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大又黑的龙头是我醒来后看到的第一个东西,幸好我跟它在一起住时间长不怕它,普通人刚醒来绝对又要吓得晕厥过去。
小残依旧坐在柳枝小筐里,趴在我枕边一脸忧心忡忡盯着我目不转睛,见我醒来,它欢快地一阵叽叽喳喳,在我怀里蹭来蹭去。
我亲亲小残,真龙也凑过来:“啧啧,你醒啦。”它语气挺轻松,听得出来很高兴。
我拍拍小残圆溜溜的脑袋,点点头。奇高的殿堂中只有我和一条龙,看上去空空荡荡,几天前挂满的桃枝也不见了。前几日它有了个新癖好,把桃枝挂满横梁,美其名曰辟邪,还要醉卧桃林中之类之类。真龙的雅兴仅持续了几天,因为摘采的时候没有注意,带回来的叶片背面长满了小虫子,龙宫闹起了虫灾,直到把所有桃枝都烧掉,真龙日夜都睡不安稳。
淅不在明处,但我能感觉得到,他正在关注着我。
再一看没见着伽流,便问他在哪里。
“早走啦。家里放着刚过门的媳妇病病歪歪,动不动就晕倒半天,暗处还有杀手伺机行动,叫我我也不放心。”真龙剔剔牙,接连吐出来十七个杏子核儿。
“血咒没有复发吗?伽流他没事吧。”
“没事儿。本王的龙血又不是没用的羊血猪血,肯定管用。”他翻翻信笺,随爪扔到一边。
血鳞人暗守彼此传递信息,均使用混合了花子草种粒的特制墨水,并用锡筒密封,干掉字迹在接触到空气后半个时辰之内就会挥发消失,保证信纸上内容不会被不应该看到的人看见。
“暗守来信了?”
“嗯。”
“是宁府杀手的事情吗?查出结果了没有?”
“现在呢,所有证据都指向弑龙派。管他们怎么否认,都已经查到家门口了。”
弑龙派,原龙族血鳞人,因为万年诅咒变异,怪罪于真龙,倒戈起义要屠龙破咒,伽流身为护龙派领袖,自然成了他们攻击的首要把柄。可是在大婚的时候血洗宁府,怎么看都不是光明正大的行为,说难听点,简直可耻可恶。
我一沉默:“手段也太残忍了。”
“人类啊,总说我们这些‘魔物’是乱世开启的凶手,可真正血腥的是他们心里潜伏的猛兽。”
我胸口十分沉重:“你帮帮伽流吧。经历了宁府灭门,伽流在朝中会不会站不住脚?还有他的妻子袁姐姐,也是好可怜。”我想到真龙叫淅送去的三样礼物,喃喃,“天山貂绒袄?我记得淅说过那件衣服刀枪不入,袁姐姐就是因为穿了那件衣服才没被刺客刺死的吗?——真龙,”我浑身一阵冰凉,“……莫非你早就知道了?”
“有备无患嘛,”它吸吸鼻子,“本王这鼻子啊,一丁点儿阴谋的味道也能嗅出来。”
胸口仍旧疼痛,眼前微微眩晕,我挤出微笑:“你是狗么……”
“那你就不是龙女,是狗女。”它笑着调侃一句,见我咳嗽得厉害,就没接下话头继续跟我吵闹,心疼地拍拍我,“看你抖的,别想了,养好自己身子最重要。”
过去这三年里我极少胸闷,下一趟山回来身体都累垮了一半儿,尤其是胸口,好像被千斤巨石压着喘不过气来,口中腥气并非血的味道,似乎总有些什么没有吐干净。我在心里哀叹什么时候身体变得如此不济,一边张开嘴巴大口喘几声,好不容易平稳了下来,问:“你叫淅把貂绒袄送去,又派了澈,伽流肯定也有防备吧?怎么还会让弑龙派混入婚礼呢?”
“婆家这边自然是没问题,可丈母娘家伽流就管不到了。”真龙眯着眼睛,说得话句句模糊不清,偏要我费劲脑子去猜。
“你是怀疑袁府跟弑龙派有勾结?可袁姐姐受伤,她的母亲去世,袁伯父重伤,如果他们也有参与,怎么能伤到自己人。”
真龙:“是啊,看上去真是惨。可是你没听说过苦肉计吗?自导自演一场有什么难的?”
我浑身一冷:“应该不是袁伯父吧,哪有杀掉自己结发妻子,又差点儿害死自己女儿的父亲?”
“哎,我说你就别瞎想了。这些假设在没有证实之前都不能用作证据的,想破脑袋也没用啊,还是等暗守继续调查的消息吧。”
对于这些错综复杂之事,我当然不感兴趣,只不过涉及到了伽流,还有那个袁慧嘉,好不容易嫁与如意郎君却遭到屠门,对她的同情之心溢于言表:“真是可怜了重伤的袁姐姐。真龙,要不然给她点儿龙血?”
真龙拍我一下,不轻不重:“死丫头,袁慧嘉从小身子弱,是受了点儿惊吓,不过还没死呢,用不着龙血。你别想啦,想多了累。”
我望了望窗外灰紫色的天,沉暗如同此刻心情:“……伽流什么时候走的?他知道我昏迷了?”
真龙非要跟我挤一张小床,它又不是小残,那么大一只,挤得我只能缩在墙角。
“你睡了五天。”它长长的身子有一半多都拖在地上。
我居然在不知不觉中睡过了五天。扳指头一数,已经过了喝龙血的日子,应该是真龙在我昏迷的时候给我灌下去的,不然我就睡死梦中了。
都说死和睡是兄弟,在幽冥的国度没有时间的存在,一天如同万年,万年如同一天。我这一觉醒来,前一刻还在我身边载歌载舞,围堵得我十分不自在的村民不见了,龙宫外真实的世界和多彩的景色消失了,陪着我的淅回归了暗处,刚从变异血咒中逃命出来的伽流回去照看妻子了。
仅沉睡了五天而已。周围变化如此之大。倘若有一日我当真独自走出龙宫在世上闯荡,这三年来的假寐过后,我会陷入怎样一种冷漠的不自在?
胸口又开始绞痛。我苦笑,整个世界都不知道有奉卓这么个长不大的孩子存在着。
真龙蹭上我柔软的被子:“丫头,你觉得哪里不舒服?”
我指了指胸口,又指了指肚子:“这里,和这里,都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