绨绾并不算是天下最美丽的女子。往后的日子里我见过太多沉鱼落雁之荣和闭月羞花之貌,譬如说长大后的瑾瑾,便是宫中第一美人;当然琥儿也不逊色。在佳丽芸芸的宏真族皇宫,单纯就像相貌来说,绨绾只算个中等偏上,柔和的眼目和单薄的脸颊让她并不那么引人注目。
可自从见了她,仙女的模样就在我脑海中成了形。若这世界上当真有从云端飘然而下的女子,一定如绨绾那样不食人间烟火,冷漠的眼角眉梢,冰霜凝结的脸庞不透露意思心情,身形袅袅绰绰,每走一步都好像要飞到天上去似的。
绨绾是神秘的,一双不露神色的眼眸叫人察觉不到她究竟在想些什么,因而总会产生一种距离之感,仿佛一辈子都在追逐她,却一辈子都碰不到她的裙角。
绨绾会织布,且手艺巧夺天工,她是宏真族御用司织。虽说是宫里的手艺匠,也只有两位大驾和王后等很少几人才能穿上她的手艺。她织布不快,时间长了肩膀会痛,因此织出布匹的量也不大,尽管整个织布坊都由她掌管,真正算得上精华的布料也就她手中那几匹。
要说起绨绾的织工,只怕是天上的织女见了也要羞愧得面红耳赤。语言文字已经不足以描述她织机上结出的华美绸缎,这不仅是视觉的享受,触觉的盛宴,更调动了其它感官,譬如听觉。
的确,绨绾织出的布匹,是会奏出乐章的。但听皱在一起的布料哗啦啦甩开吊起的声音,不着一丝杂音,没有一条皱纹,清爽爽的瀑布,明晃晃的月光。
她织出的布就有这么美。
琥儿曾经十分骄傲地宣称天上的彩虹都不如绨绾织出的布漂亮。听闻此言的绨绾依旧面无表情,似是疲倦又似是打发地应一声“嗯”,重新搭上织布机锭子上面得丝线,摇动着手柄,伴随着木织机发出的咿咿呀呀声,继续沉浸在那缕缕丝线编织出来的瑰丽世界。
她只管自己作画,世界变成什么样子与她无关,别人赠与她再多荣耀,她都懒得去瞧一眼。
平日里,我们这些凡夫俗子是没有资格见她一面的,而今日,绨绾居然出现在距离都城万里之外的齐青界。
天界仙子屈尊降落在小酒馆中,究竟是为何事?
我不禁好奇。
绨绾见我一个陌生人与琥儿一处,脚步稍显退却,看得出来她有些犹豫,倒是琥儿看上去并不在乎我这么个生人。琥儿是从心里爱慕敬佩绨绾的,可能是因为天性容易被冰山仙子吸引,现在仙子都在眼前了,琥儿哪里还安耐得住激动的心情,只恨不得一把抱住才好。
“绨绾,终于等到你了!”琥儿惊喜地叫着,果真张开双臂使劲儿抱了她一下,结果就是她讪讪笑着,顶着绨绾稍露责怪的目光渐渐收敛起行为。
琥儿拉绨绾到一边,这句话大约不想让我听到,我往后挪了挪步子,但她的声音依旧清晰。
“收了你的信我真是吓了一大跳!什么事情耽搁了?我还以为他们追上你了,要不是你在信中说叫我再等两日,我就立刻折回去救你呢!”
绨绾这等身带仙气的女子出现在如此之小的酒楼,自然引得周围人驻足围观,加上琥儿大嗓门唯恐天下人听不见,周围更是挤满了好奇的人,大家都想看看这么个清冷美丽的女子,究竟有什么人在“追”。
绨绾不喜四周发射来的问询目光,她皱着眉,拉过琥儿:“嘘,小声些。此行隐秘,莫叫他人听去。我吩咐你的事情……那东西,你可拿到了?”
琥儿一把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好像在惩罚自己打脸似的,当真拍出“啪”的一声响:“绾姐姐,你要我拿的东西挺多的,说的是哪一件?”
“自然是最重要的一件。”绨绾注意到我迟迟不肯离开,侧过身子,愈发有把我挡在门外的意思。
琥儿迅速扫了我一眼,以极低的声音回答:“没事,她什么都不知道……绾姐姐,你要得到那件东西真的好费劲的!不过放心,我想出了条万全之计,绾姐姐你吩咐的事情我还能办不妥?”
绨绾长长舒了一口气,伸手轻轻摘下琥儿鬓发上又冒出来的一朵血红色菀蔷薇。
显然是吊睛虎灵搞的鬼。
寻常人等见到有人头发上莫名其妙“长出来”蔷薇花,一定觉得奇怪之极,人的脑袋又不是土壤,怎么会在青天白日之下冒出一株植物?
然而绨绾怎可能会是寻常人?
她素手纤纤,折下菀蔷薇,淡粉色嘴唇微启呢喃:“近来可好?”
换做别人,这句话问的莫名其妙,她与琥儿见面已有一段时间,为何此时问出一句寒暄的客套话?
我忽然反应过来,这句话是说给灵魂浮于空中的吊睛白喇虎,也就是说——我的心中莫名激荡起兴奋之情——绨绾看得见吊睛虎灵,她知道琥儿的秘密,她——应当知道天魔族!
琥儿往自己肩膀上狠狠瞅一眼。绨绾手拈蔷薇花,微笑道:“还是这么爱折腾你。”
“就是。”琥儿翻着白眼,十分不悦,“老不死的就知道给我找麻烦。”
“可不要对老前辈无礼。”绨绾小声劝她,“你毕竟承袭了老前辈的血脉,是它在冥冥之中保护着你。”
琥儿站在绨绾面前垂着双手,乖乖认错,这么听话的她我还是第一次见。
然后,绨绾见我跟在琥儿身后,放松一刻的心情又立刻警惕起来,她眼睛布满冷漠的气息:“这位是?”
“啊,她是奉卓,是我的新姐妹,刚结拜的。”琥儿一拍我肩膀,把我拉到绨绾跟前,“这位是绨绾姐姐,她织布超级牛掰的!”
“琥儿。”不愿意再引来新的注目,绨绾压低声音提醒。
黄衫少女赶紧用手指压住嘴唇,表示不再多言语。
绨绾打量我一阵子,叫我十分紧张,被这位冷冰冰的仙女注视着,我居然害怕她会对我有所不满,看得出来她想与我保持距离,故而客套的笑容仅仅停留在嘴角,并未爬上眉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