效仿武则天,企图做第二个女皇帝;而上官婉儿则再次与武三思串通,利用执掌诏令的职务对中宗施加影响,在朝廷上一味推崇武氏后裔而排抑李家皇室。武家人因此权势熏天,势力比武则天在位时恐怕也不逊色。
外戚们的嚣张,终于激怒了太子李重俊。再任这些人胡闹下去,他的太子之位就保不住了!于是就在景龙元年(707年)七月,李重俊与左御林大将军李多祚等,秘密篡改中宗的旨意,调集左御林军及数百强健的铁甲骑兵,在半夜时分,分两路军马直扑武三思的豪华别墅—武崇训府第,诛灭武三思、武崇训等武家人的亲党十余人,又直奔肃章门,企图一举歼灭韦皇后和上官婉儿。
来到宫前,李重俊敲打宫门,指名道姓点上官婉儿,道:“父皇只要把上官婉儿和韦后交出来就行了。孩儿要杀了这两个图谋不轨的恶毒女人,还我大唐一个清朗乾坤!其他人孩儿一概不会牵连。”
心惊胆战但却老练镇定的上官婉儿,急忙逃至唐中宗和韦后处,挑拨是非说:“我看太子的意思,是要先杀了婉儿和皇后,然后再找机会除掉陛下,自己做皇帝!”
韦后和中宗一时大惊。
上官婉儿察言观色,一看这话产生了作用,就继续对中宗和韦后说:“婉儿和皇后都是女流之辈,婉儿性命不足挂齿,皇后更是陛下的患难之妻,我们怎么会图谋不轨,杀了我们又对太子有何好处?如此看来,太子要杀我们是假,借机除掉陛下才是他的本意!”
中宗一听,此话在理,两个女人能对太子有何威胁?太子想要的一定就是他的皇位了。韦后此时也在一旁挑唆,中宗越听越怒,于是不肯再相信自己的亲生儿子,更不肯交出上官婉儿和韦后了。
李显带上官婉儿和他的妻女匆匆登上了玄武门,以躲避刀兵祸害。他首先派右羽林军大将刘景仁速调两千羽林兵士屯于太极殿前,闭门自守。
李重俊在门外大喊:“父皇,孩儿不是针对你的,而是为了清理上官婉儿和韦后这两个妖女。父皇,你的权力都被这两个女人架空了,再这样下去,江山社稷危在旦夕!”
上官婉儿自然是恨不能立刻把太子杀掉,但是此刻她必须保持冷静。她知道现在什么都不能说,只能伪装成一副无辜弱女子的样子,博取在场众人的信任和同情。她柔声细气地向下喊道:“太子,你一定是听信了谗言,婉儿平日里没有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你为什么要借题发挥,难道你连当今皇上,你的父亲也不放过,也要杀了吗?”
李重俊气得要命,怒道:“妖女,我只想杀了你和韦后,为我父亲清理门户!”
“我看你是想谋反,骗我们把宫门打开,然后趁机闯进来刺杀皇上!”上官婉儿眼睛里闪着诡谲。
韦后在中宗耳边说了几句:“上官婉儿说得对,李重俊早就等不及了,他想杀掉你,自己当皇上。”
李显于是下定决心处置这个大逆不道的儿子。他向叛军发话道:“朕才是当今皇上,你们现在重兵逼宫,形同造反,按罪当诛。朕念你们受太子蛊惑,暂且放你们一条生路。现在你们只要替朕拿下逆子李重俊,朕恕你等无罪!”
李显虽然是个糊涂蛋,但毕竟是名正言顺的正牌皇帝。叛乱的御林军见皇帝亲自发话了,当场倒戈,太子就这样被手下乱刃分尸。
经此一役,武氏势力算是被消灭了。
中宗下诏将太子首级献上太庙。韦皇后见死了武三思,不禁思念以前在一起胡混时的种种滋味,心中万分凄凉,听说太子首级到京,便下懿旨:“将太子首级,在三思、崇训父子的灵柩前致祭。”
韦皇后和安乐公主还亲自到灵前吊奠,上官婉儿也来了,太子之死,少不了又有她的“功劳”。在这场宫廷政变中,上官婉儿虽然不是最大的获利者,但也受益匪浅了。瓜分权力的人越少,她能捞到的东西也就越多。
一失足,粉身碎骨
上官婉儿曾怂恿中宗设立修文馆,大召天下才子,邀请朝中善诗文的大臣前来吟诗作赋。
其实,上官婉儿的目的很明显,她是耐不住寂寞了。天生的高贵和优雅,使她更衷情于那往来唱和的千古诗篇,文人雅士的风月清谈。自古文人风流俊逸,令她尤为爱慕,她当然想尝试一下才子佳人的“天作之合”,却又不能明讲,她是内敛的,因此就出了这么一个奇招。
在修文馆,中宗多次赐宴游乐,赋诗唱和,流连忘返,醉不思归。韦后本来不善于写诗,就由上官婉儿代为捉刀,各文臣明知非皇后的亲笔,但当面也只好睁只眼闭只眼,只管把马屁拍得天花乱坠,韦后听了自然欢喜,对上官婉儿愈加宠信。
上官婉儿又同时代中宗和安乐公主执笔,数首诗同时做,竟是一气呵成,文采优美,灵感丰富。
对手下大臣们所作的诗,中宗也令上官婉儿进行评定,名列第一者,常赏赐金爵。上官婉儿有意选那些长相俊美的文人为第一,借这个机会,她对被选中的才子们暗送春意,而才子们也多数乐于攀附这个当朝最显赫的女官,与她交游甚欢。上官婉儿曾经痴迷一时的那个面首崔湜,正是在这一时期与她“修成正果”的才子之一。
景龙三年(709年),中宗游览嬉戏于昆明池,传谕朝臣,是日各献即事五言排律,朝臣都争先恐后地去作诗了。
槛前供设书案,排列文房四宝,小太监将众官的诗篇呈递上来,上官婉儿举笔评阅。众官都仰望着楼上。看着楼下引颈张望的大臣们,上官婉儿在心里不屑地笑,她早把这种活动当成消遣打趣的游戏了。
上官婉儿这次真正要对付的是沈佺期和宋之问二人。这二人虽然都十分有才气,但是……很快就会有他们好瞧的了。
上官婉儿把两首诗呈给中宗,评价道:二诗文笔相当,但沈诗结句“微臣雕朽质,差睹豫章材”辞气已竭,而宋诗《奉和晦日幸昆明池应制》结句“不愁明月尽,自有夜珠来”陡然健举,若飞鸟奋翼直上,气势犹在。众人听罢,连声叫好附和。
然而却没有人知道,上官婉儿不仅获得了后世“称量天下”的美誉,更达到了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沈佺期和宋之问不买上官婉儿的账,不肯与她风流,上官婉儿早想收拾这两个自视清高的家伙了。自古文人相轻,她利用的就是这一点。经她的评价之后,沈佺期和宋之问二人,一个自傲一个妒忌,关系便渐渐疏远了,平日里也是貌合神离。
光是品诗游宴这一点事,就可以让上官婉儿拿来大做文章,可见她骨子里的阴狠专横已经到了何种地步。
不过,在这动荡之年,上官婉儿还真没有多少时间花在玩乐之上。
六月,韦后与安乐公主策动政变,竟设计将中宗李显毒死。
中宗死后,政治风云突变。
上官婉儿见韦后母女如此不计后果,唯恐今后东窗事发牵连到自己,就又去讨好太平公主。她与太平公主一起草拟遗诏,立温王李重茂为皇太子。韦后则效仿武则天临朝听政,由相王李旦参决政务。韦后母女把持朝政,几乎就是武则天与太平公主当年盛况的重现。
上官婉儿与韦后、太平公主等人关系密切,但是她也给自己留了一条后路,随时准备投靠到另一个实力派—临淄王李隆基那边去。
太平公主也是个玩弄权术的老手,她一面虚与委蛇,一面以一代公主的身份牵制、滞缓韦后势力的发展,一面暗中帮助她的侄儿李隆基。李隆基本就一直在姚崇、宋璟等名相的扶助下,羽翼半丰,再得到太平公主的支持,更是如虎添翼。
景龙四年(710年)。
夏天的晚上,远处还听得到青蛙的叫声。太平公主联合临淄王李隆基杀入宫中,羽林将士们欣然从命,宫城的防卫不攻自破。李隆基率羽林将士冲入宫中,杀韦后及其党羽。
上官婉儿是个聪明人物,早听到风声,带着宫里的太监和丫鬟,秉烛出迎,还把她与太平公主所拟遗诏拿给李隆基的部下刘幽求看,申明自己的立场是反对韦后等人的,希望能够达成协议,托他婉转地告诉李隆基,期望着能够免于一死。这就是上官婉儿给自己留的后路。刘幽求见她娇喉婉转楚楚可怜,也起了恻隐之心,便满口答应。凑巧李隆基入宫,刘幽求就将草拟好的那些资料呈上代为申辩。
李隆基却不吃这一套,他深恶痛绝地说:“此婢妖淫,渎乱宫闱,我大唐江山几乎因之而倾颓,怎可轻恕?”
上官婉儿这才明白自己树敌太多,哀告已经于事无补。夜幕中刀光一闪,她惨叫着倒在了血泊里。这年,上官婉儿四十七岁。
人物点评
上官婉儿的一生,可谓是坎坷起伏。她以戴罪之身进入宫廷,而后际遇巧合,成为帝王侍宠,凭借过人的才学和心计,逐渐掌权。她侍奉武则天、李显二主,贵及人臣,虽无宰相之名,而实为中国古代无出其右的女宰相,有经天纬地之能。她天赋异禀,才情风貌,皆为世人所赞叹。上官婉儿对权力充满了与生俱来的饥饿感,能够全方位使用她的身体和智慧来保护自己。她用她的智慧为权势者出谋划策厉兵秣马,同时她也会利用自己的身体取悦男人,安身立命。只可惜她出身卑微,始终还是要仰皇族的鼻息而生;身为女人,她又无以在宫闱之中洁身自好,面对权力的倾轧,在靠山尽失之后,终于还是走上末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