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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走过危难,追求大爱(2)

当时我有一个遗憾,这次我没有亲临到银杏乡参加抢险。我很遗憾。地震第三天的时候,县委王书记下了一个命令,叫我带着十名武警战士和十名机关工作人员,组成一支突击队,去银杏乡抢险。我听到这个消息很兴奋。因为我了解那里的情况,我知道如何组织村民进行自救。我恨不得马上收拾行装就出发。结果准备出发了,车在县委门口整队,完了以后准备上车。这时王书记通过卫星电话给县指挥部打来电话,让我们紧急收回,说不要去了。他说,他先下去,走不通。路没有通。没办法下去。叫我们原地待命。结果这一待命又安排我其它的工作了。所以我就一直没有到银杏乡。我们没有接到命令是不能动的,尤其是我。作为副县级干部,组织上分配给我的任务是什么,我就得做什么。尽管我最想做的一件事是到银杏乡去抢险,而不是留在县城,虽说是在威州镇,面临十二个村,也是重灾区。但是从私人感情出发,我更想到银杏乡去。我知道危险,第三天要走路下去,我是准备好了鞋呀、雨衣呀,走路也要走下去。我已经下定决心这样做了。当时他们说,这是死亡之路,非常危险。从接到命令到准备完毕到走,就一个小时时间。当时我跟家里人也告别了。我心里清楚,去了以后就不一定能够回来,路上也没有信号,什么通讯都断了,只有县委指挥部有海视卫星,可能走了就回不来了。但是我说,你们不要担心,那边有部队接应。其实根本没有接应,我心里做好了准备,就是冒着生命危险去的。

五月十二号地震以后,我的第一任务是教育组的组长。我马上冲到指挥部那边,组织疏散学生。我陪着两千多名三中的学生,还有特殊儿童学校的学生在姜维城整整坐了一个晚上。就安慰学生,给他们鼓劲。因为很多学生在哭。后来下雨了,我又负责联系找油布。我们可以淋雨,但孩子们不可以。到姜维城上面去呢,要顺小路爬上山,一路上非常危险,当时余震不断,下来联系油布以后还要扛上山。在街上能抓到什么人是什么人。当时也没有电话,我们很多职工还在逃难,联系不上。当天晚上我在那个通道上来来回回跑了四次,就是随时下去向指挥部报告学生在山上的情况。

当时在山上的时候,我就想起我父亲。他都六十多岁了,这么冷,又下着大雨,只穿了一条内裤。我想起我父亲,我心里就很难受。又信号不通,联系不上。几天以后才通的嘛。我父亲来是帮我带孩子的。我母亲在茂县帮我弟弟带孩子。我当时想,我父亲退休以后,就来帮我们带女儿,他不仅养育了我还养育了我的女儿。结果在关键时刻,却把他扔下了,可以说,没有管他的死活。也不知道有没有好心人给他衣服穿?当时我心里难受得不得了。后来第二天下山以后,也顾不上找他们。就接着转移学生。第三天的时候,我见到我父亲了。那两天,见到熟人我就打听,见到我家里人没有?见到我家里人没有?就有人告诉我,我家里人在电影院那个安置点。我就过去找他们。我看见我父亲已经穿上衣服了。我说,爸爸,对不起!哪去找的衣服、裤子?我说,我当时急死了。但是我没办法。因为有几千个学生呢。我爸爸他说,没事没事,我知道我知道。他说,你不用管我!你不要顾忌这个!他说,威师校的给我衣服了。他说是学生给的衣服。所以我觉得,到处都有好心人。我在管学生,学生反过来又管我父亲。

看见他们都在,我就给他们说了一句话,我说,从现在开始,可能我顾不上你们了,我县里还有很多工作。我爱人见我安全,情绪也稳定下来了。他说,你放心,你去工作你的!我父亲也说,你去工作你的!然后我就又没跟他们见面了。

学生疏散工作持续了三天。安顿好了学生这边,就安排我到银杏乡。结果又没走成。然后我又去做后勤组组长,所有来的救援部队、医疗队等等,凡是一切来救援我们的力量,吃呀、住呀,就是后勤这一块都要管。当时很多战士都是走了几天几夜,走到这儿的。他们来了以后,我们就熬粥,熬一大锅粥,但每个战士只能喝一碗。当时我们没有米,没有柴禾,没有蔬菜,什么都没有。住的也没有帐蓬。帐蓬是救灾物资,当时根本就没有。很少的几顶帐蓬我们把它挤出来,供部队休息用,供医疗队、救援队休息用。前九天晚上,我都是坐在车里边儿的。我坐前面,接待办的几位同志坐在后面。每天晚上平均坐三个小时。那时候我都以为我会倒下。因为休息不好嘛。我平时看起来比较瘦,但我体质还比较好。当时看那种工作强度,我想我可能会倒下。结果没有倒,而且一直撑到今天。可能也是在一种紧急状态下,人的潜能被激发了吧。要是平常的话,我估计让我那样子工作九天的话,我可能已经倒下了。

其实后勤那一块做得很艰难。当时,重庆第三军医院的后勤车没有到,他们到了以后的后勤保障这一块就是县里边负责,也就是我这边管。他们吃得很差,而且吃得很少,接待得也很差。但是他们非常感激。可能是我们的工作态度感动了他们。每一次都是我和那个烧柴禾的师傅最后吃,有吃的就吃,没吃的就算。前两天一点东西也没吃。我发现人呢饿两天也没问题。我管着后勤,没有粮食,你还能吃得下吗?你也不能变些东西出来让大家吃。后来,可能过了一个星期吧,他们的后勤车辆到了。他们就找到我,跟我说,郭部长,太感谢你了。这段时间全靠你支撑着我们的工作,我们想送一面锦旗给你。我说,不要送。如果你们要送锦旗就弄倒过来了。应该我们送你们才对。我们这是一个后勤组。后勤组是我们县委县政府组织的。如果送锦旗的话,是我们后勤组的荣誉,也是我们县委县政府的荣誉。但是你们不要这样做。因为我们要送锦旗给你们。你们走路过来,冒着生命危险来支援我们汶川县,支援我们灾区,怎么能是你们给我们送锦旗呢!我们都是该做的。你们做的才是另外一种奉献。我当时就说,所以不要送锦旗了。实际上,他们重庆第三军医的医生很辛苦的。经常只能喝点稀饭上手术台。我们后勤组的都是省着,能少吃一口就尽量少吃一口,让我们的军医呀,让我们在一线的这些部队呀多吃东西。

后来,随着空降空投,还有理县那条生命线打通以后,救援物资源源不断地过来了。我们就有了帐蓬有了米有了油,什么东西这些都有了以后呢,我的心里一下就轻松了,就觉得大家能吃饱饭了。

在后勤组我管了有二十天左右吧。等到把后勤这一块基本理顺了以后呢,县委就决定让我到一线去,到乡镇去。那时候,是五月二十五六号的样子。威州镇是我们城区所在地。有居民两万多人,加上学生是三万一,再加上流动人口,是四万多人。另外还有十二个村,有三个村在河坝,九个村在高半山。这块任务挺重的。对了,还有三个社区。就让我当这个组的组长。

现在回想以前的工作,就这么多天哦,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来的。每天就这样没日没夜的干,所以很多事,他们来问我,比如说哪一天哪一天,你在做什么?或者怎么样?我都说不清楚了。到了威州镇这里呢,我感觉压力特别大。这镇上又紧急避险,有时候又觉得自己浑身的劲没处使。就是说,整个在恢复重建上,现在有一点很麻烦的就是,汶川县城究竟是迁建还原址建?这个问题一天不决定,就一天都严重影响我们的工作。因为你不知道明确的方向。因为我们有很多打算,你不能看一天过一天。这样是不行的。我们必须要有一个既定的目标。然后我们所有的工作要围绕这个目标来做。但我们现在就没有那个目标。所以我们现在所做的工作,就是过一天看一天,或者说你能估计这一个星期的形势,这一个星期的工作我们怎么来开展,来抓什么,这一点我们心中是有数的。那么这一个星期以后呢?随着形势的变化,我们的工作肯定要不断地调整。所以说,我们现在缺一个比较明确一点的具体一点的目标。这是我们最难的。

比如说,现在紧急避险,老百姓的生命安全没问题了。但是这么多人,在这个地方,有农民有居民。居民他没有了上班的工厂,农民失去了土地,你把他搬到这么远的地方来,他不可能在这儿住着跑回山上去种地。所以这么多人在这儿住着,你短时间可以,长时间他的生计问题,也是个很大问题。所以我就睡不着觉,就担心那些县城不知道什么时候泥石流把它淹没了;又担心我们这么多老百姓吃的问题水的问题电的问题,包括那个厕所要是满了,明天是不是要新挖一个。就想这些问题。反正每天就睡不好觉。就是想,这些老百姓今后怎么办?所以我也没时间想我自己的事。

现在小孩也送走了。反正我爱人也在当护校队。所以,我现在比任何时候都全身心地投在工作上。除了工作,现在我没有什么想的了。比如小孩在朋友家里,她过得好不好?她习惯不习惯?去年我在南京挂职半年。就是中央组织部、中央民委组织一个西部到沿海地区挂职锻炼。它是每年都要搞的。它是一个挂职计划。去年呢,我们阿坝州组织了三个干部在南京挂职。我就是其中的一个。因为我是羌族。我在南京总工会挂主席助理。所以到南京市就认识了一些朋友。我家是茂县的,茂县也是灾区,我小孩也没法送那去,那儿也没有学校。南京那边的朋友就跟我说,给孩子一个不影响她读书的环境。就把她送到南京那边去了。其实南京的朋友也就是认识。但是我很感激在这种时候她能伸出援助之手。发生地震以后,她马上就给我打了电话,首先就说孩子问题。说,把孩子送我们这儿来吧!我帮你带着,让她继续上学。这让我很感动。然后小孩就送过去了。按理说,我应该担心,一个十岁的女孩子到那个地方,到底怎么样?应该经常打个电话问一问。但是我没有。我没有时间去考虑她的问题。所以有时候想起来,就觉得挺对不起我女儿的。觉得很愧疚。对我爱人呢,我觉得没什么。而且我觉得他跟我同甘苦共患难,作为夫妻呢,这是应该的。我们是同班同学。不过有时候也会有愧疚。因为家务事我一点都做不上,衣服这些全都是他洗。我也觉得挺愧疚的。但是总体来说,还好。但是对小孩呢,确实感觉愧疚。因为我平时工作起来很认真,一工作起来就根本顾不上她。这次把她送出去,一是为了给她一个上学的环境,另外也是为了给我一个全身心地投入工作。其实我小孩是不愿意走的。但是还是硬着心肠把她送走了。

作为女人,像我这样,其实全身心地去付出,有一个牺牲是比较大的,就是离不开这个感情。父母和孩子的感情,天生就有的,这种血肉之情,肯定每个父母和孩子都有的。但是后天的感情是需要培养的。我觉得从生下小孩以来,我就没有这个,就是我跟小孩之间互相增进感情的环境。从来就没有过。所以呢,在这方面我是很失败的。我最大的牺牲可能就是这个了。想起来就很难过的(作者注:郭素梅在讲述到这里时,难过得哽咽起来。)。不好意思。我是挺坚强的。说到小孩,我就,我就挺难过!这么久我从来没有哭过。就包括那天跟家里人告别,准备到银杏乡去的时候,我都没有流泪。

采访手记:

郭素梅是一位坚强而柔弱的女人。坚强是因为她那么一个弱小的个子,却承担着汶川县县委常委、工会主席兼统战部长的工作。柔弱是因为当她提及自己孩子时的那份柔情,叫人看了也不禁会为之动情。

大概要说对四川女人有深刻印象应该就是从郭素梅开始。她使我了解到四川女人是刚强与柔弱的混合体。她们大部分在家庭里说话算话,而在社会上也同样不让须眉。正因如此,她们才更显出女性的魅力吧!而在感情上,她们又需要男人的呵护与关爱,因为她们是那样柔弱!

采访郭素梅并且要写她是在过程中而不是在开始。因为在对幸存者的采访中,我是有意回避对政府官员进行采访的。但是,当我面对这么一位柔弱娇小的女性时,马上就觉得她并不是那种善于包裹自己的人。而我不正是需要采访这类人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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