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棵干如虬龙,皮如沟壑,枝桠旁逸斜出的老树底下,尹江无力的躺着,先前他被砸到树干上,被锋利的枝干刺穿衣服,肌肉,浑身伤痕,然而由于血液不足,只在身上留下一条条细细的血痕。
在尹江旁边,赵思雨同样狼狈不堪,嘴角挂着血迹,不停咳嗽着。看得尹江于心不忍,看来不应该带她来,女孩虽是丫鬟,但哪里受到这种虐待。
狮身人面的巨兽俯视着蝼蚁般大小的人类,并没有动手,它鼻息规律,目光戏谑,似乎在考虑如何折磨到手的猎物。
终于,巨兽似乎欣赏完了人类的不甘与屈辱,它傲慢地抬起蹄子,仰着头颅,口发长啸,想要将人类践踏而亡,似乎下一刻就能欣赏到血浆迸裂而出的场面。
尹江又怎么会坐以待毙,他单手撑着地面,颤抖着的双腿撑着过载的身躯,艰难地站了起来,弓着背的他无半点气力,然而他却直勾勾的盯着那巨兽的脸,眼中如注入神力,熠熠生辉。
手臂抬起,淡青色的光芒扫过他的嘴唇,然后唇上、剑上出现了血迹,再然后,古朴的剑身骤然透体通红,变得透亮,着了魔性。
这是尹江身上最纯正的魔血,不参杂一点人血,也是全世界最为高贵的十二级血脉。剑着了魔,尹江融于剑意,剑不凡,血如魔君,二者相融,自然无敌,尹江一往无前。
通红的剑轻易穿过巨兽,轻易消了青烟。
赵思雨震惊于尹江的爆发,然而她未来得急惊喜,就被来自尹江背后的偷袭失了神。
千沟万壑的苍老树皮之上,浮现出一张人脸,然后大树的无数细枝,化作万千箭矛,直直朝尹江背后刺去。赵思雨几乎没有想,朝尹江身上扑去,一如他之前帮自己挡箭一样。
尹江觉察到动静,即使不用看也知道背后危险重重。然而他更加生气,气愤赵思雨的傻,他几乎同时扑过去,搂着赵思雨的纤腰,护着她的脑袋,接着两人抱成一团,无比狼狈在地面翻滚。
树修成妖精,有了意识,动作却不快,所以尹江与赵思雨才得以逃过一劫。不过令尹江生气的是,赵丫头居然不要命的冲向他,虽然他要承认自己的确感动了,可他知道这样做非但救不了自己,两人都会连累丧于树箭之下,因为赵思雨的方向根本不对。
要是以前,尹江定会直言不讳的说赵思雨好心办坏事,然而如今他什么也没说,他拉起赵思雨的手,也不管二人受伤如何,直往森林中心冲去。
赵思雨腿有伤,加上连续受伤,本来已经到了她的极限,然而握着那只并不大、有点纤细却又温暖的手,她觉得安稳许多,她不知哪来的力气,忘记了疼,毫不落后跑起来。
树精已经越来越远,尹江的脸上没有半点喜悦。普通的兽魂几乎不见,烟雾也越来越稀少,然而不远处,越来越多的犹如狮身人面巨兽一般的妖怪缓缓朝他们聚集而来,他们每一个都有实体,被攻击会受伤、死亡。这还不是尹江最担心的,在巨兽之后有着五六十个人类一般高,身材修长,身体怪异的东西,他们或有兽类特征,也有人类的一般的五官,有尖耳,有长发,他们才是真正的妖,有着人类心智,超越人类身体极限的妖,也是十八年前力压人魔两族的大妖。
尹江依稀可以看到前方有一棵参天的大树,犹如统领一般立于森林正中,那就是桃源死门,妖族称之为界桃!
透过迷雾,尹江能感受到希望,也依稀看到,界桃之下,三个模糊,透着强大压力的轮廓,那将是毁灭。
赵思雨看不到那三道轮廓,但是她可以清晰看到界桃,尹江虽然没有说他们的目的地,她也能感受到终点是那里,那里不一样,所以她更加不要命的跟上尹江,不再害怕远处的妖魔猛兽。
巨兽摧枯拉朽毁掉大半森林,疯狂冲过来,人形大妖背后突然多了一双薄薄的肉翅,以更快的速度朝这边俯冲。
尹江只是肉体凡身,再强,也抵不了巨兽百分之一,他的速度再快,也不及大妖千分之一,所以希望终究不可触及。
所以,尹江干脆停下来,他不会像母亲那样明知道毫无希望,却不肯放弃,他只会赌,用百分之一秒换取老天的眷顾,不成功即成仁!
那把短剑又出现在尹江手中,那把如匕首一般的却是剑,普通的它是把名剑,曾经名动江湖,如今洗尽铅华,如防身匕首跟着尹江十七年,它名断邪。
尹江的双眼盯着那棵界桃,他盯着正中心,那里一片茫然,没有轮廓,也没有威压,他觉得那里应该有一双眸子,犹如星辰一般的眸子,所以他毫不犹豫将手中的断邪剑射向那个方向。
赵思雨不知道尹江要做什么,巨兽近在咫尺,尹江却丢弃了唯一希望的那把剑,所以他只能选择相信尹江,同样盯着那把剑,看它将会带来什么。
断邪破空,无声无息,不过几秒,如度十年。剑越来越远,尹江却没有失去它的踪迹,他们早已经心意相通,所以他清晰看到了断邪射入了虚空,消失得无影无踪,没有半点声响,尹江嘴角终于勾起了一道弧度,却忍不住流下了热泪。
母亲走的时候他没有哭,然而此时他却哭了。
扑通——
尹江跪倒在地,照着那个方向磕了三个响头。
“殷叔叔,是你吗?你可记得断邪,可记得蓟县,可记得魏无双,可记得尹素素,你可记得医馆为你上药的那个女孩……”
巨兽的践踏,大妖五花八门的攻击,下一秒就要到来,尹江二人就要万劫不复,然而这也是一个思考的时间。
尹江双目通明,毫无惧意,赵思雨闭上眼睛,抱着尹江手臂,也是无悔。
这一秒,却不是给二人生离死别,而是给虚无处,那双星眸的主人一丝回忆的时间。
“记得……记得……”那声音颤抖着:“我怎么会忘记!”
他在桃源阵待了十八年,加上活的二十多年,将近半个世纪,然而能让他触动的也就这几个字。
尹素素,那个医馆的小医仙,那个光是唤着名字,都让他变得怜惜,变得温柔,变得自责,变得百感交集的女孩。
他还没有成为蓟县城主,没有成为殷家家主的时候,爱上一个医馆的女孩,她总是有着月光一般的笑容,她如白兔一般活泼,惹人怜爱,医馆七天开一次,每到那一天他都会弄得一身伤,第一个到医馆排队。
他决定在成为家主的那一天向她表白,让他成为殷家最幸福的女主人,然而那一天,前线败退,妖族大军兵临城下,桃源阵、桃花毒各种灾难降临蓟县,让他这位新城主焦头烂额。唯一庆幸的是,不是第七天,医馆未开,女孩未来,没有将她卷进这场灾难。
有左路将军魏无双助阵,他不担心破阵,然而那桃花毒他束手无策,饶是他修为再高,也不可能破这妖族奇毒。
医馆开张的那一天,她如期而至,说能解毒,他却紧闭城门,冷酷劝退:“身份不明女子,不是奸细即是霍乱”二哥魏无双苦劝也不能改变他的主意。
他知她为魔族,长老们不会信任,再者桃源只能进不能出,他又怎么会让心爱的人以身犯险。但是他还是小看了她的胆识,她不仅偷溜进来,还光明正大站在他面前,然后吻了他,准确来说是咬他的嘴唇,出了血,他依然记得这是他一生最幸福的时刻。
她调皮着擦着嘴角的血迹,然后笑得无比自豪:“我现在已经中了桃花毒,你要赶就是不负责咯!”他身为一城之主,自然接触到病人,身上早有病毒,由于修为很高,病毒对他无用,但对她却是致命的。
他当然想对她负责,只是这辈子都没能达成。小医仙留了下来,她也神奇的治好了大部分病人,直到最后自己倒下。由于接触到的病毒实在太多,病毒深入骨髓,她变得嗜睡,只有每天早上会醒来两个时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