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十一月十七是无量阿弥陀佛的圣诞日,寅时三刻,也就是凌晨五点许,少林鸣钟十八响,阖寺弟子汇聚大雄宝殿静坐,准备开始早课。
夜幕仍未完全褪去,没有了白天熙来攘往的喧嚣,飞檐斗拱的大雄宝殿显得更加肃穆、神秘。烛光柔和地从门窗溢出,这是此时少林寺里最明亮的地方。
数位迟到的小沙弥快步溜进大雄宝殿的后门,僧衣被微风吹起,一溜烟不见了踪影,留下衣裾飘飘的背影。
没有电灯,没有声响,大殿里点燃着两枝红色蜡烛。大雄宝殿之上供奉着释迦牟尼佛及阿难、迦叶二尊者,还有药师佛,弥陀佛,以及少林寺的禅宗初祖达摩祖师和代表着力量的紧那罗王菩萨。
在烛光映衬下,菩萨们更多了一些威严。
大堂两侧,整齐排列站立着两百余僧人和沙弥。
永信方丈合掌闭目,立于释迦牟尼佛正前方。此时,大殿东侧的大钟被撞响,清脆悦耳的钟声打破静寂,穿越殿堂,响彻心扉。
随即,诵经声响起,佛音嘹亮,绕梁不绝。
阿弥陀佛、心经、大悲咒……每诵完一经,僧人们都跪下拜佛,接着,又诵一经。
诵经之后,僧人有条不紊的离开大雄宝殿,此时东侧的斋堂响起钟声,方丈带领各院堂首座端立斋堂,居于正中无量寿佛的后面,僧人们依次坐在斋堂两旁的长条木几上。再念“供养咒”。诵经声中,一名小沙弥拿起两把精致的小木戈,在馍筐里挑起一小块馍头,放到斋堂前的一个石柱上,寓意施舍。但见一群飞鸟,立即飞过去啄食。
早饭是白馍、小米红薯粥、凉拌黄瓜和面筋。卯时一过,众僧各回僧舍,永信方丈叫住一名少年僧人,带其回到方丈室。
“延觉,听说今日你们达摩院有一场热闹?”方丈拿起一卷佛藏,轻声问道。
延觉一愣,随即心里微微一动,稍有暖意。这个便宜师傅虽说一直看似放任自己,不闻不问,其实还是有所挂怀,不像表面上那样冷淡。
“有好些弟子都认为因为你是我的师傅,所以对我得到罗汉堂演武大会的名额有所疑惑。我和几位师侄约定今天在达摩院天王殿上较量一番,以定最终的人选。”
“阿弥陀佛,善哉。”
永信方丈笑了笑,反问:“那你自己是怎么想的?”
延觉稍想了想,然后语气沉静坚定的说道:“我认为我有资格参加,这和是不是您的弟子没有关系!所以,今天我有必要让别的弟子们也赞同并认识到这一点。”
“呵呵,不坏,不坏,有些明王护法的气势,”永信方丈点点头,眼中流露出满意之色,“老衲本想也去瞧瞧热闹,但今天是佛诞日,有很多事情要忙,所以只能精神上支持你啦,你要记住哦,我有三个弟子,你大师兄延虎现在是美国少林分院的武僧团团长,二师兄延德是世界佛教协会的秘书长,都很有出息,你虽是我记名弟子,也不能给为师丢脸!”
延觉嘴角抽动,腹诽不已。
你这个师傅根本就是放养好不好?哪里手把手教过我这个弟子什么,还摆出一副师恩深重的模样。
永信大方丈随即先是慈祥的拍了拍徒弟的脑袋,然后握紧拳头挥了挥,意示加油,最后挥手让他离开。
只是这些动作下来,让延觉更加不爽:真把我当不懂事的小孩子啦。
……
延觉绷着脸一路回达摩院,沿路许多弟子步履匆匆,也都往天王殿方向赶,看这些弟子的僧袍袖底所绘的细小标识,多是其他如初祖堂、戒律院、藏经阁、知客堂的年轻弟子。
同行的有些僧人认出了他,忙站定向他合十施礼,然后用包含着好奇、兴奋、甚至同情的目光看着他前行的背影,便与周围相熟的弟子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延觉没有理会,心无杂念的回到僧舍,只见恒明、恒远、恒相等同室弟子都已经在等候,其间,延觉意外看到了一向沉默寡言的恒林。
“小师叔,他们已经去天王殿了,咱们也出发吧。”
恒明年轻的脸上微微泛红,拿着一件已经洗的干干净净的僧袍走过来,对延觉说道:“小师叔,你的僧袍我都帮你洗干净了,你穿上新衣服,把他们打个落花流水。”
延觉有些感动,不忍却其意,脱下身上的僧袍,换上了干净的衣服。
恒远也走过来,狠狠拍了一下延觉的肩膀,然后又突然意识到自己这个举动有“犯上”之嫌,连忙吐了吐舌头,为延觉加油:“小师叔,必胜!”
年龄最小的恒相脸上挂着担心,期期艾艾的过来,从口袋里左掏又掏,掏出一个黄色的纸符,上面画着一些歪歪扭扭的符文,对着延觉说道:“小师叔,这是我在世尊佛前求的平安符,您……一定要加油!”
延觉露出温暖的笑容,习惯性的摸了摸他的脑袋,点点头,郑重的收起平安符,贴身藏在身上。
最后是恒林,一向冷面寡言的他也不知道说什么,半响,才提醒了几句:“小师叔,小心恒风,他的硬气功已经到了易骨的境地,一般的拳劲没办法破他的防护。但是他的动作不够敏捷,身法是短板!”
延觉讶然的看了看他,然后点头致谢,表示已经记住了。
四人拥着延觉,出了甲号僧舍,前往天王殿。
……
天王殿外面广场已经挤满了人,这场比试不仅牵动了达摩院众弟子的心,更是传播到了本院其他院堂,许多年轻弟子都簇拥而来,观看这次比试。
平时这样的热闹太少了,枯燥的修行生活之中,这样的比武是最大的调剂,虽然在多数弟子看来,这是一场实力悬殊、毫无悬念的比试,但热闹就是热闹,绝对不能错过。
达摩院一向是本院各院堂之中实力最强大的,少林八百武僧,十之八九都是出身于此,除却从达摩院之中分离出来的罗汉堂,达摩院弟子实力稳为各院堂之冠,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现在,因为一个名额,达摩院众弟子居然要挑战辈分更高一辈的小师叔,这本身就是一件极具噱头的事情,更可况这个小师叔不过入寺一年时间,甚至还听说已入“知觉障”,武功在达摩院众弟子之中一直都是吊车尾,这是何等有趣的事情。
有些弟子还是下意识的觉得有些可惜,遇上“知觉障”是多么难得的事情啊,要是能够给小师叔一点时间,让他破障而出,这样的比试才有意思嘛。
但谁都知道,陷入“知觉障”,破障谈何容易?两月破障,更是闻所未闻。
现在的比试——不过是一面倒的结局,实在谈不上公平。
看热闹的普通弟子都在天王殿外翘首观看,而宽阔的殿内两厢盘膝坐着的都是具备罗汉堂参赛资格的本院各院堂、前来观礼的弟子,可以说在殿内跏趺坐着的每一位都在本院年轻弟子之中极具威望,且功夫了得。
恒元、恒宇等人就在其中。
天王殿居**奉的是“婆娑世界之主”——未来世尊弥勒佛,四大护法天王拱卫四方,旁边还是十八罗汉。
世尊之下,左右蒲团上坐着两名青年僧人,正是首座永智大师的亲传弟子,延豹和延鹤。
少林本院第三十三代弟子之中,流传着一个“四天王”的说法,延武、延虎、延秀、延豹忝列其中,这一次,竟然是四天王之一的延豹亲自住持比试,可见达摩院对这一次比试的重视。
延豹因为勤练少林外功,由外及内,身形敦实宽厚,手掌粗大,浑身散发出一种逼人气势,他年纪二十六七岁,目光如电,声如洪钟。
“比试的弟子何在?”
恒宇合十行礼:“已经在殿外候着。”
延豹点点头,看着恒宇说道:“恒宇,本来这样的比试原本让你住持就行了,但是寺中辈分上下有别,事情牵涉到了延字辈的弟子,所以师尊命我和延鹤前来住持,这便符合规矩,希望你不要介意。”
恒元是达摩院年轻一辈弟子第一人,延豹一直都对其非常照顾,出于对他的尊重,所以才解释了几句。
恒元脸上不自然的神色一闪,但转眼即逝,忙合十摇头:“首座此举正合规矩,恒元岂敢有他想,师叔,我这就让,不,请小师叔和师弟们进殿。”
延豹点点头。
片刻,延觉在前,恒法、恒行、恒风、恒鲁、恒空落后半步,一同进殿。
恒明、恒远等人没资格进殿,留在了殿外广场,正挤在第一排,探头往里面看。
延觉合十向延豹、延鹤两人行礼。
“见过两位师兄。”
恒法等人也都躬身行礼。
“参见师傅(师叔、师伯)。”
恒法、恒鲁是延鹤的弟子,恒宇、恒风是延豹的弟子,恒空则是延虎的弟子,恒行是延德的弟子。
延豹让延觉坐在旁边,以示辈分更高,恒法等人则坐在恒元等弟子身后。
延豹等殿内之人都坐好,看着远处殿外簇拥一起正窃窃私语、交头接耳的弟子,眉头一皱,喝道:“观战弟子勿要佛前喧哗,禁声!”
众弟子脸色一变,忙收敛声音,井然有序的盘腿坐在殿外,不敢喧哗。
延豹微垂眼睑,点点头,冲着殿内众弟子说道:“既然都到了,那就开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