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金古道。
左边是一望无际的沙漠,黄沙弥漫的尽头有一条江叫藏鲁江;右边是一碧千里的草原,绿意消失处是雄伟金雅玛山脉。
臧金古道的北方是人类之都长安,南方则是魔族的堡垒洛城,十八年前,人魔联盟从这条古道上调兵遣将,抵抗来自藏鲁江以东的妖族大军,曾经的战场成了沙漠,不知多少士卒在那一战中化为一抔黄沙,如今只等大风起,带他们回魂牵梦萦的故乡。
古道可容三辆马车并行,此时正好有三辆,只不过是排成一列,前后两辆为灰色,中间红色马车顶雕三凤合鸣、身附图腾、车辕镀金,上坐一着蓝色印花高腰襦裙的丫鬟,丫鬟面容清丽,脸上洋溢着娇憨的笑容,时而东张西望,手中的马鞭也随她的哼曲规律地舞动,像是游山玩水般。
车队将近两百人,前列的白马侍卫器宇轩昂,沙尘不曾染上他们的盔甲,露水也不能滞慢骏马的脚步,最后的士兵则是汗流浃背,紧随其后。
烈日正中,即使有风,扬起漫天沙尘,遮天蔽日,让汗水黏上砂砾,可无论如何,队伍皆是有条不紊的前进,未有一丝骚乱,这是一只训练有素的队伍。
车轮碾转,掠过草原,越上沙漠,磕了石头,陷了沙丘,却依旧稳稳的前进,除了那挥鞭的丫鬟,甚至没有人因为旁边的景物变化而改变一丝颜色。
风吹起大红马车的一帘,里面的主子漫不经心的一瞥,队伍停了下来。
丫鬟高举的马鞭滞在空中,眉头微微皱起,她有点不敢相信里面传出的命令。
“公主太善良了!”丫鬟嘀咕,跳下了马车。
不远处躺着一个少年,丫鬟走近,眉头皱得更深。
少年很白,病态的苍白,甚至衣服也是洗得发白,这种感觉和普通的难民绝不一样。丫鬟觉得少年很俊俏,但她关心的是少年的死活,要是死了,她的点心岂不浪费了,于是她试探少年的鼻息,此时传来微弱的声音:“水……”
丫鬟下意识抱紧腰间的水袋,停顿将近十秒才笨拙地抱起少年,将袋口送入少年干裂的嘴唇。
少年依稀看见水袋银色的边、中心复杂的图案,以及天蓝色的裙子,上面有好看的花,似洒满繁星的夜空。
一声高亢的马啸拉回丫鬟的心思,她赶紧收回自己的水袋,大约还有三分之一不到,她面稍带愠色,用绳子将袋口缠了一圈又一圈,以发泄自己的不满。
从始至终少年没有多说一句,所以丫鬟认为他不只是难民还是刁民。走了三步,丫鬟将小姐吩咐的点心留下地上。
车队又一次启程,丫鬟还是坐在车辕上,马鞭不知去了哪里,她垂着脑袋,没有回头,车队不会为谁停留。
浩浩荡荡的车队驶入沙漠,后面留下一条长长的印迹,随后又被风沙抚平。
傍晚车马劳累的一行人终于停下来,安营扎寨,炊烟袅袅升起。
丫鬟跳下马车,回眸太阳落下地平线处,一个瘦削的身影踉跄朝这边靠近,丫鬟捂着嘴巴,不得不承认这一幕很美。
身影是中午的那个少年,沙地留下一浅一深的足迹,他很虚弱,却稳定的前进着,足印也是这么有规律,一如前面的车队一般,给人稳健的感觉。他的眼睛很明亮,因为他知道去哪,所以不慌不忙。
在离车队刚好一百米的地方,少年停了下来,几乎同时丫鬟手中多了一盒点心。
丫鬟提着点心,在车帘边立了几秒钟,想猜测小姐的想法。
少年倚着石头,在沙漠中找到一块这样的石头是不容易的。丫鬟来到少年身边,将点心放在石头旁边,然后转过身,她讨厌少年的眼神。
“水……”
声音很虚弱,却很清晰。丫鬟握紧水袋,小姐只叫她送点心,少年每次都贪婪的盯着她腰间的水袋,丫鬟觉得少年很无礼,要求无礼,人更无礼。
等少年递回水袋,里面还剩一半,丫鬟不想停留半秒,她要回去将袋口擦干净。
丫鬟想要摆脱冷漠的少年,所以第二天早上看到石头旁少了个人,她十分高兴,手中的马鞭又欢快地跳了起来。
半个小时后,丫鬟看到少年的身影在一步一步的倒退,她冲少年做了个大大的鬼脸,可惜马车太快,少年并没有看到,或是看到毫无反应。
傍晚车队休息时,丫鬟下意识回头,果然在在太阳快要消失时,少年的身影又出现了。最先发现的是马车里的小姐,她会安排丫鬟去送点心,然后丫鬟会下意识摸摸腰间的水袋。
这一次少年也没说一句话,只是水袋的水还剩余三分之二。
一连几天,同样的事情不断上演,车队追上早起的少年,丫鬟总要冲他做个鬼脸,然后等炊烟升起、太阳快要消失时,少年又追上车队,每一次都在与车队相距百米处停下,就连少年每次喝的水都相差无几。
直到第七天,队伍遇到了沙尘暴,所以不得以早早安营,少年也没等太阳落山就追上车队。
女孩来到少年身边,直接递上自己的水袋,然后坐在少年身边,蓝色的印花长裙围成一个圈,似乎沙漠中长出的花,世界也涂上生机。
她不再生少年的气,也不再猜测的小姐的用意,身边的人不敢和她说话,她又不能和小姐说话,所以少年不说话也成不了她生气的理由,至少少年每次喝的水都一样,说明他很用心、很小心。
这一坐就是两个时辰,开始女孩很烦,后来也就平静下来,毕竟和一块木头撒气并不会有什么成效。少年一直望着星空,女孩好奇星空有那么好看吗?比她还好看吗?就连小姐都说她好看哩!
“你是一个乞丐。”女孩还是忍不住抱怨一句,并不奢求少年的回答。
“明早会有沙尘。”少年微微转过头,嘴唇微微翕动。
女孩又惊又喜。
第二天,丫鬟一大早醒来,果然看到风暴的尾巴掠过最后一辆车,帐篷、马车、士兵的盔甲上都积了层厚厚的沙,她笑得很开心。
丫鬟依旧朝少年做了个鬼脸,只不过不再是嘲讽,要充满活力许多。
傍晚,丫鬟抱着水袋等待少年,她突然明白在寂寞的旅途能找一个人说话是多么不容易,于是少年说前面会有劫匪。女孩问他怎么知道的,少年没有回答,女孩子又问有多少人,少年说你要小心。
劫匪来了,足足两百多人,然而丫鬟才看到他们的人影,甚至没记住他们叫嚣的话,就被队伍前面十多个骑兵打得落花流水。丫鬟并不需要小心,但她觉得很温暖。
女孩抱怨车队水不多了,少年说前方有绿洲;女孩说小姐急着回长安,少年知道哪里的捷径可以少走一天路程;甚至队伍里的马腹泻了,少年淡淡回答用炒焦的高粱喂食。
少年在女孩心中的地位突然高大许多,似乎没有少年不知道的。当车队驶入沙漠深处,臧金古道无法辨识,所有人陷入惊慌时,只有丫鬟淡定的来到少年跟前,少年说天边最亮的那颗星是长安的方向。
灰色马车里坐着一位胡子花白的老者,据说说是大陆有名的高手,丫鬟觉得他就是个糟老头,因为陷入沙漠时他也束手无策。
以前,丫鬟很崇拜自己的哥哥,大家都说哥哥是练武的天才,后来她见识了很多的高手,觉得哥哥又笨又懒。现在她一样崇拜那位少年,她认为这一点永远不会改变,她相信世界上不会有另一个人能叫出天空所有星星的名字,还会给动物治病,能在没有边际的草原分辨东西南北,甚至她她肚子痛,他也深知其缘。
静静的坐在旁边观察少年成了女孩生活的一部分,少年很少说话,与她的对话经常牛头不对马嘴,可女孩读出很多。少年从来不会废话,也不会解释,就像女孩说他是乞丐,他却回答明日有沙尘暴。他的内心并不像外表那样冷漠,就像长安流行的一个词汇,叫“腹黑”。
出了沙漠,进入草原,一路向北,离长安越来越近,丫鬟变得忧心忡忡,因为她知道分别的时候总会到来。
女孩还没有问少年的名字,因为她与少年的话就这么多,她生怕因为问个名字而错过更多有趣的话题。
她会在分别时告诉少年自己的名字,那一定是在夕阳匍在地平线时,所有的阳光撒在他们身上,少年就像第一次追上车队,身披余晖般美丽。少年会说我会去找你,她就会摇摇头,因为她知道少年不可能与她重逢,即使他们都身处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