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进D市,杨晨的第一感觉就是无处不在的“厚重感”——整座城市都散发着陈旧的历史气息,随处可见古迹残痕,每一处都似乎在告诉我们延续千年的传说。
古城D市位于H省中西部,居中岳嵩山南麓,东西贯穿长五十六公里,南北宽三十五公里,总面积一千两百余平方公里。华夏第一个朝代——夏王朝就定都于此(告C县),可见其历史悠久直可追溯到两千年前。公元696年,女皇武则天“登”嵩山,“封”中岳,她崇佛抑道,故此嵩山多庙寺而少道观,直到明代才略有改观。
杨晨等人出了古旧敦朴的火车站,互换了手机号码,两个女孩泱泱作别,径自去了朋友家,曾思聪却拉着杨晨回城北家里,他知杨晨是第一次来D市,而且在此无亲无故,哪肯让他去住旅馆?杨晨没有推辞,他也知道思聪想报答自己,既然把他当朋友,那相处起来还是自然些好。
思聪牵挂母亲的病,杨晨也想着去医院看望一下,两人坐车来到思聪母亲所在的市第四医院。不顾思聪的反对,杨晨就近买了些水果,拎去病房。
思聪的母亲是一位四十多岁的妇人,眉目慈祥,只是过度的操劳和疾病的困扰让她倍显憔悴。见到思聪带着朋友前来探望,非常开心,后又听思聪说起火车上的事情,对杨晨更是千恩万谢,让杨晨颇不好意思。
杨晨陪着思聪去医院住院部缴纳手术费和住院费,结果被告知还差两千多块钱,杨晨二话不说,掏出身上所有的钱,直接塞给了思聪,没等他推辞,就一溜烟走了。
曾思聪捧着钱看着杨晨的背影,默然无语……
晚上十点左右,因为思聪要陪伴母亲,所以先送杨晨回家。
一夜无话,次日一早,杨晨起床,绕着院子晨跑。等到晨跑结束,思聪才打着哈欠从医院回来,昨天他在医院守了一晚,早上才回家。
看着思聪发黑的熊猫眼,杨晨拒绝了他上午带自己去嵩山的提议,让他好好休息,自己则趁着这个空闲,在登封古城里面悠悠转了一圈。
D市古迹众多,但并非所有古迹都有悠久的历史,有一些是后人为了提升旅游品牌形象,人为造就的景点。
信步走着,眼见日上三竿,杨晨来到了古城北门城墙根下,仰观巨石夯起的城楼,恍惚之间有种时空错乱的感觉。
嗯,这时候,杨晨发现一些有趣的事情:在城墙根下,端坐着一排披着黄色僧袍的“和尚”,他们每个人的面前都摆着一个小摊,上面整齐的摆放着一些看似有些年头的故旧书籍,有些还图文并茂。
杨晨上前,饶有兴趣的翻看了一下,不觉讶然失笑。这些书籍明显有做旧的痕迹,而且纸张都是用酱油刻意涂抹烘干,做成看上去有些年头的样子,而且每本书籍之上,还都歪歪扭扭写着一些让人啼笑皆非名字——《降龙十八掌》、《少林拈花指法》、《少林七十二绝技大全》……等字样,金庸小说中描写的少林武功秘籍在这儿应有尽有!
杨晨没有看过《功夫》,要不然,当下就有熟悉的感觉。
左右无聊,杨晨翻开其中一本《降龙十八掌》观看,发现上面还画着一些图案,多是人体穴位图及招式动作图,构图简单,笔法幼稚,就像是三年级的小学生所画,不堪入目。
“老外哪有这么好骗!”
杨晨看看身边不远处蹲着翻检观看的外国驴友,心里暗忖。
放下“秘籍”,杨晨正要站起身来离开,身披僧袍,头顶戒香,脸色慈悲的摊主和尚突然睁目,冲着杨晨微微一笑,双手合十,声如洪钟:“施主与少林有缘,不若在此与贫僧结个善缘,随意挑选一本去,贫僧半价相送。”
杨晨摇摇头,虽认定眼前这家伙是假和尚,也不愿意失礼,微笑着合十还了一礼,转身要走。
“可惜,可惜,阿弥陀佛,刀刻面,心如尘,无所往,无所求,入宝山,空手回,昨日是,今日非……”
听着那和尚神神叨叨的话,杨晨不知怎的,竟然慢慢停下了步子,回身凝视和尚,只见那和尚重新闭起双目,恢复了一派得道高僧的模样。
“我没钱,能赊账吗?”
杨晨突然问,他确实身上已经分文不名,仅有的钱全部塞给了思聪,眼下除了几个钢蹦,身无长物。
“呵呵,小施主不是还有三块钱吗?且先施与贫僧,剩下的,以后再还。”
杨晨掏出身上所有的零钱,细细一算,不由得悚然心惊:自己身上所有的钢镚加起来,正正就只有三块钱。这和尚是如何得知?
杨晨心里充满疑惑,将零钱递给和尚,然后问:“和尚,佛门不是讲究四大皆空吗,为什么你执着钱财?”
和尚微笑:“昔三藏西天取经,佛祖坐下阿傩迦叶二尊不是还讨要紫金钵吗?非和尚恋财,而是法不轻传。”
杨晨见这和尚神叨,却也说话蕴秀,颇有禅意,便点点头,蹲下来仔细挑选。
嗯?
果然,杨晨心中一动,拿起一本《金刚经》,冲着和尚一笑,“就它了,和尚,此书价值几何?”
和尚默然半响,凝目看看杨晨,似乎正透过他的口罩端详他的脸。杨晨脸上微微麻痒,忙低下头,方才听到那和尚开言回答:“此书作价三十三万三千三百三十三元,所以施主还欠贫僧三十三万三年三百三十元。”
杨晨笑了:“这么贵?那我欠和尚钱,什么时候还?”
和尚也笑,低声道:“该还的时候,就还!”
杨晨将《金刚经》塞进怀里,看到周围旅游的人围拢过来看热闹,不欲多留,便冲着那眉弓似刀,脸容方正的和尚拱手拜别,转身离开了城墙根。虽走了很远,杨晨仍能感觉到那和尚灼灼的目光正盯着自己的后背,良久才收回。
回到思聪的家里,杨晨拿出《金刚经》,摊在桌上,一页页翻看:“……时长老须菩提,在大众中,即从座起,偏袒右肩,右膝着地,合掌恭敬,而白佛言。希有世尊,如来善护念诸菩萨,善付嘱诸菩萨,世尊,善男子,善女人,发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心,应云何住,云何降伏其心。”
杨晨曾听佛信徒院长说过,《西游记》中,孙悟空其实就是世人心中的那头心猿,俗话说心猿意马,就是说,心猿就是人心中的欲望,若是无法降服心猿,便无法脱去躯壳,斩去三尸,得证大道。
《金刚经》是大乘佛理,讲述如何安住菩提心?众生心有种种颠倒戏论,降伏是离于邪,住是不违法性,降伏是不越毘尼。菩萨的布施行,对所施所受的一切能远离自性妄取。
杨晨看罢,暗笑:“这和尚是在布施我,又不肯受我全礼,有点以待后缘的意思。莫非他真是少林哪位高僧?”
杨晨想了想,没有头绪,便暂时抛开思绪,打开灯,在灯光下细细抚摸这本金刚经。
和尚让他任选一经,杨晨便挑了这本既不是武功秘籍,又不是高深偏僻佛法的经书,之所以挑《金刚经》,是因为杨晨感觉这本书的纸张比一般书的纸张要厚几分。
这让他想起了金庸小说《倚天屠龙记》当中那本写在夹层之中的《九阳真经》。
莫非,这本《金刚经》也有夹层?
折腾了半天,杨晨甚至撒了一点水,割破手指涂抹鲜血在经书上,丝毫没有反应,最后,杨晨颓丧的叹了口气,无可奈何的发愣。
“上当了!”杨晨颇为庆幸,“还好只是三块钱,就算当草纸用,也不吃亏。”
想到这里,杨晨又释然,将《金刚经》塞进自己的背包,不再理会。
中午,曾思聪带了菜回来,鉴于曾思聪同学做菜很没有天分,所以杨晨亲自动手,做了几样色香味俱全的小菜,思聪还买了几瓶酒,两人对酌。
两个少年都知道,今次一聚之后,下次相见不知要等多久。酒足饭饱之后,两人都有了些许醉意,思聪突然伏桌大哭,既是为母亲的病担忧,又为刚结识的朋友杨晨离别而伤感,杨晨轻抚其背,低声开解。
伤心人别有怀抱,杨晨想起了自己的经历,想起了院长、孤儿院伙伴、小艾……还有那也只有一面之缘却铭刻不忘的董姐姐,不知不觉间,劝解的人也醉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