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 章 26 下江而去
26 下江而去
“宝珠!”
梁楚不可置信地对着朱宝珠,心头急躁,双手情不自禁紧紧拽住朱宝珠的肩膀,亦不顾旁边还有下人在。
管家心里叹息,一个眼色便将下人全带走了。
朱宝珠挣动,梁楚力气却大,朱宝珠根本挣不开。
这些日面上装作再悠闲,心里却是极累,仔细去看便会发现朱宝珠面容憔悴了许多,肤质偏蜡黄,双眸疲乏无神。哪儿有曾经的风采模样。
梁楚心里钝痛,力道不由微微松懈,愧疚极了。朱宝珠就算每日操劳生意也不见她这般憔悴过,每日和厌恶的举人一家共处一室也不曾疲惫过,可如今,就因为他梁楚,朱宝珠多年筑起的坚强,已然被破得罅隙盘根。
梁楚很想让这样累的朱宝珠停下来好好休息,却知道那不是三言两语可以治好的心病。朱宝珠要走,他怎么舍得。若是走了……梁楚无法想象少了她后的冰冷,会何其彻骨。
“宝珠…你不能走…”梁楚哀求悲伤的语气穿进朱宝珠的心里,狠狠一抽。梁楚不顾朱远乔的存在,伸手紧紧抱住朱宝珠。熟悉的温度,熟悉的香味,明明是可以重拾的幸福。
梁楚伏在朱宝珠耳边喃喃轻语:“你给我些时间……我一定给你答案。宝珠你要相信我,我如今对她早就没了爱,只有恨。那场大火没有人知道是凶杀,全城人都以为是意外,我只是恨透了她,由着她去,以后是死是活全靠她自己的造化,宝珠,以后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不会再搭理她,你不要走好不好?”
朱宝珠轻轻推开他,一脸平静地看着他痛楚的脸色:“梁楚,你是我自愿相嫁的男人,这一辈子我都不可能弃你而去。只是一辈子这么长,要相敬如‘冰’,还是恩爱和睦,总得要个活法。梁楚,你想要哪种活法?”她灼灼的盯着他的眼睛,一丝空隙都不漏掉,她要瞧个清清楚楚,这个男人的心底到底要什么。苟且偷生行尸走肉勉强走完一生,那样的人,她不敢要。她年轻,有梦想有奢望,更不想将来自己有了儿女,却被笼罩在无影随行的阴暗里。她幻想过太多将来,譬如多生几个孩子,要培育一个行商,一个行文,生的丫头们要教会她们坚强。要购置一个靠山靠水的雅致庄园,每逢炎热酷暑便去小住游玩,还要办几十亩良田培植南方的蔬果,这样即便嘴馋家乡的菜肴,也不用再伤怀。她甚至想过自己出一次海,带着梁楚和孩子感受天下最宽广的情怀。
没错,那些全是心里的臆想,也许是奢望,但她还是满怀温暖,抱着最真挚的心期待每一日的朝阳爬上来。
“梁楚,我现在想一个人静静,不然这般僵持不是办法。正好和我分开,你也好好整理一下自己的心思。我回家看过我爹娘兄长,自然会回来的。”朱宝珠轻易推开梁楚,此刻下定决心,浑身反倒轻松了一大截。
梁楚怔怔未语,那厢朱远乔故意轻咳几声,叹息道:“宝珠,你可是说真话要跟我回家?”说实话,他是一点不赞成的。哪有嫁出去的女儿这么莽莽撞撞便跑回娘家,何况娘家路远,一去一来得两三月。只怕朱宝珠载着满腹思乡回家,家中父母反倒难以释怀。
朱宝珠镇定点头,吐口气道:“三哥,我不是儿戏。我不回去见见他们,这心里总有个事……”眼下时刻,她更是迫切想找个最亲近的人诉尽心中酸甜苦辣,不然,迟早有天会给憋死。
朱远乔知道劝不住这个妹妹的,不由一声叹气,便点头妥协了。不过转念又叮嘱道:“你去了可不能常住,记得早点回来,你公公还在,不要太散漫。”
“三哥说的宝珠知道。”
“那好,明日一早得走,你安顿一下。”朱远乔说罢便离去,那夫妻两一时半刻还有很多话要说,只是说不说得清楚,那就难猜了。
朱宝珠有了必走的决心,当下便吩咐玉容去收拾些细软,只是梁楚始终没有完全妥协,一双眼眶又怒又急的瞪着她,闷声不吭大半晌才道:“你非要一个人回去?我就不能一起去看看岳父岳母?”
“梁楚,你别忘了你是这个家的主子,你若走了,其他事情谁办?梁记正是繁忙的时候。”
梁楚不置可否:“少赚些钱又何妨?无非就是……”不愿他跟着去。
“梁楚,你若也去,那我回家还有何意义?”
梁楚心中难受,自打昨日起,朱宝珠便一直喊他梁楚……不再喊他一声相公……
梁楚还未从朱宝珠要走的打击里恢复过来,去给梁太爷请示的朱宝珠却得到梁太爷的大力支持,梁太爷倒是比梁楚更开明,答应得爽快,并且嘱托下人给朱宝珠准备了一堆回家探亲的礼物。还吩咐了两个最信任的下人跟朱宝珠一起回去。
梁楚知道自己说什么都无用,心中唯一的温暖便是朱宝珠说了会回来,这比什么都重要。他从来不知道,习惯温暖后会倍分恐惧孤寂的冰冷……
“宝珠……”面对大吵后的分别,夫妻俩一夜无话。
在沉默里迎来第二日的阳光,朱宝珠就这样匆匆走出了梁府。不知情的下人都以为夫人是回乡看生病的父母,知情的便心里替两位主子抹汗祈福。
朱宝珠这次回乡特意把玉容留在朱宝斋帮忙,玉容为此哭了半天,这会一家人送朱宝珠去码头,玉容还在哭哭啼啼。
朱宝珠无可奈何,无数次重复劝慰:“玉容你现在不小了,跟着我和掌柜也学了不少东西,趁现在还没心上人的时候做点有趣的事长些见识。我不在,你要帮着几位老掌柜,府里的事也一样,老爷和太爷托你照顾,明白吗?”
“呜呜呜呜……”玉容还是哭,边哭边点头。
梁楚走在朱宝珠的另一边,手里拎着食盒,面容憔悴的跟着队伍朝城外走。
朱宝珠好几次欲言又止,不知不觉众人便出了城门口,守卫还特热情的跟梁楚打招呼:“梁老爷,你们这一家是要出远门不成?”
“恩。”梁楚闷闷答应。
走在前面的朱远乔回头对朱宝珠道:“宝珠可带了梅子?怕你晕船。”
“带了,都带了。”朱宝珠应声。
“那就好。”
梁楚拉着自家要跟去的几位下人千叮咛万嘱咐要他们照顾好夫人,心里还有几分嫉妒这些下人,凭甚他们可以去他却不能去……
梁楚正郁卒,忽闻周围传出一阵抽气声。
已经走过人群的几人回头去看,正见被丫鬟们簇拥着走出城门的素衣美人儿款款而行,美人儿仍是蒙着脸,姿态优雅婀娜,一举一动都似有清香宜人。身后的丫鬟们拎着好几样东西,梁楚和朱宝珠一眼便瞧见其中突出的香和几沓冥钱等等祭品,梁楚一瞬沉下呼吸,眉头蹙紧。
美人儿还未看到他们,正巧要穿过难民,一群可怜巴巴的难民朝美人儿涌去,格外亢奋的齐齐喊着:“仙女啊仙女姐姐,仙女姐姐给点吃的吧。”
“仙女姐姐留步啊。”
“仙女姐姐保佑我们啊……”
仙女姐姐被无数双脏兮兮的枯手揪住,洁白的衣裙留下道道污迹,仙女姐姐顿时变了脸色,连连后退几步尖声训斥身后的丫鬟:“都傻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走出去!都说了不走这条路偏要走这里,要你们找个近路都不会!”
仙女姐姐训完便朝着空地疾步前进,后面的难民还有穷追不舍者,生怕错过了下凡的仙女自己便错过得救的机遇。
仙女姐姐忍无可忍,回头怒骂:“你们这些人又不是乞丐!天天坐在别人家门口何不去别地安身,碍事。”说罢便推开几个小鬼匆匆撤离了人群,由丫鬟们护着一口气冲出来,抬头便看到已经转过身的梁家一行。
梁楚一家主仆共出来数十人,然梁楚个子高挑,朱宝珠身形突出,美人儿一眼便认出他们的身份。美人儿不耐地扯扯嘴角,亦步亦趋走在梁家后面,前头的谈话声便自然而然传进她的耳里。
没想到今天会碰上最忌讳的人,朱宝珠的心情很复杂。连劝慰玉容的兴致都没了,闷闷与梁楚并肩而行。梁楚则害怕她胡思乱想,一直忙着说话解释:“宝珠不要介意,宝珠的好,我心底清楚。你回去后要尽快振作,早日回来。”
朱宝珠低低恩了一声。
最前面的朱远乔回首冲二人笑道:“妹夫,前面路程不远了,你要不要先回城?”
“不,我送你们上船。”
“也好。宝珠啊,你且先走,我有话跟妹夫说。”
朱宝珠一顿,点点头便领着下人打前去了。
朱远乔放慢步伐走在梁楚身边,拍拍他的肩膀安慰:“妹夫不用沮丧,我妹妹的脾气我知道,倔是有点倔,不过并不会蛮不讲理,她可不是刁蛮任性的闺阁小姐。这趟回家跟我娘唠叨些日子她就会好了,真的,你别担心啊。”
梁楚闻言放心点头,“多谢三哥提点。”
“呵呵,妹夫啊,你可去过咱们南乡?”
“没有。”
“妹夫要是耐不住寂寞,不如过后抽出时间去我家一趟,你说可好?妹夫还未见过我爹娘,总是要见上一见的,到时候顺便接妹妹回家,何乐不为?”朱远乔狡黠的看着被点醒的梁楚,笑的梁楚那叫一个心情荡漾。
梁楚的阴郁一扫而光,忙点头应承:“三哥说的极对,放心吧,我会好好安排。那这段时间麻烦三哥好好照顾宝珠。”
“恩,那是当然。”
梁楚换上一副大好心情追上前头的朱宝珠一行,一家人不多时便疾步远离了城门,与他们不同路的美人儿也早早拐去了荒芜小路。那些话美人儿没听全,却大概猜到梁楚夫妻俩正闹别扭,原因还可能与她的存在有关。美人儿心里想着,嘴角又不禁讽刺的扬了上去,特别是一想到朱宝珠留给她的背影,裹在罗裙中那浑圆的臀部,笨拙憨憨的模样何其好笑。这般身段骇人的女子梁楚居然会娶,这般容貌低俗的女子居然还会跟丈夫闹别扭吵着回娘家,也不怕一去再回头时,安身之所早给人抢了去。不说,那女人身边的任何一个低贱的小丫鬟都比这位主母来的娇俏可人。
朱宝珠一行走到秋风瑟瑟的江边码头,朱远乔的商队早早等候在船上,为首一位管事走上前来对朱远乔请示道:“三少,一切准备妥当,就等着扬帆。”
朱远乔满意点头,吆喝几个人将朱宝珠的行李搬上去,朱宝珠接过梁楚递过来的食盒,默默转身往船上走。
奇怪的是梁楚没有表现出先前的依依不舍,反而呵呵傻笑朝她挥手示意:“宝珠你保重啊,盒子里的食物要趁早吃,你回家好好陪你父母,替我向他们问好。”
朱宝珠恩一声,匆匆便钻进船舱里。
朱远乔和梁楚寒暄几句,所有人陆续上了船,最后只剩下梁楚和几个梁府的下人。
秋风吹起,梁楚看着大船缓缓扬起风帆,一声号角奏响,大船缓缓驶出了江岸。
这一瞬间,梁楚的心脏咯噔一下,仿佛看到有什么珍贵的东西,就此离自己远去。
他脸上的笑容再无法延续,呆呆立在岸边,只能看承载着朱宝珠的大船,越行越远。
一直缩在船舱里的朱宝珠,在号角吹起那一刻,胸口忽然涌出无限的酸胀和思愁。她手忙脚乱的扶着船沿走上甲板,天空湛蓝清澈,秋风逍遥呼啸,她探头去看那长长的江岸,似有一道最熟悉的身影久久立在那里,与她默默送别。天空照亮的是她泛红的眼眶,秋风吹走的是她盈盈的泪水。明明是自己要走,为何不能走得更加潇洒肆意。才将走出他的视线,她便想重回那个人的温暖。
“宝珠,这个时候哭可没人哄你。”朱远乔望着妹妹再一次叹气,女人啊女人,天下女人都难懂。
朱宝珠吸吸鼻子,梗咽着擦去眼泪:“我知道。”
这世间,会给她擦去眼泪的男人怕也只有那一人了。
虽然那个人的温柔,曾经属于一个与她无关的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