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南风一直睁眼躺在床上,看着枕边这个睡得猪一样的男人,心里对自己说道:“这个就是带给你将来一切的人。”
贾南风想到自己入宫时,杨皇后的愠色,以及父亲贾充死命解释她代替贾午入宫的缘由。不过杨皇后和赵夫人都没怎么追究,贾南风知道这两个女人原本就不在乎太子所娶的究竟是怎样一个女人。她们的目的仅仅是让太子娶一个贾家的女人而已。贾南风又想到了赵夫人,她知道这个是目前皇上最亲近的人,要想皇上高兴,自己还得多找些机会亲近赵夫人。另外,贾南风还想到了一点,那就是以后,自己难道真的每个夜里都要这样寂寞难耐吗?第二日一早,贾南风就去拜访了杨皇后。虽然杨皇后面对从天而降的丑儿媳妇,一时难以淡然,但这好歹仍旧是贾充的女儿啊。要成大事就不能拘小节,谁叫她生了个白痴儿子?目前朝中提议另立储君的人可不在少数,若没有贾充一家的鼎力相助,儿子司马衷恐怕难以保住太子之位。杨皇后迫使自己往好处想:目前木已成舟,不可更改了;何况早前,众臣一致夸称此女有才德,或许她今后能成为太子智囊,为他顺利登上皇位再添一份力也不可知……
眼下,贾南风正毕恭毕敬地请安,呈上礼物。杨皇后稍许安心:儿媳懂得礼数,对我这婆婆十分恭顺,贾充一家的忠心诚意,毋庸置疑。
贾南风对自己的表现也十分满意。下午,她顾不得歇息,又马上带了一些珍品去拜访赵夫人。
一见到赵夫人,贾南风就知道为什么宫中三千佳丽,独赵夫人一人最得皇上宠信了。贾南风知道自己学不来这种美,习不得这种媚。可是,赵夫人也比不上她贾南风的心计呀。这个女人有多美也就有多虚荣,仿佛巴不得全天下人都来捧着她赞着她。这个女人也将是贾南风目前最大的依靠。
贾南风献上礼品,说:“姐姐,你真的美得像天仙一样。”
赵夫人笑说:“天仙是什么样?”
贾南风也笑:“任何男人都恨不得咬一口一样。”
赵夫人心花怒放。这倒不全是因为贾南风出口不俗,讨人喜欢,而是她注意到贾南风前来拜访的时机:仅在拜访杨皇后之后。
那之后,贾南风几乎每天都黏在赵夫人身边,一直以姐姐相称,家里有什么好东西,便会拿到宫中送于赵夫人。赵夫人受宠若惊,也笑脸相迎,殷勤相报。久而久之,两人真的仿如姐妹一般亲了。
赵夫人有时想,这真是人不可貌相,太子妃虽然长得难看,待人接物之道却是干练别致,赏心悦目。何况如果不出意外,太子妃那就是将来的皇后呀,跟她搞好关系,绝对百利无一害。
贾南风成功笼络了赵夫人,巩固了自己的地位,接下来就是要保证自己的白痴老公可以当上皇帝。为了这个事情,她特地回家和父亲商量—老头子应该早有对策。
父亲贾充听到这个问题时,光亮的头顶开始出现褶皱,几乎皱出了一层油。看来问题并不像想象的那么简单。
贾充拍着自己的脑门说:“我的女儿啊,你可知道,现在朝中主张废太子而另立储君的人可不在少数。
贾南风问:“那我该如何?”
贾充说:“首先自然是争取赵夫人的支持。杨皇后肯定是希望自己的亲生儿子可以继承帝位的,而皇上身边另一个最有话语权的女人就是赵夫人了,只要有赵夫人支持,便基本可保无忧。
贾南风道:“这点我已做了,自进宫第一日起,我便去拜访赵夫人,如今她已是我的好姐姐了。”
贾充点点头:“嗯,甚好,不过……”
贾南风知道最大的难题还没解决,事实上,她已经知道父亲要讲什么,可还是故意问道:“不过什么?”
贾充道:“不过太子资质实在太差,简直就是扶不起的阿斗,按太子太傅所说,以及我之观察,只怕很难撑到最后。前几日早朝,便有多人以此为由,向皇上建议另立储君之事,似乎皇上已经开始考虑了。女儿啊,这点你可要多注意。”
贾南风点点头,心里却忽然想到了刚才父亲头上油光锃亮的样子。她猛然醒悟,父亲最近头发掉得特别快,再这么下去,可能很快就将谢顶了。
贾南风忽然有点心酸地看着父亲,半晌后说:“唉,那个白痴。”
贾充知道贾南风口中的白痴是谁,他看着自己的女儿,忽然觉得有点陌生,又有一种奇怪而恐怖的信心。
总之贾南风那天回家,和父亲没商量出什么结果。贾午见姐姐回来,十分高兴,上前来与姐姐叙旧。贾南风随口就说:“妹,过些日子,我派人接你进宫玩玩吧。”
贾午使劲点头。贾南风倒也真的希望到时候带妹妹去什么地方转转,可是她也只是想了一想,很快,心思就又被那些烦人的事情占满了。
晚些时候贾南风匆匆离开了贾府,走出家门的时候,她突然发现自己居然对这个生活了十多年的家有着一点点留恋。她仔细搜寻了一下花园,没有找到自己以前用过的那把镰刀,而那些花草因为没有她的修理,最近居然又开始长得茂盛起来。
贾南风叫来个丫鬟,吩咐说:“把那些花砍了,把草全拔了。”说完,嘴角露出一道已经忍了许久的微笑。
当日,贾南风回到宫中,就有人前来报告,说太子在太傅李熹课上居然问青蛙是在为公叫,还是为私叫。旁边有丫鬟笑了笑,贾南风就叫人把那丫鬟拉下去掌嘴。
贾南风心里狠狠地问自己究竟该怎么办,现在可是关键时刻,偏偏那白痴还不争气!
这时候,又有人密报说,皇上已派了荀勖去考察太子,如果太子真的如大臣所奏一般“天性朴拙”,没有能力治理国家,那就该另立储君了。
这个消息是令贾南风真正感到害怕的,贾南风连忙跑去太子处,恰巧太子司马衷正和荀勖等人一起食肉,太傅等人说起百姓遇灾荒而没有粮食可吃的事情。
司马衷两眼发直地问:“真有如此穷人,连饭都吃不上?”
荀勖看到了贾南风后,笑着说:“太子宅心仁厚,关心民生疾苦,不过灾荒之时确实如此。”
贾南风也微微一笑,寻思这下总算有好话题可以回去交代了。
谁知道这时候司马衷又问:“既然没饭可吃,为何不吃肉?”
荀勖等人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荀勖显然很想帮太子,可是众目睽睽之下,这些事情如果回去不报,显然有欺君之嫌;然而倘若真要向皇上报告,却又该如何说来?
荀勖越想越觉得棘手,唯恐太子又闹出更多笑话来,只好起身告辞,图个清净。这时候贾南风灵机一动,连忙上去拉住荀勖,说:“请大人如实禀报陛下,就说太子与大人等在饭桌上,探讨灾荒战乱,公私之事。”
荀勖茅塞顿开,于是回去向皇帝司马炎报告说太子如今读书已显聪慧,方才正在餐桌上讨论公私之别,救灾之策。
司马炎颇为惊喜,只是还有点将信将疑,决定要亲自考一考这个宝贝儿子,于是将一份奏折交给司马衷批阅。司马衷连奏折上说了什么事都看不明白,更别提批阅,只好拿着奏折找到了贾南风。
司马衷对这个大他三岁的妃子是畏惧而充满崇拜的。他想不明白贾南风为何总是莫名其妙地发脾气;但贾南风确实又十分聪明,她几乎什么都知道,没有她解决不了的问题。
然而贾南风面对奏折的时候,却也一筹莫展了:她以前在家都把时间花在“斩草除根”上了,并未认认真真地学过政史。她横眉立目,瞪着白痴丈夫,口中喃喃骂了几句,便拿着奏折去找她的“好姐姐”赵夫人了。
赵夫人在这个时候充分体现出了皇帝枕边人的智慧和经验,她马上找来个颇有文才的心腹,将那奏折从头到尾批了一遍,然后交给贾南风说:“妹妹,快带回去,叫太子照抄一遍。”
贾南风于是又忙不迭地跑回去,叫太子抄。好不容易抄完,贾南风才放下心来,吩咐侍卫把奏折带去交给皇上。
可是侍卫看了看却说:“这批示引经据典,的确精彩,只是,于太子而言……”
贾南风抢过奏折仔细一看,这才发现文辞太过工整,明显就不是太子能写出的东西,大惊,忙叫侍卫以浅显的语言改写了一番,再叫太子照抄一份,心里却暗暗将赵夫人咒骂了许多遍。
武帝看完批示果然十分满意。之后,贾南风作了两个决定,一个是让那个改批示的侍卫永远消失,另一个就是有朝一日要让这个险些帮了倒忙的“赵姐姐”生不如死。
司马衷的太子之位终于没有被废除,贾南风也依然是宫内所有女人都羡慕的太子妃。可是贾南风很快知道,要想一直无忧无虑地活着真是非常困难的事,因为总有那么些人惹她生气。
首先是婆婆杨皇后病逝。这本来与贾南风关系不大,可是偏偏武帝马上又娶了杨艳皇后的妹妹杨芷为妻,并立为皇后,也称杨皇后。这就让贾南风非常不舒服,因为贾南风这个未来的皇后,现在却要屈尊叫一个比自己还小三岁的女人为母后。
而另外一些烦恼来自几个宫女—几个大肚子的宫女。本来宫女怀孕之事不是由贾南风管的,而全都由新任杨皇后处理,可是偏偏这些宫女都声称怀的是太子的骨肉。也就是说,司马衷这个不懂床上之事的白痴,和贾南风没有亲热过几次,却不知怎么的在外面不停播种。
当贾南风看着那几个宫女战战兢兢地被带到面前时,她没有费心去掩饰自己的恶意。
贾南风拿过一个侍卫的大戟,一次又一次地插进土里,一边漫不经心地问:“你怀的可是太子的骨肉?”
第一个宫女畏缩地看着贾南风。
贾南风笑了笑说:“不要怕,照实说。”
那宫女于是点了点头。
贾南风心里忽然就升起一股无名火,然后她就这么冷不防地一抬手,一用力,把戟插进了那宫女肚子里。
一声惨叫,血流满地。宫女的身子向后栽倒,一个已经成形的胎儿从她被豁开的肚子里滚落出来,掉在地上。
贾南风又笑着问第二个:“你呢?是不是也一样?”
那宫女吓得在地上边磕头边求饶命,贾南风仍然只是笑,又是一戟,生生地插进宫女肚子里。
贾南风转过去看第三个,可是第三个宫女已经捂着肚子大叫着跑开了。贾南风迈开腿想追,可是这时候皇上却带着侍卫突然出现,一声令下,拿住了作威作福的儿媳妇。
贾南风忽然想:我刚才做了什么?然后她看了看地上已经死去的宫女,有一点后悔,可是心底却由衷地升起一种难以言表的快意。
司马炎已经怒不可遏了,太子妃是将来的皇后,应该要母仪天下,可是眼下这个太子妃却做出如此残忍的事情!这个丑陋暴虐的贾南风究竟哪里好,竟使得大臣们交口称赞、鼎力推荐?!司马炎决定废黜贾南风的太子妃之位,并将她打入冷宫金墉城。
在被押走的时候,贾南风一直看着自己的公公。原来这就是皇帝,要你生你便生,要你死你便死。
然后贾南风开始害怕,以为自己一定就要死了,或者生不如死。
权力的阶梯
然而,老天却给了贾南风一次机会。
贾南风这次没有进金墉城,更没有死在里面,因为在关键时刻,赵夫人和新任杨皇后同时现身,劝服了皇上。
皇上也考虑到贾南风是开国元勋之女,看在她爹贾充的情面上,确实不宜处置过严。又念在贾南风年轻无知,只是杀了几个宫女,并未闹到不可收场,于是只警告她不许再犯,便赦免了她的罪。杨皇后为了消皇上的怒气,还当着众人的面数落贾南风道:“你以后切不可如此了。虽然说你醉酒生事,情有可原,但是要知道节制。”
贾南风马上跪下来,谢过皇恩,尤其是对这个新任杨皇后,更是三叩六拜,千恩万谢。赵夫人忙上去扶起了贾南风,说:“你可知道错了?”
贾南风马上表示:“知道,妾身知道。”
可是贾南风眼角的余光却从杨皇后到赵夫人身上一个个地剜过。离开的时候,她在心里狂喊:你们炫耀什么!你们得意什么!!
那之后的日子,贾南风过得小心谨慎,没有多少坏事发生,也没多少好事发生。最坏的一件事,也莫过于父亲贾充的死。那一天,贾南风觉得好像自己突然间少了点什么。想了很久,才发现原来是少了一个管束自己的人。
不过几年之后,一件对贾南风来说好得不能再好的事情发生了,那就是武帝司马炎驾崩,太子司马衷登基做了皇帝,即晋惠帝,而贾南风也终于成为了皇后。美中不足的是,那个年纪轻轻就很会装腔作势的杨芷,成了太后。
登基那天,贾南风依然谨慎,只是在一个人的时候,轻轻笑了一笑。
看到妹妹贾午也来了,贾南风喜出望外。贾午这时候也已成家,嫁给了一位相貌俊俏的风流才子。有这样一位郎君,贾午自然更看不惯姐姐的白痴丈夫了。贾南风却真的忍不住叹气:“妹妹,你永远不会明白,嫁给一个白痴太子的好处的。”
出身于开国元勋之家,自己又已经成为皇后,绝对权力看似近在咫尺。贾南风早就想尝尝为所欲为的滋味了,但是刚一伸手,就发现事情不对劲。
大权并没有真正落在贾南风手中。太后杨芷与其父亲杨骏一手遮天,牢牢把持了朝政,严密防范着野心勃勃的新皇后。贾南风恨恨地想,也许司马炎那老头到死都看不惯我!不然他为什么拟遗诏给杨骏封了一大串的官—太尉、太子太傅、假节都督、录尚书事……甚至还准许杨骏宿于殿内,出入宫掖可持兵杖?!杨骏也毫不手软,真的大大方方住进了太极殿,说是要“辅弼弱主”,把新皇帝司马衷控制在股掌之中。不仅如此,他还把亲信都安插在重要官职上,垄断机密事务、中央禁军等一切权力中枢。更让贾南风忍无可忍的是,杨骏连诏命也要替皇上写——白痴皇上又看不懂写了什么,那天下岂不就是这老头说了算?
贾南风想起以前在家里花园中,她把那些花花草草砍得稀烂,然后连根拔除的情形。接着她又想起当初把戟插进怀孕的宫女肚子里,那一瞬间报复兼发泄的快感。一举两得……不,那一举还除掉了将来跟她自己的孩子争权夺利的孽种,是三得。
不过杨骏可不是没有还手之力的花草或宫女什么的,他权力太大。贾南风一时不敢动杨骏,但她一直没有停止观望,然后很满意地发现,原来对杨骏不满的不止她一个人。晋朝的江山,名义上还归司马家所有,除了白痴皇帝司马衷,宗室还有二十多个分封异地的王爷。现在权柄让外姓人抢了去,王爷们心中已然有了又痛又痒的恨意。
贾南风的胆子壮起来。她先派了个亲信,去汝阳王司马亮那里刺探口风。司马亮是老皇帝司马炎的叔叔,辈分极高,却在朝廷的权力角逐中败给了杨骏,被排挤出京。他恨杨骏,那是一定的。果然,司马亮在使者面前大骂杨骏凶暴,诅咒杨骏早点身败名裂。使者趁势问,不如我们联手出兵讨伐他?司马亮的态度却马上暧昧起来。
听了使者的回禀,贾南风愤愤骂了句“老狐狸”,又让使者去找楚王司马玮。司马玮是司马衷的弟弟,也就是贾南风的小叔子。
贾南风想,小叔子还太年轻,脾气暴躁得很,只要多激他几句,必能把事情办成。
不出所料,使者去了楚王府,把杨骏的不臣之心大大渲染了一番,司马玮很快就咬牙切齿,暴跳如雷,连声吵着要兴兵入朝,剿灭逆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