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文玠和奉卓,宏真族有一阵子谣言四起,说文将军不知从哪个山沟沟里面捡了个野人女孩儿留在身边当小妾,很可能就是个狐狸精变的。文玠对这些谣言从不介意,落落大方拉着奉卓逛遍了都城的三十四条大街小巷。他们两人在一起的亲密模样深深刻在南空互的脑海中——奉卓身着粉色衣衫,像极了芳菲湖边成片的樱花,她柔柔地靠在文玠怀里,低低唤着他的名字,而文玠总是简单把长发一束,将奉卓拥入怀中的动作温柔到能够融化掉冬日的冰雪。
这样一个天仙般美丽、溪水样纯洁、阳光般温暖的少女,怎么会变成面前碎裂的魂魄?奉卓定是含着泪死的,她死的绝望,孤独,脆弱不堪一击,是故魂魄才会变得这样薄,薄到他不敢用手去触碰。
旁边的靖遆跟璇艺、青婵聊起了天。
靖遆把声音压得不能再低:“喂喂,你们发现了没有,紫七煞的腿不对劲。”
虽然紫七煞身在石洞,可青蝉决定还是不言为妙,免得又被耳尖的七杀星听了去。
璇艺:“我也发现了,她没有腿。我也不过是多看了几眼,她那表情就像是要吃了我!”
南空户咳了一声:“大约是在第四世,紫七煞受了伤。失去双足是她心里永远的痛,不要再提起。”
静了一秒钟,三人马上十分默契地谈起大恩人奉卓,也都说起了拒绝“归位”之后万万年来的波折。流散在人间的魔族人就好比没了根的兰花,不论走到哪里都是个背井离乡的异族人。有了对生老病死的恐惧,有了平淡乏味生活中的琐事,有了使用魔族力量的种种限制,加上圣血法力的逐渐消失,悔恨之心在天性自由的魔族人心里滋生。
原来大家过的都不好,所以才如此盼望着“圣王”的赦免吗?
靖遆苦笑一声:“原来如此,紫七煞把‘圣王’的赦免帖交给奉卓,叫她来找我们。真是为难奉卓姑娘了,凭借一个凡人之躯卷入天魔族是非,屡次搭上性命救我们于水深火热之中。”
璇艺垂泣道:“我也是其中一个啊,本来都要死在千面神教手下了,多亏了奉卓姑娘相救,我才能够免受永世之苦。”
靖遆叹道:“只可惜还有很多魔族都已经无迹可寻了。跟人类无数次通婚、家族灭亡不计其数,虽说中断的血脉有不少,余下的圣血也不少,可人是长脚的,魔族的后人几乎分散到了世界的每一个角落,就算只寻找嫡长子和长女,又谈何容易?”
璇艺和青蝉齐声叹道:“正是,我们实属幸运。”
忽然,雪衣南空互指着魂魄道:“只可惜奉卓姑娘没这么幸运。你们来看,这心口上的裂痕竟然消失不掉?”
三人赶紧上前仔细观察,果然,纵使有众人用法力凝成的丝线缝补,这条蜿蜒于奉卓魂魄心口的裂隙依旧清晰。
青婵撇撇嘴:“靖遆你来看,这里是你下针的地方吧。怎么还有缝隙?你是不是手艺退步缝歪了?”
靖遆大叫一声,怒道:“我看你是个女子不与你计较!这心口上的一片魂魄是全身最小的,都没有指尖大。你看清楚没有?这里一共重叠了三道疤痕!心口上留下的疤痕是永世消除不了的,缝起来最费时费力,除了我,你们谁能缝上?”
青蝉张张嘴,仔细观察半天也没看出来三条重叠在一起的痕迹,看南空户都退到一边交由靖遆来缝,不得不承认靖遆说的没错。
璇艺端详着奉卓的心脏,再瞧瞧其他补好的地方,纳闷:“空互大哥,你看这是怎么回事?我们施法念错咒语了?先不说心脏上面的疤痕消失不了,别处缝补过的地方不是应该看不到任何裂痕吗?虽然她碎得厉害,但慢慢拼凑总能恢复到原先完整无暇的样子啊。可是你看每片缝好的部分,缝隙怎么都不消失呢?”
“就是啊,怎么回事?”青蝉好奇,向着奉卓的心脏伸出手指,就在指尖刚一触碰到心脏上的裂痕时,她就好像被电流电到一样,浑身一震麻痛,随即脑海中被莫名而又强大的力量注入了无数幻象——阴暗的天空,狂怒的风雨、浑浊的潭水、漂浮在上头的枯枝败叶,然后就是一个映在水面上的孤寂身影,青蝉还没来得及看清是谁的倒影,紧接从水底刺来一道利剑,清脆利落钻出水面,不拖带一点一滴的水珠,青蝉来不及躲闪,她置身幻境,只觉得背刺中的人是自己,她本能要躲开,可双脚被钉到了地上似的,她全身都随之麻木掉了。
“啊……不要!停下来!”青蝉的脑袋似乎要炸掉,胸口真得被刺了一剑似的,双手挡住弯下身弓起腰,南空户赶紧将她拉开,双手搭上她太阳穴,将灌入的幻象一一逼出。
靖遆寒声道:“她的魂魄力量太强大,触碰心脏这里一定要小心!”
青蝉脸色苍白浑身发抖,就势依靠在南空户怀里,颤颤巍巍指着奉卓的魂魄:“刚才那个是奉卓的记忆吗?”
靖遆阻止了同样好奇、伸手想要触摸奉卓心脏的璇艺,焦急:“奉卓姑娘到底经历了什么?我送魂十八年,都没见过能把生前记忆转移给别人的魂魄。就算是冤死鬼也不可能。况且奉卓姑娘的魂魄没有一点怨气,唯一让人感觉到的就是……”
璇艺喃喃,接口道:“……痛。”
“不错,是莫大的痛苦。”其实南空互早就察觉出来,但断定不准究竟是什么原因:“不知道奉卓姑娘究竟遇到了什么危难,她不仅没了生命,连心也碎成了片,致使灵魂成了这番模样。靖遆,你怎么看?”
靖遆细细回忆十八年的送魂的日子里见到过千奇百怪的魂魄,无论是恶灵还是怨灵,无论是有未完成心愿的还是走得无怨无悔的,什么样子的灵魂他没看见过?可面对奉卓心脏上的一道疤,他第一次茫然不知所措。
“……一般来说不管魂魄碎成什么样子,只要施加法术都能缝补起来恢复原状,就连一片片魂魄之间的裂隙也能修补。可奉卓姑娘的魂魄即便拼凑起来还是支离破碎,数百个小块不能融合为一个整体,我猜想有可能是她生来魂魄易碎,加上今生伤心痛苦,死后才变成这样子。”
璇艺问:“你这话什么意思?难道是说她前世的遭遇让魂魄易碎,今生又遇上劫难?”
靖遆皱着眉头:“我不清楚何故,也看不出来奉卓姑娘的前生,真是稀奇。人虽会转世,但只是换了躯体,魂魄不会改变。其实就算魂魄上留下的伤痕,也会在转世脱胎的时候消失掉,以完整无缺的形态重生。可你们看她魂魄折腾成的惨样,这些细小的伤痕没有累世的积攒不可能恶化到无法缝补。所以,我觉得应该跟前生有关系。”
“那依你推断?”
靖遆:“她今生很可能遭遇天劫,触动了前世记忆。而上辈子绝对不好过,肯定也是浩劫不断,前生今世交错,她承受不住了。”
青婵猜测:“天劫?难道她卷入了什么劫难?触犯了天规吗?还是说受了情劫?毕竟对于女子来说,最大的劫难莫过于被心爱之人抛弃,莫非是有人负了她伤了她的心?”
璇艺跟道:“有可能啊!跟她一起的那个男子叫什么来着?对,叫文玠!不就是那个宏真族的文玠嘛!”
靖遆:“我倒是听说过宏真族一手遮天的大将军文玠。”
青蝉抓住每一个机会显示自己所知甚多:“这个文玠大将军就是波宏、真茹两族灭世之战中大将文老将军之子。战后两族各取一字,合并成‘宏真族’,文家父子俩继续留在朝廷效忠,那个文玠别看年纪轻轻,却跟他爹爹一样立下不少汗马功劳。空户大哥还曾在文玠将军旗下带过兵呢。”
南空户也道:“不错。‘古有真茹三少将,今有宏真裂银枪’,说的就是一杆裂银枪扫平血鳞人叛军和千面神教的大将军文玠。”
“既然是文玠大将军,会不会跟宏真族神秘的女祭司有关?我可是听说过宏真族神秘的女祭司跟大将军文玠有一腿哦,奉卓很有可能就是宏真族莫测的‘神女’对不对?”靖遆兴奋地说出了自己的猜想。
众人纷纷摇头:“不清楚。”
青蝉拂袖冷笑:“你这假设也太牵强。”
南空户也道:“神女祭祀的时候我在场过,奉卓姑娘就站在文将军身边,所以这‘第二位神女’应当不是奉卓姑娘。”
靖遆有点挫败感:“情劫难道就是……难不成是文玠跟神女祭司搞上了,抛弃奉卓了?”
“不可能,你别乱说!谣言根本不可信,文玠跟女祭司有没有关系也不是我们应该考虑的事情。文玠怎么会伤害奉卓?他那么爱她!”青婵回忆起两人相依相偎的模样,就像一对神仙眷侣,她十分不解。
靖遆抠一下耳朵,一副很懂的样子:“嗨,男人嘛,坐拥天下美人在侧,真正到了那个位置上,可以选择的美女还不够多?”
璇艺狠狠踩靖遆一脚:“呸呸呸,你闭嘴!文玠才不是你这种没心没肺的负心汉!”
青婵难得跟璇艺一道对付外人,她狠狠捶打着靖遆:“你以为文玠跟你一样吗?”她手劲儿本来就大,此刻为奉卓鸣不平,下手更重,捶得靖遆快吐了血。
靖遆“哎呦哎呦”叫着,一边揉自己的后背一边躲开青婵:“怎么不可能?虽说女人善变,其实男人也很善变!你瞧瞧奉卓好好一女儿家折腾成这幅惨样儿,不是因为受了情伤还能是因为什么?你们不都说奉卓是一心一意待情郎的好姑娘吗,那就肯定是被文玠伤了呗,难不成奉卓移情别恋爱上别人,被别人伤了?如果不是情伤,还有什么能把灵魂伤成碎片,捡都捡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