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以为一切的快乐和欣喜都是应该的,
以为山的蓝和水的绿都不足为奇,
以为,若是肯真心相爱,
就永远不会分离。
陆彦回没有早回来,手机振动了一下,是一条短信。对于陆彦回这样的人来说,发一条短信是非常稀罕的事情,我看着屏幕上的短信,忍不住发笑。
他写道:昨天一夜风流,今天总得去解决自己的风流债。晚点回去,勿念。
他回来的时候,我已经睡了。蒙眬中,有人亲吻我的脸。夜凉如水,他的手掌却是温润的,像一枚长久佩戴在脖子上的玉,跟着人的身体久了,有一种随行的发烫。他拨开我的刘海,从我的额头往下亲我,到嘴边的时候,唇齿相依。我带着一些茫然的睡意回应这个吻,我体会他的味道,属于他的味道。
他抵达我的内核,如同一只夜行的灵兽,探寻一条新鲜的路径一般,耐心十足,充满活力。我迎接他给的温暖,在无边的夜色里,仍旧能够看到他脸上的轮廓,和身后的黑暗融合在一起,变得温和了许多。他往下探索我的身体,我向上迎合他的节奏,我们完美地契合。
这是一场无声的欢爱,事后他抱着我,脸埋在我的长发里,贴着我的耳朵,呼吸都是热的。他叫我的名字:“何桑,何桑……”一遍遍地低声重复,我沉沉睡去。
陆彦回送了白兰一只名贵的镯子,周边嵌着大大小小的钻石,灯光流转时,戴在手腕上,亮得人眼睛都要眨一眨。
白兰便是带了这只镯子来找的我。她找到学校里,我懒得推托,只当看一台免费大戏,有人唱得乐在其中。
我看着面前的女人,如果她知道此时向我炫耀的东西是我亲手挑选的,不知会不会想要吐一口血才好。
白兰说:“听说你们大吵了一架。难道你跟陆大哥闹翻了?”
“你别跟我提这个人行不行?”我皱着眉头,看着她,“你来找我干吗?跟我炫耀来了?”
“可不就是来跟你炫耀的吗?”她把手平放在桌面上,“你看这镯子,好看吗?陆大哥送我的。他还说了,以后我想要什么都可以,只要我高兴。”
“有本事你就把我从陆太太这个位置上拉下来,爬上他的床算什么本事,陆彦回外面的女人多了去了,你可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不过,我这个位置,你们全都别指望。”
“人不能过分自信,我就等着你哭的那一天。”如果不是已经知道了那些隐晦的事实,我如何能够看出这一切都是假象?她怎么做到的?爱着另一个人,却非要逼着自己装作深爱陆彦回,来对付我这个正室,真是可悲。
如今,我和陆彦回的联系多以短信代替了。说起来也好笑,原本是为了掩人耳目,不让外人知道我们还像从前一样每天照常联系,看上去就跟我和陆彦回已经冷战多时一般,我们发短信,没人知道那一头儿的人是谁。时间久了,他竟然有些上瘾,没事时就发一条来骚扰我。
这中途我们被肖万珍叫到了大宅去吃饭。我和陆彦回心里有数,陆劲要亲眼看见才能确认。我猜不透他为何希望陆彦回和我闹翻,毕竟他不是许至,没有可以说出来的动机。
我和陆彦回不是一起回去的,我自己一个人从学校出发去大宅,先他一步到。肖万珍看到我来了,揣着明白装糊涂地问我:“桑桑啊,怎么不见彦回跟你一道回来?就你一个人吗?”
“我不知道他来不来,来不来都不关我的事。”我说得颇没好气。肖万珍一副过来人的口气劝我:“小两口这是吵架了?不过,听阿姨一句劝,夫妻间能有多大的矛盾?相互体谅一下就好了,没什么好计较的。彦回的脾气我们都知道,你包容一些就好。”
“阿姨,您别劝我了,搁谁身上都是个忌讳,我心里烦着呢,不提也罢。”
陆彦回的那个大嫂是最见不得我好的,此时语气也少不了幸灾乐祸:“哎呀何桑,听说陆彦回在外面找了个女人,好几次被熟人撞见一起带出去吃饭呢,你说这事是不是真的啊?”
肖万珍训斥她:“别胡说八道,彦回不会这样的。桑桑,你别听你大嫂的,她一天到晚没个正经话。”
肖万珍这句话还没落音,外头就有人进来了,不温不火地接了一句话:“不知道阿姨要说我什么,我人在这里呢,你不妨直接跟我说。”
陆彦回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的,肖万珍被他这么一呛声,多少有些挂不住,只好硬着头皮说了一句:“彦回啊,阿姨是看你和桑桑最近似乎不太对劲儿,所以想劝你们几句。”
“她还真是有本事,告状告到这里来了。我最不待见这种嘴碎的女人,成天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惹得人心烦意乱。”
我猛地站起来:“你说谁呢?”
“你给我滚,这里是陆家,你算个什么东西,我现在看到你这张脸就烦,给我有多远滚多远,别出现在我面前才好。”
我提了包就要走,楼梯上有人大吼一声:“不准走!”我忙止住了脚步。
从楼上下来的人可不就是陆彦回他爸吗?他似乎还挺向着我的,一开口就骂陆彦回:“你是长能耐了啊?!还知道这里是陆家。陆家是谁说了算?我还没死呢!何桑是我唯一认可的儿媳妇儿,你在外面把别的女人带回来也要我同意,我说不行就是不行!”
陆彦回一副无所谓的样子:“那行啊,你喜欢她,不让她走,那我走好了,反正我也不喜欢到这里来,来了看到她更不高兴,我走就是了。”
果然,我就听到院子里一阵发动汽车的引擎声,然后哧溜一声就出去了。暗地里我掐着自己的手憋眼泪,一副怨妇的样子,声泪俱下:“我都想跟他离婚了,这日子还有什么过头儿?每天除了吵架就是冷战,永不安宁。”
我留意了陆劲的神情,果然见他若有所思,心里便有了底,想来经过这么一出,他也会对我和陆彦回的矛盾深信不疑了。
而他之所以会关心我们夫妻间的感情问题,后来我总算是知道为什么了。
陆彦回对我说:“陆劲要利用白兰动我的东西了。我听到白兰跟电话里的人说,咱俩关系不太好,我最近常去找她。对方似乎让她想办法留我过夜,要她乘机偷我的私章。”
“偷你的私章?”我大惊。即使我再不明白生意上的事情,也明白陆彦回私章的重要性,签名可以模仿,印章只有一个,如果落入外人手中,那后果……
“我们最近要签一个大单子,我和陆劲意见相左。他接形象工程一向来劲儿,可惜我最讨厌那种业务。陆方做生意如今需要我们两人一起盖章。合同估计他已经搞好了,就等我盖章了,我又不肯松口,所以他才会想到让白兰来偷。”
“那你打算怎么办?看来这段时间你得避一避白兰,万一让他们得逞了……”
陆彦回却笑话我:“何桑啊何桑,你跟我过日子这么久了,怎么还是一点儿长进都没有呢?这么难得的好机会,我不反送给陆劲一个大礼那怎么行?陆劲要白兰偷,我就让她偷个尽兴好了。”
陆劲这一次是真的栽了大跟头。
陆彦回是真的特意送上门去让白兰以为自己又喝多了,结果他的包就放在外面的沙发上,暗层里就放着一枚私章。白兰被这轻易到手的胜利给迷了眼,直接在陆劲给的文件上盖了章。
交到陆劲手里的时候,他可能也反复看了,不过,那时候他一定是带着得意并沾沾自喜的念头,为这轻而易举的胜利开怀,却没想到这印章上早就动了手脚。
陆彦回放在包里的那一枚,根本就不是他原来的私章,而是找了一个刻章店,改了一些细微的地方,重新做出来的。白兰哪里知道这些?即使是陆劲自己,就算之前见过陆彦回的章,做梦也想不到自己弟弟会提前下套,等着他往里钻,这下他真是百口莫辩。陆彦回拿着盖了章的文件言之凿凿地撂话:自己从来没有同意过这个工程,而且这上面的章是伪造的,根本不是他的。
这是任何一个公司的大忌讳。
陆劲总要负责的,他背了一个摆脱不掉的罪名,毕竟这里是公司,一旦涉及公司的利益与诚信,商场如战场,陆劲虽身居高位,但陆彦回在公司威望高,所以陆劲几乎是狼狈地引咎辞职。
他辞职,树倒猢狲散,连带着许至也一并辞职了。
可以说,陆彦回这一仗,打得实在是漂亮。
这时候的我们,从胜利里看到平静的假象,以为日子也许就这样温和有条理地往好的方向一直过下去。就像我和陆彦回,从前我们针锋相对,现在总算有个好结局。
白兰自然明白,自己已经不能再出现在陆彦回的面前了,她连花店都不敢开了,甚至住的地方也换了。对于陆劲来说,她只是一个失去了利用价值的棋子。我只是觉得可惜,如果她不是站在我们的对立面,如果她能像小言一样单纯可爱,也许一切都会不一样。
陆劲从高位上下来,最让人意外的是陆彦回他爸的反应,毕竟作为陆方地产的董事长,对于这件事的处理,他是最有发言权的。如果他坚持留下陆劲,后者也未必一定要辞职。
可是在这个事件中,他出乎意料地保持缄默,什么措施都没有采取。
而陆劲和许至等人赋闲在家,也没有再采取什么行动来进行弥补,一切看上去非常平静。
下班时我顺道去了一趟家乐福,打算买些酸奶,没想到竟然在那里看到了陆劲。他们夫妻一起出来,碰到我时,三个人多少都有些诧异。
陆彦回的大嫂没好气地看了我一眼,没讲话。
她这个态度我自然能理解,毕竟如果不是陆彦回,陆劲也不会落到如此下场。
可是,最让人觉得奇怪的是陆劲的态度。他看到我除了刚开始有些短暂的诧异外,很快就显得无所谓,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般,还跟我打招呼:“嗨,何桑,好巧啊,在这里都能碰到你。”
“是啊,好巧。”我半真半假地笑。
我们寒暄了几句,他们继续买东西,我去结账。
回去的路上,我又忍不住想起这一幕。此时的陆劲如同一个居家好男人,全然不复之前的心机和阴狠。虽然看着平平静静,但我总隐隐觉得似乎哪里不对劲儿,可是又说不出来。
回去后我告诉陆彦回,他正在看文件,头都不抬一下:“丧家之犬,何足为惧?”
“他是你哥,什么样的性格你比我更清楚,如今他这么安于现状,反倒让人觉得奇怪。”
“陆方他肯定是待不下去了,被人戳穿做出来那种事情,哪里还有脸面回来?不过,他有陆方的股份,顶多也就是不任职而已。我估计以后他会自己做点儿生意,毕竟他也不是那种栽了跟头就再也迈不开步子的人。”
他说得也有道理,我也不再多想。
席慕蓉说过一句话:我们以为一切的快乐和欣喜都是应该的,以为山的蓝和水的绿都不足为奇,以为,若是肯真心相爱,就永远不会分离。
她说得没有错,那个时候的我,就是这样认为的。
我没有预知未来的本领,对事情也一直后知后觉,所以,我尚未意识到,一只长着恐怖獠牙的兽,正怀着恨意和不甘向我靠近。它残忍而无情,想要用尖利的獠牙咬断我的脖颈,让我从幸福的云端一落千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