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房之中静谧,隔绝了门外的纷扰熙攘,仿佛身处另一个世界。杨晨恭敬的向对坐的老僧合十行礼,口称法师。
老僧颔首,示意其就坐椅子上,眉弓微抬,伸出枯瘦的手掌轻轻一撑,五指张开,唇边白须微掀,缓声开言:“孙师曾述拳理:阴阳之根,万物之体也。其道未发,悬于太虚之内;其道已发,流行于万物之中。夫道,一而已矣。
拳法,就是修行法,太极如是、八卦如是、形意如是、少林拳亦如是。施主是武,阴阳是武,握拳是武,撑掌亦是武,又有何分别?拳法高下,不是拳理高下,而是执拳之人领悟有高下而已,先生不可执着表象。”
儒雅中年人抿嘴微笑,点指笑骂道:“老和尚莫打机锋,混淆视听,我言拳法有高下,拳理有深浅,是说各门各派的拳法有触类旁通,百川归流之象。孙师求师程廷华,彼时形意拳已臻化境,故仅习数月,他就尽习八卦拳之精微。由此可见,无论是太极、八卦,还是形意、鹞子、巴子拳,拳到至深处,殊途同归于见神矣。
郭云深论三步功夫,三样练法,三种道理,殊不完整,其有心点破后面几重功夫、境界,却担心深论拳法,会被人讥笑鬼神说,且为同道武夫所忌。大和尚,天下功夫出少林,千年以来,少林拳在国术世界都是一面旗帜,拳能不能通神,你今天需得给我一个说法才是。”
“阿弥陀佛——”老僧摇头,收回手掌,眉梢垂落苦笑道:“武教授是太极名宿,武道修为贫僧一直深为敬服,今日论拳论禅,贫僧大有所得,但我少林虽以武扬名,然佛法禅理方为主业,舍禅就武,实舍本逐末也,教授旬日与贫僧坐而论武,老僧目下已无话可说矣。”
“狡猾,狡猾,”武教授哈哈大笑,语带讥讽,“老和尚若心无国术精魂,又如何能把功夫练到这般境界?这世上,拳能通神的武道强者几不可见,我走遍天下,所见也寥寥。遥想民国国术界璀璨一时,宗师犹若繁星,是何等夺目的时代,已一去不复返,惜哉!老和尚,像你我这般,将武功练到了这样地步,前面已经没有多少可以借鉴的东西了,郭云深所讳言的武道后几重境界,既不落于文字,又往何处寻?
在南洋洪门总会,董大师念在当年太极八卦两派私谊,为我示范‘不见不闻’的通神境界,可惜我资质鲁钝,一直未能领悟,因此这些年我也只好遍求各地武术名家,期望能够互通有无,看到前路方向。”武教授语气执着,透露了就算是前路已尽,也要披荆斩棘的决心。
“明、暗、化——精、气、神。”老僧点指,凝神问:“莫非武教授已摸到炼气化神的精髓?”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武教授不肯多说。
老僧也不以为甚,抬起头颅,转头望向端坐一旁的杨晨,神色和蔼:“少年人,不知道贵姐让施主千里寻访,所为何事?”
骤然与这个老僧目光相触,杨晨身躯微微一震,继而身上出了一阵细汗,老僧一双眸子深幽晦暗,仿佛可以洞察他心底最深的秘密。
杨晨稳定心神,恭敬回答:“一为物归原主,二为拜师求艺。”武教授眼见永智再无谈兴,便站起身来,单手竖起,施了一礼,说道:“道友,此次论道多有所得,武元音就此告辞——若有暇,可来杭州一会。”说罢,目光扫过杨晨一眼,微笑颔首。
杨晨似乎感觉到此人笑的有些深意,却没有多想。永智大师起身相送,殷殷作别。
送走武元音,永智大师回到禅房,示意杨晨坐下,语气慈祥,“董大师是老僧多年好友,当年本寺在北美建少林分寺,多得洪门援手,受益不浅,今番有事相托,老僧绝不推脱。”
如果说初见时跏趺而坐,侃侃论拳的永智大师是一位得道高僧的风范,如今单独相处,这位睿智的僧人身上,便多了一些红尘气息。
从永智大师的语气中,杨晨很容易就感觉到了大师对董天珠充满了崇敬佩服之意,这令得杨晨对姐姐的身份更加好奇,看来在国术界,姐姐确实是比我想象中还要厉害的大人物。
杨晨:“法师,我身上有一张电脑记忆卡,里面除了有证明姐姐身份的文件,还扫描了一部‘伏魔拈花指法’的秘籍。”
永智大师眉毛一杨,竟是颇为激动,喃喃道:“她果然找到了,太好了。”
等心境稍复,转头又对杨晨说:“你且把面罩摘了。”
杨晨摘下面罩,永智大师看看他脸上的伤势,微微点头,招手让杨晨站在身边,一手忽然搭上他的右手,微微一捏,杨晨立刻感觉到一股热流,仿佛触电似的,通遍全身,整个人竟然双脚离地,形同木偶。
俄尔,永智大师放开杨晨的手,闭目沉思片刻,叹道:“可惜可惜!”竟然是和佟姐姐一个口吻。
永智大师脸色慈悲,正容对杨晨说道:“小施主,你悟性不错,然习武太晚,加上筋膜骨骼都有缺陷,常人一分努力,你却要十分才能有所成就,我少林功夫讲究筑基厚重,吃得苦中苦,方成人中龙,你能坚持吗?”
杨晨重重点头,如果不是有一分希望,他这条命都不在了,为了心中牵挂,纵死也甘然,何况只是吃苦。
永智大师点点头,说道:“你脸上的伤,功夫要练到易髓的境界,方能脱胎换骨,你且将记忆卡交给老僧,老僧带你去见方丈。”
“是。”
永智大师站起身来,带着杨晨出了禅房,此时天已经完全黑沉,天上月明星稀,山上鸟语蝉鸣,虫叫蛙声,闹中有静。
路上过往僧人见到永智,纷纷恭立一旁,合十施礼。
一路行来,杨晨不明路径,只觉得一层一层楼阁殿堂,栉比如林,微微星光之下,寺内有大殿烛火升起,又有楼阁亮起电灯,仿佛古今同寺,颇有趣味。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一座禅室门前,禅室门前红色栅栏,悬匾书“方丈”二字。
一个白眉僧人披着一件袈裟,迎面而来,见到永智,洪亮声音招呼,“师弟,方丈正要找你呢。”
永智大师点点头,“我也正要找师兄,永仁师兄,你是戒律院首座,我们一起去见方丈吧,有重要事情和你们商量。”
永仁见他神色郑重,显然此事非同小可,不由得脸带狐疑看了看一旁的杨晨。
刚才离得远,永仁大师并未留意,现在灯光映照之下,杨晨脸上狰狞的疤痕尽收眼底,不禁暗吃一惊,心中念了声佛。
“师兄这么快就到了,是不是正好有事找我?快进来吧。”
听到门外动静,方丈室内传来一把浑厚的声音。
一进方丈室,灯火通明,虽然陈设依然简单,但较之永智的禅房,方丈室就要气派多了。桌子是缅甸花梨木,凳子是紫檀,一个胖大的和尚端坐在书桌前,面前一台笔记本电脑,他双指飞快舞动,正噼里啪啦地按着键盘。
永智,永仁见到那胖大和尚,十分恭敬地合什施礼,“阿弥陀佛,见过方丈。”
胖和尚转过身来,看到一个少年跟随进来,愣了一下,随即颔首合十为礼,露出了一脸憨厚的笑容,让三人坐下。
杨晨心底惊讶万分,他怎么也没有料到,堂堂一个千年古刹的主持方丈,竟然是这么现代化的和尚,世言永信大师颖悟好学,慧行并进,诚不虚言。
“少年且稍待,”永信方丈歉意冲杨晨示意,随即自顾和永智大师说话,“今年有众多计划需得一一实现,北美、南美少林分院都需尽快步入正轨,如今少林武僧团的规模已经不足以支持多国表演,达摩院的第二梯队弟子要跟上。
还有,北美分院招人,学历限制不要搞得太高,像上次,美国少林分寺的一个领队,就要求硕士毕业,未免太吹毛求疵了些,须知,众生平等——”
一旁的杨晨实在忍不住了,嘴巴无声咧了咧,撇过了脑袋。
永智倒是早就习惯方丈的言行,并无异样,恭敬领法谕,永信方丈接着说,“少林武功,硬功为主,一些兵器的招数还是要尽量简化,加大一些可以吸引眼球的花样,你的能力我是信任的,只是我不太懂武功,具体的事,你们达摩院研究,我就不参与了。”
“是,方丈。”永智继续点头。
“永仁师兄啊,戒律院最近是干什么去了?几个武校经常打架斗殴,还伤了几个人,你们多派点人,组织纠察队,找达摩院几个队伍配合,去压制压制,不愿意学的,就及早遣散了,别酿出什么事出来了。”
“是,方丈。”永仁脸色微微发白,点头答应。
交代完事情,永信这才冲着杨晨和蔼一笑,问:“小施主是何人?永智师兄,你带他来,肯定是有重要事情吧。”
永智点头,回答道:“方丈师兄,这位小施主是世界洪门长老董天珠大师的弟弟,应董大师之托特来归还本寺失传已久的‘少林七十二绝技’之中的‘伏魔拈花指法’!”
永信方丈、永仁大师先是惊呼:“什么?”随即又异口同声大喜:“太好了——佛祖保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