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6她又交了4美元钱,绝望地把剩下的5角钱放进衣袋里。在工厂里她和一些姑娘有了泛泛之交,发现她们挣的工资中,留作自己花的钱比自己多。她们有青年男子领着到处去玩,和德鲁特交往之后,她觉得自己瞧不起她们。她对工厂里那些轻浮的小伙子们厌恶极了。他们当中没有一个人看起来文雅,她只看到他们粗俗的一面。
有一天,城里刮起了一阵大风,预示着冬天来临。朵朵轻云在天空疾驰,薄薄的长长的烟雾从高烟囱里喷出来,转瞬之间便弥漫于大街小巷。
嘉莉此时想到了冬衣问题。怎么办呢?她没有冬天穿的大衣、帽子和鞋子。但又难于向明妮启齿。不过最后还是鼓起了勇气。
“我不知道衣物的事如何办,”一晚上姐妹俩在一起时她说。“我需要一顶帽子。”
明妮表情严肃起来。“干吗不留点钱去买一顶呢?”她一边建议,一边又为嘉莉少交生活费后造成的困难担忧。
“如果你们不介意,我想留一、两个星期的钱,”嘉莉壮着胆说。
“交两美元行不行?”明妮问。
嘉莉立即默默同意,高兴躲过了难堪的局面,为自己找到办法心情舒畅多了。她兴高采烈,马上开始计算起来。她首先需要买顶帽子。至于明妮是如何对汉森解释的,她无从知道。他什么也没说,但从神情上看出来心里有些不高兴。
假如不生病,这种新的安排也许还行。一天下午雨后刮起了寒冷的风,而嘉莉仍没有一件大衣。6点钟时她从暖和的工厂里走出来,一阵风吹到身上使她浑身发抖。第2天早晨她又打喷,加上走路去城中情况更糟。那天她一身骨头发痛,头晕目眩。傍晚时觉得非常难受,回到家里也不觉得饿。明妮注意到她精神不振的样子,问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嘉莉回答。“我觉得很不舒服。”
她紧挨着炉边,冷得牙齿打颤,拖着有病的身体睡觉去了。第2天早晨高烧得厉害。
明妮极其烦恼,但仍表现得温和体贴。汉森说也许她最好回老家去呆一段时间。她卧床不起,一病3天,工作理所当然是丢掉了。冬天降临,她却没有更多的衣服,现在工作又没有了。
“我不知道,”嘉莉说;“星期1我再到商业区看看能不能找点事情。”
这次找工作如果说有区别的话,那就是比上一次结果更糟。她穿一身秋天的衣服,与气候格格不入。最后一点钱都用来买帽子了。她在城里游荡了3天,万分沮丧。家里人的态度很快令她无法接受。一想到每晚要回到那儿去,她就厌恶。汉森如此冷酷无情。她知道这种情况不会持续多久的。她很快就会放弃一切回到家乡去。
第4天她在市中心奔波了整整一天,吃午饭用的1角钱是明妮那儿借的。她到最卑贱的地方去找工作,但都没有人雇她。她看到一家小餐馆橱窗里的纸牌上写着招一名女服务员,也去应聘。突然一只手拉住她胳膊,让她转过身来。
“嗨!”一个声音说。她一眼就看到了德鲁特。他不仅面颊红润,而且容光焕发。他就是阳光和欢乐的化身。“哎呀,你好吗,嘉莉?”他说。“你真是个美人儿。到哪里去了?”
他如此亲切友好,使嘉莉情不自禁地笑了。
“我从家里出来走走,”她说。
“瞧,”他说,“我刚才看见你从那儿过街,心想是你。我正要到你家里去。无论如何,你怎么样呢?”
“很好,“嘉莉笑着说。
德鲁特打量一下她,发现什么异常的地方。
“唔,”他说,“我想和你谈谈。你并没有专门要去哪里吧?”
“现在没有,”她说。
“咱们到这里吃点什么东西。天哪!我真高兴又见到你。”
他如此喜气洋洋,对她如此关心、爱护,她因此得到莫大的安慰,欣然同意了他,尽管微微现出不愿意的样子。
“来吧,”他说,挽起她胳膊——这一声里洋溢着亲切的情感,极大地温暖了她那受伤的心灵。
他们穿过门罗街来到老温莎餐厅,当时它是一家舒适的大餐厅,有着一流的烹饪技术和周到的服务。德鲁特挑了靠窗的一张餐桌,可以看到街上热闹的景象。他喜欢大街上这个变幻无穷的万花筒。
在这儿既可看到外面又可被人看到。
“好啦,”两人都安顿好后他说,“你想吃什么?”
嘉莉看着侍者递给她的大菜单,并没有真正考虑。她饿极了,看见那里吃的东西真是垂涎欲滴,但昂贵的价格使她怔住了。“半烤嫩鸡——0.75美元。蘑茹烧牛腰——1.25美元。”她曾隐约听说过这些东西,可现在要她从菜单上点,似乎很奇怪。
“我来点吧,”德鲁特大声说,“喂,服务员”。
侍者是个胸部粗壮、面庞圆圆的黑人,他走过去耳朵贴近德鲁特。
“蘑茹烧牛腰,”德鲁特说,“包心番茄。”
“好的,先生,”黑人说,点一下头。
“土豆丝。”
“好的。”
“芦笋。”
“好的,先生。”
“一壶咖啡。”
德鲁特转身向着嘉莉。“早饭后我就没吃什么了。刚从罗克艾兰来。我正要去吃饭就碰见了你。”
嘉莉不停地笑着。
“你一直在做什么?”他继续说。“快把你的情况都告诉我。你姐姐的情况怎么样呢?”
“她很好,”她只回答了后面的一个问题。
他直盯住她。
“喂,”他说“你生病了吧?”
嘉莉点点头。
“啊,哎呀,真是糟透了,是吗?你脸色不好,有点儿发白。你一直在做什么呢?”
“工作,”嘉莉说。
“不至于吧!做什么工作?”
她告诉他。
“罗莫斯公司——哦,我知道那家公司。就在这儿过去第5街,对吧?他们太小家子气了。你干吗去那里?”
“因为找不到别的工作,”嘉莉坦率地说。
“唉,真是作孽,”德鲁特说。“不管怎样,你不应该去干那样的活。”
他喋喋不休地说着,提问题,谈他自己的情况,告诉她这是一家多么好的餐厅,直到侍者端来一大盘他们定的热气腾腾、美味可口的食物。德鲁特真是很会献殷情。他围着白白的餐巾,面对装在银盘里的美味佳肴,挥舞着刀叉,看起来很不一般。他切肉时手上的戒指十分耀眼,伸手去盘里切面包、倒咖啡时新衣服悉悉嗦嗦作响。他帮嘉莉弄了满满一盘子菜,让她感到非常温暖,以致变成了另外一个活泼的姑娘。就普通人看来,他的的确确是个相当好的人,简直把嘉莉彻底迷住了。
这个寻求快乐的小冒险家对自己命运的好转感到心安理得。但她仍觉得有点不相称,但是这了不起的餐厅使她舒心,街上那些衣着讲究的人群似乎美妙无比。啊,没有钱会是什么滋味呀!能到这儿来用餐多舒服呀!德鲁特一定很幸运。他坐火车去各城市,穿如此漂亮的衣服,身体这么强壮,在这些上等餐厅吃饭。他看起来真是一个了不起的人物。为什么会对她如此友好和关心呢?她感到纳闷儿。
“这么说你因为生病丢掉了工作,嗯?”他说,“下一步怎么办?”
“到处找事干呀,”她说,这一想法就徘徊在优美的餐厅外,象一只紧跟在她身后的饿狗,此时出现在她眼前。
“哦,不行,”德鲁特说,“那不行。你找了多久的工作?”
“4天,”她回答。
“想想看啊!”他说,好象对不知什么人说话。“你根本就不应该干那样的活。那些姑娘,”他挥一下手,表示所有的女店员和工厂女工,“什么也得不到。唉,你怎么能靠那个生活呢?”
他言谈举止象个哥哥一般。了解到那种苦活的情形后,他就转而想其它事去了。嘉莉真的很漂亮,即使此时她穿着普普通通的衣服。外表显然也并不坏,又大又温柔的眼睛。德鲁特看着她,她明白了他的心思,感到了他的爱慕。他如此慷慨、高兴,就很可以证明这一点。她觉得自己喜欢他——并可永远这么喜欢他。除了喜欢而外,甚至还有一种更珍贵的东西暗流在她的心里。他们的视线不时碰在一起,这样双方情感的流动便紧紧地连接起来。
“干吗不就在城里和我一起去看戏呢?”他说,把椅子拉近一些。其实桌子并不太宽。
“哦,我不能,”她说。
“那你今晚做什么?”
“不做什么,”她回答,有点忧郁。
“你并不喜欢住的那个地方,对吧?”
“唔,不知道。”
“如果找不到工作你怎么办?”
“回老家去,我想。”
她这样说的时候声音有一丝颤抖,不知怎地,他对她的影响是巨大的。他们毋须言语就相互理解了————他理解她的处境,而她理解他已明白她的遭遇。
“不,”他说,“你不能走!”此时他心里真诚地同情她。“让我帮助你吧。把我的钱拿些去。”
“哦,不要!”她说,身子退后一点。
“那你怎么办呢?”他说。
她坐在那儿沉思,不住地摇头。
就他这种人而言,他看着她的神情真是太温柔了。在他背心口袋里有些零散的钞票——都是美钞,软软的、静静的,他手指在它们里面转动着,皱巴巴地捏在手里。
“好啦!”他说,“我会帮助你渡过难关的,去买些衣服吧。”
他第一次提到这个问题,此时他才意识到自己是多么寒酸。他直言不讳地一下子就击中了要害。她的嘴唇微微颤动着。
她一只手放在桌上。餐厅这一角就他们两人,因此他把自己温暖的大手放到她手上。
“唉!你瞧,嘉莉,”他说,“你单身一人能做什么呢?就让我帮助你吧。”
他轻轻地握着她的手,她极力要抽回去。于是他就握得紧紧的了,她也不再反对。然后他把自己的美钞塞到她手心里,见她不愿拿,他就低声地说:“算我借你的吧——好啦,算我借你的。”
他让她把钱收下,现在她感到一根奇特的感情线已把她和他连在一起了。他们走出餐厅,一直往南走了很远,朝波克街走去,一边谈着。
“你不想和那些人一起生活吧?”谈话当中他心不在焉地问。嘉莉听见了这句话,但没怎么注意。
“明天到市中心来找我,”他说,“咱们一起去看日间戏,好吗?”
嘉莉先是不愿,但很快就同意了。
“你又没什么事。去买一双漂亮的鞋和一件大衣。
她没想到他走之后会遇到的麻烦。他在身边时,她也象他一样充满希望,非常快乐。
“不必为家里的人烦恼,”分别时他说。“我会帮你的。”
嘉莉离开了他,似乎感到有一只大手伸向她,要为她赶走烦恼。她得到的钱是两张柔软、色绿、可观的10美元钞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