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来的少年人声音与剑拔弩张之势完全不相容,他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人。只见墙头坐着的少年甚是惬意,支着下巴颏的白皙手腕从暗红色的袍子中伸出,纤细修长;最朴素的银发簪没有任何打造的纹饰,盘起的长发倒是一丝不苟。我暂且看不清他的面孔,只能从个模糊身影和说话强调进行判断:他可能不会武功,没有佩剑佩刀,整个人散发出来的气息也不是习武之人所有。按理说,是个明眼人都不会参与到白虎跟神教的对峙局面中,可他嘴角边的笑容,明了事态的眼睛,以及为白虎说的话语,种种迹象都表明他不是个局外人——至少他没有把自己置身事外。那么问题就来了,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人,须得有过人胆色和高强武艺,乍一眼看上去,这少年两项都缺。
事实证明我看人不准,就像真龙经常说的那样,容易被表面迷惑。深想下去不无道理,倘若那少年懂得惜命,必然不会此刻出现,一句简练话驳倒了气焰愈发嚣张的小妤,看得出白虎招式的真正意图,他不可能不懂武功。
那么,距离不远的少年时何时翻上墙头,又在那边观战了多久?
我未能察觉倒情有可原,一院子的高手——琥儿,顺子,还有紧挨在我身边,离闯入争斗的少年人最近的淅——都没能发现他的降临,又该作何解释?
“咔嚓”,淅的侩申刀已然出鞘,又被他生生按了回去。不需要任何言语,我已经明白了“深不可测”一词的用法,能瞬间激发淅的杀气,莫非他们认识?踏着月光而来的他悄无声息,如同随夜色而行的风在低语,如此能耐,他到底是谁?
教众纷纷举灯查看,我这才瞧见了那少年的相貌——
我的手止不住颤抖,淅跟我一样不安,如果没有神教教众在场,他那一刀早就砍向那少年。
居然是他!
我倒吸一口凉气,被他抓过的手腕居然隐隐作痛!我的眼前又浮现出曾经困扰我数日不得安宁的场景:在一个池边的烟雾氤氲中,出自擅闯龙宫的男子,他以同样不易被人察觉的出场方式,以月色为掩护,无声无息鬼魅一般降临在我的面前,他擒住我的手腕,笑声既可以解读成戏谑,又有着冷漠的意味。
他的声音反复在我耳边低音——抓到你了,龙女。
他跟淅过招,轻易破解了淅的侩申刀法,还不冷不热评价一句——你在愤怒时只会出快刀。
少年自然是带着杀气的,习武之人,尤其是他那种沾过人血的人,都不能百分百掩盖杀气,控制到无法察觉的程度,他不愧是让淅都头痛的对手。
淅浑身杀气是掩盖不住的,可他正好相反,掩盖最好的第一是杀气,第二是他的心。单从收放自如这一点评价,淅绝对甘拜下风。
怪不得一向冷静的血鳞人暗守都差点动了真气,战败的耻辱只有再次交锋才可能得到洗雪,清醒他按耐住了,不然我们的行踪必会暴露。淅的心里有这跟我一样的疑惑,闯入常人靠近不得的龙宫、单刀直入白虎与千面神教的对战,这位神秘的少年人究竟是谁?
在场所有人都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所有人的目光都焦距在红袍少年的身上,他依然端坐墙头,我猜他是在等待什么,又好像在思考接下来该如何应付,谁料他撤回支下巴的手,按在墙头,身体很悠闲地后倾,很无辜地问一句:“怎么不打了?”
顺子来到庭院中央,肿胀的赘肉把脸堆得变了形状,教众都跟在他身后,形成攻击的阵势,顺子厉声喝道:“何人来此?”
那少年轻笑:“路人好奇,爬上来观战的。别介,请继续。”
他这份淡然到让神教教徒不知怎样才好,要是直接亮出身份,或表明跟白虎一条战线,直接围攻就行,可他摆明了就是个看热闹的,看到高潮忍不住评价几句罢了。
“今夜乃是神教内部事,闲杂人等格杀勿论。”顺子挥手,众位教徒撇下琥儿,齐齐围攻墙头上的少年。
红袍少年朝着琥儿喊道:“方才帮你说话,现在帮我不帮?”
这脾气倒是对了琥儿的胃口,纵然她与红袍少年也是初次见面,帮她解围的恩情不能不报,虎虎生威的绣花刀闪现雪亮银光,将教众拦住,黄衫少女冷笑:“假盛火钵的事还没解决,不砍了你们姑奶奶心里气出不去。”
少年忍不住笑道:“看你就不是来偷宝的,盗窃之人怎么可能大张旗鼓跟敌人交手?”
淅在我耳边低声道:“这话说的不假,再过片刻,我们看情势出手。”
少年的声音夹杂在兵器交锋的噼里啪啦中,继续传来,身为旁观者反而洞察了一切:“如果没有猜错,真正的盛火钵应该已经在千面之神手里了。明天就是火奠日祭礼节第一天,千面之神恐怕到了齐青界。”
琥儿又砍翻两名教众,游鱼一般自得。吊睛虎灵从旁助阵,一时间势不可挡,寒光伴随着暗红色菀蔷薇漫天纷飞,同时飞溅的还有教众的鲜血,清冷的夜晚被血液捂上了些热气,顺子加入,琥儿杀意更浓。
红袍少年的声音宛如音乐,节奏不乱,音准不差,伴随着琥儿挥舞绣花刀厮杀的劲头,给她助兴一般:“都说白虎是有名神偷,今日看来更甚的是刀法和秘术。”
黄衫少女重击顺子铁拳,不料顺子体内的神功已让他成为钢筋铁骨,一双铁掌挡下绣花刀,蛮力震得琥儿连连后退。
“更厉害的还在后面,”琥儿擦去嘴角鲜血,吊睛附体一般,娇美的面孔浮现出虎皮纹路,“睁大眼睛好好看着吧。”
“轰”一声巨响,这座隐秘的楼阁顷刻间炸为平地,火焰烧得极高,直窜夜空,所有人都被炸药爆炸的冲击力击倒,我跟淅原本躲藏在树枝上,结果树枝折断,不得已落地另找藏身之处。事先潜入放置的炸药过量,击碎了几乎每一根木柱,屋内摆设器皿用品一概不剩,全部化为灰烬,爱玩耍的吊睛趁机埋下烟花,一簇簇被震耳欲聋的响声送上高空,在夜空中绽放出血色的花朵。
“我才不稀罕破烂盆子,火奠日祭奠举行不了才是目的。既然偷不到盛火钵,炸了干净。”黄衫少女为自己的杰作十分骄傲,近似疯狂的兴奋在她脸上燃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