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粉侯
艾飞雨的说话已接不上:‘白……白玉……’
‘白玉楼?’沈胜衣脱口一声。
艾飞雨乏力地点头,猛一栽,沈胜衣叫出来:‘飞雨——’
再没有回答,艾飞雨已咽下最后一口气,沈胜衣语声一顿,怔住在那里。
张千户秦独鹤相顾一眼,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什么。
房间陷入一片死寂中。
也不知过了多久,沈胜衣才回复自我,喃喃道:‘白玉楼,难道就是他?’
秦独鹤插口道:‘白玉楼是那一个啊?’
张千户道:‘你没有留意这个人?’
秦独鹤摇头道:‘近这十年来,江湖上的消息我都不怎样清楚,但他若是一个大人物,我总该知道的。’
张千户道:‘他所以是一个大人物,并不是完全因为他的武功。’
‘那是因为什么?’秦独鹤更奇怪。
‘他特殊的背境。’张千户道:‘他是一个粉侯。’
‘粉侯?’秦独鹤又怔住。
‘也就是驸马。’张千户并不奇怪秦独鹤不明白粉侯的意思,粉侯与江湖原就很难拉上关系。
秦独鹤总算明白了:‘他是皇帝的女婿?’
张千户点头:‘年青的时候,他曾经连中文武状元,得公主垂青,成为一时的佳话。
秦独鹤苦笑:‘这种奇怪的事恕我孤陋寡闻。’
‘在江湖上他们闯出“书剑双绝”的名堂,这还是不久前的事情。’
‘他喜欢与江湖中人交往?’秦独鹤似乎有些不相信,在他的心目中,江湖中人与官场中人很难拿来一起说,也不认为官场中有多少好人。
张千户明白秦独鹤的心意,道:‘这个白玉楼是一个奇男子。’
秦独鹤反问:‘你认识?’
张千户摇头:‘传说是这样。’
‘传说总难免有些失真,沈老弟,你说是不是?’
沈胜衣摇了摇头:‘白玉楼与我是好朋友。’
秦独鹤又一次怔住,沈胜衣接道:‘事实他完全没有传说中官场中人那种场习惯,也做过好几件大快人心的事情。’
秦独鹤摸着胡子:‘你当做好朋友的人当然不会差到那里去,却不知这个驸马爷是怎生模样。’
沈胜衣道:‘不太难看。’
张千户道:‘否则也不会给皇帝的女儿瞧上,贵为粉侯。’
秦独鹤沉吟接道:‘这样的一个人材在朝廷中,当然也有很大的发展,举足轻重。’
‘当然了。’张千户其实也不敢太肯定,看看沈胜衣。
‘以我所知他的权力的确不小,锦衣卫据说也都是由他统率。’沈胜衣好像还有很多话,但没有说下去。
秦独鹤嘟喃道:‘那个魔王不是要谋朝篡位吧。’
张千户一笑:‘你想到那里去了?’
沈胜衣一皱眉,道:‘这未必不无可能,计划的第一步,他也许就是要假的艾飞雨接近白玉楼,然后弄出一个假的白玉楼……’
‘再弄出一个假皇帝?’张千户的脸不由得发青,这无疑是有些妙想天开,但以那么巧妙的易容术,就是变出一个假皇帝,的确不是全无可能的事情。
到时候又会变成怎样一种局面?张千户不敢想象。
秦独鹤忽然笑起来:‘由江湖到大内,只有狂人才会这样做。’
张千户道:‘那个所谓魔王不是很像一个狂人?’
秦独鹤正色道:‘不是很像,简直就是,这件事我们总不能袖手旁观。’
这个人表面虽然是冷冰冰的,内心却并非如此,沈胜衣不由暗暗点头。
张千户富甲一方,也是老江湖,出了名精打细算,但面临这个问题,亦不知如何是好。
秦独鹤嘟喃接道:‘但有谁会相信我们的说话?’
张千户苦笑:‘若不是亲身经历,第一个我已是不相信。’
沈胜衣道:‘有个人一定会相信。’
‘白玉楼!’秦独鹤反应异常敏锐:‘你去跟他说,他更就非信不可。’
沈胜衣无言颔首,秦独鹤目光一扫:‘这件事一会再说,有谁知道艾飞雨住在这?’
张千户道:‘并不是太多人知道,那些司马仙仙,显然已迷失本性,更不会查问。’
秦独鹤道:‘而且没有内应,她们也不能这样顺利偷进来,是谁?’
张千户眼角的肌肉抽搐,‘只有一个人,柳清风!’
秦独鹤说话出口,心里亦已经肯定,恨恨道:‘这个人,奇怪,我们竟然会让他离开。
张千户道:‘这只是因为我们还不知道有这件事情,可是他为什么不亲自动手,省得麻烦?’
沈胜衣道:‘也许他还有一个弱点——怕死!’
张千户道:‘这个弱点方才他已经表露无遗,再不,就是那些司马仙仙已无丝毫利用价值,由得她们送死。’
沈胜衣点点头:‘也有道理。’
张千户目光一落:‘奇怪她们全都是一个模样,简直就是开玩笑。’
沈胜衣沉吟接道:‘看来他是要变出某一个人,但变来变去,都很不满意,换了一个又一个。’
张千户道:‘我也有这种想法,如此说来,这个女人想必也很重要的了。’
‘是谁?’沈胜衣想不出。
张千户道:‘会不会就是白玉楼那儿的人?’
‘亦未可知。’沈胜衣缓缓道:‘看来我得赶去那儿知会一声。’
张千户道:‘我们两个老头儿说不定也有些用处,也正好趁这个机会看看那位粉侯。’
秦独鹤摇摇头:‘驸马府中比一般官府只怕更麻烦……’
‘可不觉。’沈胜衣目光一远,‘两位老前辈用不着太担心。’
张千户微喟:‘我们去不去,相信也没有什么影响,但柳清风是我们放走的,总不能不管。’
秦独鹤接问:‘以你猜,他现在会逃到什么地方去?’
‘猜不到。’张千户苦笑。
柳清风这时候正走进一条小巷内。
这条小巷也就是沈胜衣看见方直进去的那条。巷内一个人也没有,柳清风在那扇红门之前停下,不放心的回头一看,肯定没有人追踪,才纵身越过高墙,掠进怡红院后院。
院子内也一样没有人,柳清风对周围的环境显然很熟悉,快步向前,穿过回廊,月洞门,花径,再进入一个小院落,停在一座小楼前面。
小楼中仍然有灯光,柳清风往门上三长一短,叩了四下。
‘门没有关上。’一个不太难听的女人声音传出。
柳清风推门走了进去。
进门是一个小小的厅堂,屏风前放着一张奇大的椅子,坐着一个身裁也奇大的中年妇人,珠光宝气,衣饰华丽。
这正是怡红院的老板娘尚三姐。
柳清风反手将门掩上,道:‘三姐还没有睡。’
三姐眼睛瞇成一条缝:‘这样的一夜谁睡得着。’倏的一笑。‘你的记性好像越来越坏了。’
柳清风有些儿诧异:‘三姐……’
三姐笑截道:‘我不是说过了么,人叫三姐不打紧,你一叫我便觉得心寒。’
柳清风干笑,三姐一挥手:‘坐。’
在她前面的桌子上放着酒菜,三姐竟是一个人在这儿吃菜喝酒。
柳清风坐下,三姐叹了一口气:‘我有个坏毛病,心情好固然想吃东西,不好也想吃。
‘能吃是福。’柳清风竟然变得这样俗气。
‘福就是胖,太胖的女人没有人会喜欢。’三姐有些感慨,举杯呷了一口酒。
柳清风笑道:‘三姐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子多愁善感?’
三姐笑了笑:‘你也吃一些。’将手中筷子递前。
柳清风道:‘不饿。’但仍然接下了筷子。
‘那喝些儿酒。’三姐接着将酒杯递前去。‘这个酒不错。’
柳清风接下那杯,呷了一口,道:‘很不错。’
三姐替他添了满满一杯:‘酒能驱寒,多喝一些。’
柳清风这才想起一身水湿未干,老脸微红,藉喝酒掩饰那份尴尬。
三姐待他将酒喝完才问:‘出了什么事?是不是给发觉了?’
柳清风无言叹息,三姐笑接道:‘姓张的果然精打细算。’悠然站起身,走过去推开窗户。
柳清风看着三姐背影,道:‘我早已警惕自己小心,却还是为他所算。’
三姐忽然问:‘你来时是不是觉得周围很静寂?’
柳清风答道:‘现在才正是睡觉的时间。’
‘只是这一次睡着的人绝不会再醒来。’三姐竟然这样说。
柳清风脱口问道:‘为什么?’
三姐一笑问道:‘你不是这样愚蠢的吧?’
柳清风动容,低声问:‘可是——都死了?’
三姐道:‘该死的都死了。’接问道:‘你可知道他们为什么该死?’
柳清风道:‘因为他们已没有利用的价值。’
三姐道:‘这只是原因之一,最重要的是,这一次大迁非常匆忙,他们多少会觉得很奇怪,也许多少会看到一些他们不该看到的东西。’
‘主人实在审慎。’柳清风口里尽管这样说,后背却感到一阵恶寒。
这些该死的人绝无疑问都会死得胡里胡涂,不明不白。
然后他再问:‘其它的人呢?’
三姐道:‘都已经动身离开。’
‘你只是在等我?’
三姐颔首:‘主人知道你一定很快就到来这里。’
柳清风道:‘我们现在也该走了……’话说到一半,面色突一变。
三姐这才吁了一口气,‘要让你喝下这杯酒实在不容易。’
柳清风嘶声道:‘是毒酒?’
三姐道:‘发作得虽然有些慢,却绝对有效!’
‘为什么?’柳清风大叫。
三姐叹息道:‘你好像忘了主人最痛恨就是属下擅作主张,违背他的命令。’
‘我……’柳清风一个字才出口,已给三姐截住。‘你若不是出手伤楚烈,又怎会被发现?’
柳清风怔在那里,三姐接道:‘张千户精打细算,是一个真正的聪明人,要瞒过他的耳目,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你本来就没有他那么聪明,事先又缺乏周详的安排,不被他发现才是奇怪。’
柳清风道:‘我就是揭露身份,这时候相信也已没有多大关系。’
三姐笑笑道:‘只是你这人便再也用不着了,对于再没有用处的人,你应该清楚主人怎样处置。’
柳清风道:‘我是重要的,不像其它人。’
‘所以主人更加愤怒,因为他必须再找一个你这样的高手来填补这个空缺。’三姐摇头。‘想不到你这个年纪,仍然沉不住气。’
柳清风的面色变得异常难看,突然拔剑,凌空疾刺前去!
这一剑出鞘之迅速,简直有如电光石火,而一剑刺出,亦是闪电一道也似?
三姐坐着的那张椅子立时在剑光中粉碎,她的人那剎那却已倒翻开去,这一剑虽然如此迅速,却竟然追不及她肥胖的身形!
柳清风一剑刺空,身形一旋,突然伸手掩住了胸膛,面上同时即露出了痛苦的神色来。
飒的他的身形又一挺,第二剑刺出,急刺三姐十三处穴道!
一剑紧一剑,十三剑组成了一道严密的剑网,三姐眼看便要被网个正着,身子不知怎的一转,竟然脱身出来!
她那么肥胖,平时总是给人一种笨重的感觉,但身形展开,却是如此的迅速,有如圆球般滚转。
十三剑之后,旁边的椅几已尽成粉碎,柳清风的面色亦有如粉白,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又是十三剑刺出,明显的已然比方才的十三剑慢上了很多。
三姐却没有轻视再来这十三剑,滴溜溜转到了桌子之后,柳清风的剑实时迸射出一道夺目光芒,剑网一敛,合成一剑,力斩而下!
这一剑斩下与三姐那一转同时发生,三姐若站在原位,此刻便得应付这一剑,她那么一转,剑便破在桌子上,霹雳一声,整张桌子顿分两丬!
那两丬桌子旋即又分为四丬,柳清风这一剑力斩之后,竟然还有变化。
可惜三姐的身形根本没有停下,一转便倒掠开去,倒掠上后面屏风之上,从容坐下来。
柳清风从破桌当中穿过,看样子便要追杀前去,才冲前半丈,猛一个踉跄,他的左手霍地抓住了旁边的一条柱子,稳住了身形。
他的面色变得更难看,连吸了两口气,苍白的脸颊陡然升起了两抹红晖。
三姐都看在眼内,笑笑道:‘你就是拚尽全力最多也只能再攻我三剑,三剑之后你仍然不倒下,配制毒药的那个人只怕要倒霉了。’
柳清风闷哼一声,步高步低的走前,人剑突又化作飞虹,飞射过去!
三姐目光一闪,身形一翻,从屏风上倒翻开去。
剑刺在屏风之上,‘嗤嗤’破空声之中,屏风多了十数个剑洞,再化作飞雪般扬起来。
屏风后半丈之处放着一椅一几,三姐已坐在椅上,揣起了几上的一杯酒,轻轻地啜了一口。
柳清风人剑落下,踉跄着脚步跨进屏风,喘着气道:‘还有两剑!’
语声一落,人剑飞刺前去。
三姐手中杯同时出手,‘叮’的杯子正撞在剑尖上。‘波’的接一声,那只杯子四分五裂,余酒激射了开去,柳清风人剑倒飞而回,冲过屏风,栽翻地上。
三姐杯子一掷之威,也实在吓人,柳清风一口真气也事实提不上来,他以剑支地,挣扎着站起身子,突然大喝一声,长剑脱手疾掷前去!
这一剑亦掷尽了他几乎全部气力,剑一掷出,他的身子又倒下,两股黑血当先从眼角淌下,口鼻跟着亦有黑血流出来!
剑掷得很准,掷向三姐眉心,三姐只伸出两指一夹,便将剑夹在二指当中。
虽然说这一掷已没有方才地种威势,但随便一夹,便将剑夹住,也不能不说是三姐的本领。
她接将手一抖,剑飞回,‘夺’的插在柳清风面前的地上,柳清风在地上打了个滚,挺起半身,挣扎着伸手去拔剑,他的手才碰着剑柄,所有的气力已耗尽,挺起的半身重又倒下,手亦顺着剑锋落下,五指尽破割断,流出来的亦是紫黑色的血。这种毒开始发作的确比一般毒缓慢,但是一发作,却是异常的迅速,所以到发觉中毒,以柳清风内功的高深,也一样来不及运气将毒迫出来。
三姐看着柳清风倒下,才从椅子站起身,一拢发髻,轻笑一声,接迫双手。
两个人鬼魅也似从门外闪进来,左右抓住了柳清风的肩膀,将柳清风的尸体从地上拉起来,往门外奔出。
门外阳光普照,柳清风的面色在阳光下更显得恐怖,七窍紫黑色的血不住往外流。
三姐也跟了出来,挥手灭了那轻淡如水的灯光,阳光下穿过走廊,消失在花木丛中。□□□
张千户、秦独鹤已经执拾好简单的行装,已经准备与沈胜衣动身的了,韩奇却就在这个时候走进大堂来。
一看韩奇面色,三人知道又有事发生,秦独鹤第一句问:‘又死了什么人?’
韩奇尚未回答,张千户接问:‘到底出了什么事?’
他本来是一个很冷静的人,经过这连番变故,亦有些沉不住气。
韩奇答道:‘门外有人送来了一副棺材!’
张千户追问:‘那是什么人?’
‘是本城一间棺材店子的人,与我们都有来往。’韩奇叹了一口气。
这些日子他们死的人实在不少,已经成了棺材店子的好主顾。张千户再问:‘除了他们之外没有其它人?’
‘没有。’韩奇道:‘他们是受人所托,将棺材送来,所有费用,都已经付清了。’
沈胜衣突然插口问:‘躺在棺材里的是不是柳清风柳老前辈?’
韩奇诧异的望了沈胜衣一眼,点头。‘沈公子怎么知道的?’
张千户替沈胜衣回答:‘除了柳清风,没有第二个值得他们这样隆而重之,用棺材送到这里来的了。’一顿接道:‘我们出去看看。’□□□
一看之下,张千户秦独鹤都不由毛骨悚然,柳清风一张脸实在吓人,但他们仍能够辨认得出。
那张脸已变成紫黑色,隐隐泛着一层怪异的光泽。
皮肤看来经已硬化,而且开始龟裂,出现了无数道白痕,秦独鹤看着奇怪,梨木杖往上一碰,几片皮肤竟然应杖剥落。
血旋即冒出,紫黑色的血,剥落的皮肤下,是紫红色的肌肉。
‘好厉害的毒药。’秦独鹤倒抽了一口冷气。
沈胜衣叹息接道:‘看来他并没有我们意料的那么聪明。’
秦独鹤摇头:‘他若是一个聪明人,根本就不会妄动。’
‘那一个暴露身份,那一个就得死。’张千户干笑一声:‘好一个魔王。’
沈胜衣仰眼望天:‘对于这个魔王我越来越感兴趣了。’
‘岂独你而已。’秦独鹤梨木杖一顿:‘他这样将柳清风的尸体送回来,会不会有什么目的?’
张千户道:‘也许有,但现在你就是想破了脑袋相信也想不出来。’
‘也许他只是吓唬我们,叫我们不要再追查下去。’秦独鹤摸着胡子。‘也许他正是要我们想破脑袋,呆在这儿,可使他有足够的时间去完成他的计划。’
张千户淡然一笑:‘其实他应该知道,无论再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能够阻止我们赶去白玉楼那儿了。’
秦独鹤道:‘你看,他真的会如此聪明?’
张千户点头:‘所以我们本该再走一赶司马家,现在也只好取消,日夜赶程到白玉楼那儿。’
沈胜衣道:‘司马家那儿也许还有什么线索让我们多了解一些那个魔王,但无论如何,没有直接了解那么扼要明了。’
张千户道:‘我这儿养有千里骏马,而且我们在行动上也应该比他们方便。’
沈胜衣道:‘也许他们也一样方便,他们应该不会联群结队走在一起,惹人注目。’
张千户轻‘嗯’一声,那边实时马嘶声响,韩奇与几个张家弟子已牵着八匹骏马奔来。
秦独鹤目光一转,道:‘韩奇你也准备带去。’
‘让他去见识一下也是好的。’张千户轻捋胡子。‘路上我们也需要一个人来打点一下。’
秦独鹤道:‘只是危险一点。’
张千户道:‘这个孩子再不让他磨练一下,将来如何处理大事?’
秦独鹤看看韩奇,没有再表示任何意见。
那绝无疑问都是骏马,毛色光亮,神采飞扬,张千户接过缰绳,飞身跃上其中一匹骏马的鞍上,看来虽然有些儿令人心寒,但坐定之后,亦令人有稳如泰山的感觉。
秦独鹤纵身跃上另一匹马,一面说道:‘想不到你做了大老板,舒服了那么多年,居然还懂得骑马。’
张千户一仰首,大笑了一声:‘有些本领学会了就绝不会忘掉的。’
语声一落,策骑疾奔了出去,秦独鹤紧追在后,一步也不放松。
急风吹起了他们苍白的须发,抛下了多年的豪情又再在他们的身上出现。
沈胜衣韩奇随后动身,韩奇赶着四骑空马,轻而易举,那些马看来竟像是对他很服从。
‘很喜欢马?’沈胜衣顺口问一句。
韩奇点头:‘这些马都是我养的。’
‘你没有宠坏它们?’
‘没有。’韩奇放骑疾奔,迅速追上了张千户二人,沈胜衣也没有被他抛离,紧接跟上
马行如龙,飞快奔过长街。
黄昏。
四人八马鱼贯从柳林中奔过,张千户秦独鹤双骑带领在面前,互不相让,骑了一整天的马,他们都没有露出倦容,兴趣也好像越来越大。
沈胜衣韩奇一直跟在后面,没有赶前去,出了柳林,韩奇忽然道:‘沈兄可知道,他们两人已多久没有骑马?’
沈胜衣笑笑:‘只怕有很多年了,但他们看来,都没有忘记怎样才能够将马骑好,这一天奔驰下来,显然越来成纯熟呢。’
韩奇又问:‘一个人多年没有骑马,突然骑了一整天,你以为又会怎样?’
沈胜衣道:‘晚上歇下来的时候,我们就会清楚了。’
韩奇笑笑:‘我们本该阻止他们,但我们若是真的这样做,他们一定会很生气的。’
沈胜衣笑了,他虽然认识这两个老人的时间还短,却不能不同意,这两个老人都非常好胜。
马行的速度,并没有减低多少,他们是两匹马交替来策骑,并没有让马跑得太累。
四人八骑才去远,柳林旁边的一座高岗上,一丛树木中,倏的出现了一骑。
鞍上的是一个女人,一身淡碧色的长衫,眼睛亦是淡碧色,幽然散发着一种奇怪的光芒
高岗上风急,吹起了她满头金色的秀发,这正是司马家迷宫中袭击沈胜衣的玉蝶。
她才将坐骑勒住,另一骑又从树丛中奔出,在他的身旁停下。
那是一个老人,须发俱白,一面刀削也似的皱纹,鼻高而尖,眼睛明亮,年纪虽已一大把,混身仍透着强烈的活力。
白须披散,他的头上也没有任何装饰,穿在身上的却是一袭金钱绣出腾霄九龙,金红色的龙袍,也许就因为这袭龙袍,使他的气势看来更大,俨然帝王一样。
这张脸沈胜衣他们也一样不陌生,只是他们看见的并非这个人本人,而是一张一模一样的面具,紧贴在艾飞雨面上。
这个人无疑就是那个魔王。
他的眼瞳斜映将落的夕阳,有如宝石般辉煌,目送沈胜衣等人去远,笑了笑。‘我们都选择这条快捷方式,没有撞上也可以说是奇迹。’这也是那个魔王的声音。
玉蝶却笑不出来,冷然道:‘他们也是要赶去白玉楼那儿?’
‘当然了——’魔王轻捋着颔下白须,道:‘张千户精打细算,沈胜衣绝无疑问,也是一个聪明人。’
‘到了白玉楼那儿,他们虽然不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但一定会小心防范,我们成功的机会也一定不会太大。’
‘当然了。’魔王仍然是面露笑容。
‘他们骑的无不是骏马,现在已抢在我们前面,再下去,只有离开我们更加远了。’
‘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有些人不是已经没有用了?’玉蝶冷冷的接问:‘何必还留着他们?’
魔王道:‘这怎能说他们已经是没有用了?’
玉蝶哑口无言,魔王接道:‘前面我们可以召集的只有七个人,他们的武功都不是四个人的对手,除非,出其不意,攻其无备。’
玉蝶道:‘只要你告诉他们只对付的是什么人,他们一定会非常小心。’
对于魔王,她一些避忌也没有,到底是魔王的什么人?
魔王点头:‘无妨一试。’
玉蝶道:‘在他们出手之后,我们看情形再决定是否可以倾全力一击。’
魔王沉吟道:‘目前唯一的解决办法,不错,就是将他们杀掉。’
玉蝶道:‘其实在嘉兴城中,我们便应该全力扑杀他们,地道那儿本来就是一个适合的地方。’
魔王道:‘可惜张千户已经吩咐了韩奇等一众弟子随时接应,他们既然能够闯出来,就能够发出信号,嘉兴到底是张千户的地头,真的厮杀起来,吃亏的只是我们。’
‘我是说在地道那儿。’
魔王道:‘沈胜衣的身手怎样,你应该清楚。’
‘我的剑配合你的刀,应该可以将他击倒。’
‘那我们相信也要付出极惨重的代价。’魔王笑问:‘你认为那是我们拚命的时候?’
玉蝶沉默了下去,魔王仰首向天,沉吟着接道:‘拚命对我们来说,与失败同样意思。
说话间,又一骑在树丛中走出来,是那个小老人,魔王不等他开口,目光一转,问道:‘是不是三姐赶到来了?’
‘坐马车来的。’小老人嗫嚅回答。
玉蝶冷笑:‘她倒懂得享受。’
魔王却道:‘她也是一个聪明人,而且她那么胖,有什么马能够驮得来?’
小老人听说,看似便要放声大笑,可是他并没有笑出来,对于眼前这两个人,他显然甚为畏惧。□□□
山岗下是一片空地,聚着三辆马车,三十六骑。
那三十六个骑士一式白衣裳,大半碧眼勾鼻,一看就知道不是中原人士,也一看就知道绝不是庸手。
驾车的六个车把式也显然都是练家子,三姐立在一辆马车的旁边,看见魔王玉蝶小老人等三骑奔来,慌忙迎前去。
魔王上下打量了三姐一遍,道:‘你给我带来了什么人?’
三姐道:‘只有六个车把式。’
魔王笑了笑:‘很好,你总算没有让寡人失望。’滚鞍下马,一面又问:‘马车虽然负重,多寡人在上面,相信也不成问题。’
三姐含笑点头。
魔王移步走了过去,三姐连忙上前将车厢门拉开,车厢内两旁都放着一个个描金的箱子,当中却空出了一片,而且铺上了厚厚的毡子。
魔王又一声‘很好’,接道:‘一路上把玩珠宝玉石,也正好消磨时间。’
三姐笑应道:‘柜子里还有肉脯和美酒。’
魔王道:‘仓猝间,你竟然能够打点得这样齐全,可见得细心。’
三姐叹了一口气:‘在沈胜衣离开了怡红院之后,我已经开始打点了。’
魔王大笑:‘寡人果然没有走眼,你果然很聪明。’
玉蝶那边又发出一声冷笑,魔王目光一转,又道:‘你莫要忘记了也要给玉蝶好好的安排一下。’
‘不敢。’三姐笑了笑。‘除了后面的那一辆,都安排得很好。’
魔王道:‘寡人一向都不太乎形式,你又何必亏待自己?’
三姐垂下头:‘尊卑有别。’
魔王大笑,玉蝶那边却一声不发,冷然催骑向当中那辆马车奔去。
三姐接挥手:‘请——’
魔王大笑着拾级而上,走上车厢,随手往车厢门一按,一步便要跨入,面色突然一寒,身形风车般一转,凌空倒翻了出来!
三姐的面色立时大变,剎那间双手暴扬,无数点寒芒从袖中飞出,急射魔王的后背。
那都是一支支绣花针长短,蓝汪的毒针,也不知几百十支。
魔王身形变化的迅速远在这些毒针之上,三姐亦意料中事,也不理会那些毒针是否已射中,右手一按一抹,一支软剑迎风抖开,‘嗡’的一响,紧追着魔王,飞刺向魔王的后心。
魔王身形凌空未下,已经七个变化,每一个变化最少闪开三姐的十剑追刺。
他身形着他,半身一转,右手中指已弹出,‘叮’的正弹在剑尖之上。
锐利的剑尖没有伤害到他的中指,反而被那一弹弹得疾扬起来,他的身形同时欺回,反扑三姐!
三姐暴退,她的身躯虽然肥胖,那份矫活绝非是常人能及,一退竟三丈过外!
玉蝶那边半身已跨入车厢,眼色一瞥见魔王那样,立即亦倒翻出来,侍候在两旁的两个车把式同时射出了四筒弩箭,大半射在车门之上,竟然发出了一阵‘叮叮’的金铁声响。
玉蝶半空中拔剑出鞘,锥子也似的一支三尺长剑急刺向其中一个车把式。
那个车把式连闪九剑,翻腕以一双匕剑,还是被玉蝶一剑刺在喉上!
玉蝶同时闪开另一个车把式的攻击,一剑得手,半身一回,一颗珍珠射出,正中那个车把式的眉心!那个车把式眼前一阵金星闪烁,身形一滞,玉蝶的剑立即欺进来,刺进了他的咽喉。
另外四个车把式身形亦自展开,一字挡在三姐的面前,魔王那边的三十六骑同时骑奔来,将三姐一伙围在当中。
魔王没有追击三姐,背负双手,目光一扫,摇头:‘你大概疯了。’
三姐摇头:‘我没有。’
‘那是我疯了,竟然会这样信任你。’魔王显得很感慨。
三姐又摇头:‘你根本没有信任过我,我做的每一件事,都必须经你许可。’
魔王道:‘所以,你才能够摸透寡人的心意,近来每做一件事,都令寡人深感得人。’一顿一叹道:‘你当然知道现在寡人其实已有些信任你了。’
三姐冷冷道:‘可是你并没有上当,时刻仍然在提防着我。’
魔王摇头,三姐接道:‘我也担心你会从我的神色看出有问题。’
‘错了。’魔王又摇头。‘你的神色并没有引起寡人的注意,只是寡人的手无意按在车厢门上,发觉那竟是铁打的。’
三姐一怔,魔王目光一闪:‘整个车厢只怕都是铁打的了。’
‘可惜你没有进去。’
‘否则寡人现在已经被关在车厢之内,任你们处置。’魔王笑笑问:‘车厢内到底准备了什么?火药。’
三姐冷冷的一笑:‘你果然比一般人聪明。’
‘很好的计划,’魔王捋须微笑:‘看来寡人的运气真还不错。’
玉蝶那边突然问;‘是不是每一辆马车都放置了火药?’
三姐道:‘我坐的那一辆,当然是例外。’
魔王目光垂下:‘车辙那么深,只因为车厢是铁打的,并不是因为载重,那些箱子内所载的金银珠宝,那儿去了?’
三姐道:‘不管你是生是死,都不会再得到手。’
魔王皱眉道:‘你已经藏起来?’
三姐道:‘不错,那样一来,即使我们这一次的行动失败,还可以跟你谈条件,就是我们都完全倒下,你亦将因为失去这一批金银珠宝而难以依原定的计划进行,我们九泉之下,亦总算有些安慰。’
‘你们?’魔王笑问:‘除了你,还有什么人?’
‘你要杀人——’三姐四顾一眼,那些人已经从四面八方涌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