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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痛失爱子,不失本色(2)

有哪些媒体采访我?我记不清了。大概有《光明日报》、中央电视台、四川电视台。是这样的,大约有四五个记者采访过后,我一直是拒绝采访。我觉得,我做了这么点事,都报道清楚了。再采访,我认为就是炒作了。我认为这本身就是我自己应该做的,没得必要炒作。他们来采访,我就让他们采访我的战友们或那些更多的英雄们,就不要把焦点集中在我一个人身上。这方面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作者注:李林国拿出手机,打开一条短信),这是十七号(五月十七日)中央电视台节目总导演发给我的,邀请我参加一个节目。我就跟他说,你要通过我的组织。我估计他时间短,没法通过组织安排。反正这就是我的组织原则。

我处理这种事情十分低调。我儿子都死了,按羌族的说法,我是少数民族,羌族,我爱人也是羌族。按我们羌族的说法,我儿子死了嘛,就是断子绝孙了。断子绝孙了,我还有啥想头?特别是当时,我脾气比较急,比较耿直。所以说,领导觉得我可用,但从来没有重用过。但是我准确告诉你,我智商特别高,他们用我,生怕我把他们的位置夺了。世上先有伯乐,然后才有千里马。千里马常有,伯乐不常有!一般记者采访,我不会说这些。有的记者采访我,这么问那么问我救人的事。我说,你把相机搁那儿,把我娃儿掏出来!我这么吼他们的。在救援现场,还有当兵的不听指挥。你妈的个屄,老子当兵时你搞啥子(什么)呢?你妈还没生你!龟儿子,以排为单位,个人选点,有组织一个个往出来弄,往出来救。他们是人民,你们是人民养的,你要搞清楚!我这个级别相当于你们的团长营长,要搞清楚!听我指挥!我把当兵的吼得好凶。把那个啥子少校营长吼得瓜稀稀(傻了叭叽)。当时还有不动的。

十七号我到中央电视台去,如果就穿这身血服去讲演,因为当时我没得衣服噻!不但会感动中国,而且会感动世界!我跟你说句实话,我处理得十分低调。但是这次我就去了(作者注:六月十七日参加中央电视台抗震救灾英雄表彰大会直播节目)是因为组织上安排的。因为我是党员,党员的党性原则还要嘛!但是中央电视台、四川电视台的《以生命的名义》通知我七次,至今没去。为什么没去?方方面面原因。我是这个意思,找我们组织,组织通知我去,我去。我这个是考验组织。所谓考验组织就是考验我们领导。他对有我看法,我晓得。政治上我肯定不是弱智,我政治敏锐性十分强。当时我的手机我的电话号码都是被他们监控的,我回来过后报到,必须要通过他们。因为我这个是国家级的表彰,管我们的不是他们,是省委组织部。但是我尊重他们,他们不尊重我,他们没把我当人看。为啥子要这样呢?因为我了解许多内幕。比如说,我回来过后,我们有的领导说,你到这儿汇报那儿汇报,你还是要跟我汇报。这是其一。其二,他派人监视我的行动。

我跟你说实话,你不是党报记者,我就跟你说实话。地震是天灾,贪官是人祸。唐家山堰塞湖是贪官群体的恶意炒作,欺骗中央。地震是天灾,无可非议嘛。第一时间,市上领导报告的死亡五十八人,网上你到处都可以看到嘛。第二个他不敢过来,到了安县过后,我们那个县长派了五批干部向他汇报。他说,哪有那么凶!明天再说。他不相信。我们县委书记、县长向他汇报,都向他跪倒,说,北川完了!他说,哪有那么严重!当时死亡报了七千人。他不相信。而且北川是包饺子了。他也不相信。最后,当天晚上十二点钟,我穿了这件血警服,扎了绷带,又到绵阳抗震指挥部去报告。我给他敬礼过后,就报告说,北川遭受毁灭性打击,北川包饺子了!县城的路全部断完了,楼房基本垮塌,北川中学两栋教学楼全部坍塌,二三十个班的学生全部被压在废墟里面,里面还有许许多多活的,现在我们就是把皮毛上的救得差不多了,就没法了。需要你们调集重型吊车、切割机、氧焊、千斤顶,这些救援的必需物资,赶快救人!

我汇报过后,把伤口包扎好,从富林医院逃走了。医生让我住院,我又逃走了!医生弄了我的伤口,我逃跑,弄了我又逃跑。从三个医院逃跑的。逃回北川。(十三日)凌晨三点过四点,他就下令把所有路封完了,不准车进来。喊绵阳市凡五十岁以下的,自带工具、自带干粮,徒步进去救援。说实在话,地震是这么救援的吗?根本不晓得地震的常识。决策失误!指挥失误!

当天夜里三点多(十三日凌晨三点)我又赶回北川中学。四点过,我说,可能吊车来了!五点,吊车来了!六点,吊车来了!七点,吊车来了!我说,八点吊车来了!九点、十点、十一点、十二点、十三点……,我从绵阳拢(到)北川又过了十几个小时,吊车才来。我说的意思是哦,你说是不是贻误战机?是不是地震是天灾!贪官是人祸!有没有道理?堰塞湖是他们的恶意炒作。开始不是网上头群起而攻之嘛!都骂他。他不是炒作?我实话告诉你,我们这儿他的势力太庞大了,各县爪牙,我们县也有嘛,都是特派的嘛,他的爪牙遍布全市各地,而且被他收买网罗的人品低下的警察,对那个网络工具,喊新华社屏蔽的那些东西,总理哭了,谭力笑了,发财的机会到了。这些你都清楚嘛。他那个以前好多腐败行为我都不说了嘛,我们只说这一次嘛。这一次他的行为我们看得见、摸得着。他认为他的权力太大了,等于他有啥子资格三级保卫?他到哪去,都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

堰塞湖为啥子说是恶意炒作呢?我是北川土生土长人,九百多米的溃坝,坝顶六百多米,而且两山之间距离,它是北川大峡谷嘛,唐家山就在这个位置,分山距离不足一百米宽,而且是整个那个山垮塌,那些巨石一般是几十吨几百吨的,整个垮塌,就算是八级,准确说是坝底十分牢固,泥沙只是表层。这是其一。其二,不管是三分之一溃坝还是四分之一溃坝,几亿立方从唐家山堰塞湖到绵阳那个位置,本身这个河就可以装一亿多立方的水。不懂科学。每秒泄洪能力是七千立方计算,也就是几个小时就截流完了嘛,一秒七千,十秒七万,六十秒四十二万,一分钟四十二万立方,对不对?十分钟就是四百二十万立方,六十分钟一个小时又是多少?当时他下的命令,宁可热死十个不可淹死一个,他视人民生命为儿戏。热死好多人。那些伤员往哪跑嘛!转移帐蓬,那简直热!我头皮都晒垮完了的!我跟你说实话,这是不是他恶意炒作!而且他根本不懂水源知识。他所请来的那些专家都是看脸色行事,都是他说好凶好凶,说转移,来弥补他那个救援部队的过失。我说的有没有道理?是不是堰塞湖是贪官群体的恶意炒作!他又通过媒体来报道,来反复炒作。

所以说,这些事情,北川惨了,就叫他们害的!我的儿子准确说也是叫他们害死的!应该救得出来的。下午四点过,我们一个公路收费站的小杨就报告了,而且跟他并排坐起的,坐在一个车上报告的。(他)不相信。四点过了,假使他组织吊车,当天晚上组织吊车过来,那可以救好多学生!救好多人!这儿组织吊车那儿组织装载机修路,往北川修。准确说,北川吊车没有过去,基本就没有救援,七八十个小时过去了才去救援,才救几个出来。一下转移完,转他妈个屄!死了的人他全盘包到,现场就死了二万五千多人!常住人口两万嘛,暂住人口都是学生家长,也有到北川做生意、旅游的,也死了四五千!当天晚上刨出来多少呢?三千人!第二天刨出来两三千人,总共刨出六七千人。可以点人头嘛!当天晚上有广播电台,绵阳人想听到广播,就是德阳人民广播电台、成都人民广播电台,德阳人民广播电台、成都人民广播电台,车载电台。就不晓得他们跑哪儿去了!真的!你怎么组织的?你怎么搞的应急方案?准确说,是对人民的犯罪!渎职!

十二号晚上,我就穿那一身,扎着绷带进北川去报告。当时有两个记者,摄像。他就说,哪个叫你们拍的?就叫人把摄像机下了!这就是我们的市领导。

我现在怎么想的?如果组织上不考虑我的问题,我就干三年退休;如果组织上考虑,那就是另外一回事。我不能卑躬屈膝,我要抗争!我的想法就是,能调入哪个特警大队,不管是哪个市的特警大队,当一名特警!因为特警就有更多更多机会参加抢险救灾。到全国各地都可以。到那个时候,我就能救出更多更多的生命,就能更好地保护人民的生命财产,就能弥补我在“5·12”地震中没有救出更多生命的内疚。我现在始终有一种犯罪感,我觉得我当警察没尽到自己的责任,没救出更多的生命,我有一种犯罪感!我觉得对不起党、对不起人民!我官太小了,力量太渺小了,靠我一人之力(真是不得行)!当时那个时候,我是第一个警察(去救援的),其他的跑哪儿去了?干什么去了?回来十四、十五号的时候,才那个抢功、才出风头。都知道,所有的学校校长,马校长、张校长、刘校长、我救出来的学生和在场的学生家长们,他们都是见证。当我昏倒的时候,那些家长说,你们赶快帮他,他是最好最好的警察!他救那么多娃娃!

这儿有一首诗,是杨锦写的。杨锦是个作家,他最早出的这本诗,就写的我。你把这首诗看完,看会不会感动!(作者注:这首诗是《那一刻——给地震中的警察李林国》。请查阅由苏历铭、杨锦选编,群众出版社出版的《汶川诗抄》。)

堰塞湖,他要不是恶意炒作,来弥补他所有过失的话,我们的日子还要好过些。亏失两个多亿不说,还那个,当时挖掘就不一定要三分之一溃坝,就完全那个把预案搞好。假使我是市长,我就把预案搞好。它那个溃坝可以监测,把它监测好,就完全可以利用那个坝,然后将那个坝子再加固,搞一个装机容量为十三万千瓦的电站。你到过茂县没有?茂县就有叠溪,一九三三年大地震的叠溪海子,就形成堰塞湖。那个堰塞湖一直没垮塌,后来就把湖里的水引出来,搞了一个装机容量为十五万千瓦的大电站。他把我们的整个财富也断送了。我实话告诉你,假如他不是恶意炒作,当时把那个河的水量计算好,哪个地方撤?哪个地方不撤?你把预案搞好,这儿一旦溃坝马上通知,水利学上一秒钟长五米,十秒钟才长五十米,一分钟好多?一分钟三百米,十分钟三千米,十分钟就三公里嘛,流一个小时嘛,一十八公里嘛。就算一个小时三十六公里,每个人跑十米,一个小时,你只要通过电台,人能不能撤走完?唐家山堰塞湖到江油是多远?他计算过距离没有?

失误!又断送了大地震当中的一笔大财富!如果十三万千瓦大电站搞起来过后。我是学经济管理的,我对电站也特别懂,随便天文、地理,随便你说到那里,我是了如指掌!我跟你说实话,唐家山堰塞湖搞了电站,十三万千瓦,一个小时是十三万度电,十个小时就是一百三十万度电,二十个小时是二百六十万度电,再加十三万度。你说,一天大约可以发三百万度电。关键是科学计算问题,科学决策问题。他把总理反复逼到坝上去。把六十六岁的老人反复往坝上逼呀!

所以说,地震是天灾,贪官是人祸!堰塞湖是贪官群体的恶意炒作。

这条河(煎江河)汛期最大流量是五千个立方。历史上最高是五千个立方。我清楚得很!它平时不足每秒五十个立方。八一年特大洪峰,不超过五千立方,一般的流量不超过一千。你不搞三分之一溃坝四分之一溃坝五分之一溃坝,你搞六分之一溃坝也可以嘛,只要是把上面的水排出去就可以嘛!

采访手记:

李林国是个颇受争议的人物。在采访他之前,我心存忧虑。因为这样一个人物刚刚被中央评为抗震救灾英模,并且受到许多媒体的关注。我担心在采访他时很难得到真实的口述实录。

但是有一天,李林国在接受电视记者采访时的情景打动了我。因为他说到动情处竟流下眼泪。这让我觉得这是一个有血有肉有情有义的男人。我想,不管怎么样,至少我该跟他见个面。能写当然好,不能写就认识一个人吧。于是,我通过北川县委副书记蒲方方联系到了李林国。

那天中午,我从青川赶到绵阳,便急急地来到北川县擂鼓镇,来到李林国的帐蓬里。通过采访我发现,在李林国救人的背后有着许多鲜为人知的故事。而且他完全明白,对于我这样一位作家与其他媒体记者的采访是有大不同时,谈的话题自然多起来。以致于我不得不推迟返回绵阳的时间。

而当我静下来写他的口述实录时,我更加清晰地感到,李林国其实是一个不大入流的人。这个流就是现今很多人都会去追逐的东西。而他又恰恰是那种“自己流自己的汗,自己吃自己的饭,自己的事情自己干!”的硬汉子,再加性格中有些小毛小病,受个别人的压制打击自然就在所难免了。

但是我觉得,从李林国的身上,我们似乎可以思考的东西很多!比如:我们一些地方党组织为什么不可以重用和提拔李林国似的人物呢?难道就因为他有这样或那样的小毛小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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