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从天窗照射进来,屋内漂浮着灰尘仿佛插上了金色翅膀,扑火蛾一样莽撞地翻飞。尽管睡意沉沉,一想到今天便是火奠日,晚上还有拯救浮萍儿子的任务,打架的眼皮就合不上。激战前的平静只是表象,因此让人格外珍惜。
把绨绾带回来的时候距离天明只有不到一个时辰,那深色一贯冰冷的女子筋疲力竭,跟我悄悄说了句“赦免帖无恙”,便睡去了。命运这东西必定是有拐点的,站在上面就会感觉得到,那种铺展开一片前所未见的天地,迸发的好奇,未知的前路和潜伏的危机,都让我难以隐藏内心的冲动和紧张。就像灵猫预言那样,我会踏上手持赦免帖寻找魔族的道路,命运已经悄无声息拨去了面纱。
琥儿在绨绾的允许下向我坦了白,浮萍的孩子不仅拥有圣火婴的身份,体内还流淌着天魔族的圣血。隐约察觉到的我并不觉惊讶,依照绨绾不问他人事的个性,断不会冒着跟千面神教作对的风险轻易出手帮助浮萍,更不会拼了性命保护圣火婴。
“我还从来没跟别人躺一张床上聊天。”琥儿拉着被角抵在下巴上,眼睛睁得大大,打破了我想一个人安静休息的愿望。
是因为你把所有想跟你聊天的人都骂跑了么……我在心里默默说道。
“奉卓,你还生我气吗?”她变得小心翼翼,完全看不到一点张狂野蛮的样子。
“……有。”
她的手伸到我被子底下拉住我:“别生气好不好?我没想过要杀你。”
我不想继续这个话题,既然她坚持不走要在我身边休息,何不趁机问出些答案?
“如果新出生的婴儿也是天魔族人,赦免帖上会有名字吗?”
黄衫少女打个呵欠,懒洋洋闭着眼睛回我:“算是有,也算是没有。”
“我不明白。”
“这个的确有些复杂,要从圣血的延续说起。血液在术法中象征着生命和无穷的力量,会借由新生儿一代代传播下去。你可以试想这万年以来人世间遗留的魔族繁衍了多少代人,赦免帖就那么大点儿,一个族谱里的名字都写不了几个,自然会遗漏掉绝大部分。‘圣王’知晓天下事,却也不能预料万年后魔族后人的名字,浮萍姐的孩子连名儿都没有,怎么可能出现在赦免帖上?”
我默默点头:“那他也没有办法‘归位’了。”
“这事没得选。真正得到赦免的也不多十几二十个。”
“你的名字在上面?”
琥儿摇头:“我不知道。帖子只有紫七煞和你能打开,我们都看不见的。”
“真龙说过遗留人间的魔族都背负着罪孽,受到天魔族的诅咒,只有在赦免帖上填了名字并横渡没世之海归位,才能洗清前尘。万一帖子上没有你的名字,没有浮萍姐孩子的名字,没有绨绾的名字……那可怎么办呢。”
我瞧得出来琥儿神色黯淡,却摆出一副不在乎的模样:“谁稀罕归位?魔族早已灭亡万年之久,就算归了位大概也是长眠于沉睡之地,还不如在人间闯荡来得自在。”
“那诅咒呢?对你们的诅咒到底是什么?”
琥儿挠挠头,也不十分确定:“大家好像都不一样。”
“你的呢?”我按耐不住好奇,试探着问。
“绾姐说我会死在自己火爆坏脾气下。”她耸了耸肩,无所谓地用平静语调讲述了自己早已被写定的结局,“没人喜欢我这脾气,你讨厌我,淅讨厌我,绾姐虽然不说,要不是同为天魔族人,她那性格才懒得理我。不过听了我的结局,你们都会很高兴吧。坏脾气琥儿的死因就是脾气太坏,自食其果。”
“怎么会……”她的直率让我很尴尬。
“我知道自己脾气不好,还总骂人。以前还以为是被吊睛烦的,虎灵觉醒后脾气还是没变,我这才慢慢意识到这可能‘圣王’是对我的惩罚,让我这么个可爱女孩子有一副谁都忍受不了的脾气。”她摸了摸鼻尖儿,小声问我:“我骂起人来是不是特别没有女孩子模样?”
“……”那还用说?要是闭上眼睛绝对以为是个当街叫骂的泼妇,谁想得到粗鲁言辞出自一个柔美少女之口。我还以为是她从小教养不好,谁知竟是万年的诅咒,这样想着,心里同情起琥儿来——她赖皮赖脸躺在我身边,睫毛长长,忽闪忽闪,窝在被里别扭着跟我说知心话,曾经的不愉快也不知她是忘了还是故意不提及;她打败过我,威胁过我,陷害过我,却也救过我,试图与我做朋友;她会傻傻地受吊睛捉弄,会为了承袭的“折箭”名号太难听而流泪,也会蹦着高发疯骂人点火,任她一秒三变,都毫不掩饰内心本性,有话直说,有委屈就发泄,这种人性格是差了点,本性应该不坏吧……
“哈,什么毛病都跟天魔族诅咒惩罚挂钩,唬弄三岁小孩大概管用。”就在我的心柔软下来的时候,淅的冷言冷语在耳边响起,血鳞人暗守没有一点困倦的样子,支着腿靠在窗栏上,怀中抱着沉默不语的侩申刀。
琥儿一个枕头砸向淅:“我们在睡觉!**随便往里闯啊。”
淅歪头躲过,毫不客气指着屏风隔壁:“又骂人,知道是毛病还不改。是谁非要隔出‘自己空间’的?躺人家床上又是怎么回事?”
琥儿裹着被子叫骂声不停,噘着嘴一路小跑回了自己床上。
我沉默地注视着血鳞人少年,直到他搔着乱糟糟的头,转过脸去不看我。
“你的黑眼圈好重哦,以前都没太注意,是因为睡觉少的缘故吧。”同样是整夜未眠,我跟琥儿精神萎靡,他依然气力十足,尽管得到圣火婴的千面神教白日来袭击可能性不大,他淅还是毛遂自荐去站岗。
“如果暗守睡着了,谁来守护龙神?”他给我掩好被子,话语波澜不惊,“你赶紧休息吧,今天晚上怕又得熬一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