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制造枪炮的行家，怎么说出这种话来？”裴元基感到很惊讶，说道：“就算我对吴司令率领队伍去打张作霖不满，也不会拿自己的脑袋去开玩笑吧？既然你不相信我，我不干了。”
裴元基撂下一句话，甩手就要走。
欧阳锦华根本就没有抓住任何把柄，仅凭怀疑怎么能让别人相信真是裴元基做了手脚呢？再说，武器弹药供应不上，吴司令真要发起狠来，要杀要剐，总不能自己一个人去承受，得找一个替罪羊。于是，他慌忙拦住裴元基，再三道歉道：“刚才是我急糊涂，才口不择言，冒犯了大哥。希望大哥不要见怪。事情出了，总得找一个办法解决，要不然，吴司令回来了，真的不好交代。”
“唉，你叫我说你什么才好呢？”裴元基叹息一声，只有继续留下来，跟欧阳锦华一道寻找解决问题的办法。
为了项上人头，为了未来的前途，欧阳锦华不能不尽心尽力。他本身就是制造枪炮的专家，一旦静下心来，把身子扑进枪械厂，果然就找到了原因。
“大哥说得没错，是设备老化了。怎么办，总不能继续生产十支枪十门炮，只能一条枪一门炮管用吧？这个浪费太厉害了，根本不可能满足吴司令的要求。”欧阳锦华着急地说道。
“要想保住你我的人头，得更换一些关键设备。”裴元基提议道。
“可是，吴司令不会拨出钱来，怎么更换呀？”欧阳锦华心里冒出一股凉意，说道。
“那也得向吴司令打报告呀。要不然，你我都得成为吴司令的刀下鬼。”
欧阳锦华觉得裴元基言之有理，连忙向吴司令派驻兵工厂的负责人说明了原由，请他火速向吴司令汇报。
吴司令很快就回话了：武器弹药必须如数如期交给驻厂代表，要不然，机关枪会跟兵工厂说话。
欧阳锦华绝望了，感到了依从别人的屈辱和难堪。可是，已经依从了别人，就只能硬着头皮干下去。他对裴元基说道：“为了你我和全体工人的脑袋，吴司令的命令，我们必须无条件执行。设备的事，一时半会换不了。我们就压一压工人，废品多出一点没关系，正品够数就行了。”
“这是你说的话吗？你还像一个武器制造专家吗？”裴元基生气地瞪着眼。
“没有办法，只能这样了。你就别再死脑筋了，否则，大家都得玩完。”欧阳锦华哭丧着脸，苦苦哀求道。
裴元基似乎被他的话打动了：“可是，废品一出得多，原材料就不够用了。”
“我去找我哥哥。你只管把吴司令要的枪炮弄够数就行。”欧阳锦华感激地握着裴元基的手，话一说完，风风火火地跑去汉口，找欧阳锦亮求援去了。
“你是要我用自己的钱为你买原材料，帮你度过难关吗？”欧阳锦亮问道。
“我们是孪生兄弟呀，你不帮我，还有谁能帮我呀？难道你想让欧阳家族重复祖父的悲剧吗？”
“你早干什么去了？这是你自己的选择！”
“哥哥，你就是不帮我，也得帮一帮裴大哥吧。现在，我和他是栓在一条藤上的蚂蚱，谁也跑不了了。”
“要我帮你可以，你以后一定得好好想一想你到底该走什么样的路。”
“会的。哥哥。我一定会好好想一想的。”
裴元基成功地制造出了大批冲锋枪迫击炮。每一支枪每一门炮的零部件，都堆积在报废的枪炮当中。到了夜晚，王老四就领着工人偷偷摸摸把它们运到一个秘密所在，组装成枪炮。冲锋枪迫击炮越堆积越多，很快就能装备一个团的兵力。
突然，吴司令带领一拨卫兵杀气腾腾地闯进了兵工厂。他逮着欧阳锦华和裴元基，劈头盖脑就是一阵怒骂：“他娘的，老子在前方打仗，你们不好好地为老子造枪造炮，反而坏了老子的兴致。今天不好好给老子说清楚，老子首先就要拿你们的脑袋祭枪。”
裴元基并没有吓倒，镇定自若地说道：“兵工厂面临的困境也是客观情况嘛。就是吴司令没有给兵工厂再拨一两银子，我们还是费尽心思，维持了兵工厂的正常运转，把吴司令需要的武器如数交了出来，坏了吴司令什么兴致？”
吴司令越听越不耐烦，眼珠子一瞪，胡子一吹，手往腰间的盒子枪上一拍，就要破口大骂了。
欧阳锦华生怕吴司令一发火，失去了准头，就烧到自己身上，赶紧表功：“吴司令请息怒，总工程师说的也是实情，为了执行吴司令的命令，兵工厂不惜血本，报废了那么多原材料，还是保质保量地把武器弹药交给了驻厂代表。怎么说对吴司令也是忠心的嘛。”
吴司令其实是怀着一腔怒气回到武汉的。身为直系军阀，他唯曹锟马首是瞻，为其出生入死，打了许多胜仗。没想到，在他们跟奉军打得不可开交的当口，冯玉祥竟然从前线回到北京，囚禁了总统曹锟，威逼曹锟解除了自己的职务。他像一条丧家犬，匆匆忙忙地带着队伍奔回武汉。一路上，记起驻兵工厂代表在战事吃紧的当口发给他的电报：欧阳锦华和裴元基都在拿设备老化的问题抄自己的后路。心里想道：老子不能把冯玉祥怎么样，也不能把曹锟怎么样，却可以把欧阳锦华和裴元基怎么样，而且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为了出一口胸中的怒气，他这才带着卫兵闯进兵工厂。
欧阳锦华的话使吴司令如沐春风，舒坦极了。但是，他不能就这么算了，他得亲眼看一看兵工厂的设备是不是老化了，制造出来的枪炮绝大多数是不是废品。欧阳锦华和裴元基只好陪同他，到枪厂和炮厂去转了一圈。
吴司令果然看到一大堆一大堆的废品，心里着实有点窝火，飞起一脚，踢飞了一支废旧枪管，脚也踢痛了，在当场打着旋，骂道：“你们不能老拿这种货色来糊弄我。该更换的设备，快一点给老子更换。老子要出一口气，就他娘的需要一大批武器弹药。”
“吴司令，更换设备需要一大笔钱啊。”欧阳锦华不能不提醒道。
“老子不是印钞机，老子不是袁大头，你给老子说这有个鸟用。老子只问你们要枪要炮，其他的什么也不管。”吴司令一口回绝了欧阳锦华的提醒，得意洋洋地率领卫兵回去了。
欧阳锦华心里焦急，不知道到哪里才能搞得到钱来更换制造设备。
裴元基却听出了一个令人振奋的消息：军阀之间出了问题。冯玉祥囚禁了曹锟，逼迫曹锟解除了吴司令的职务。冯玉祥是要改弦易辙，走孙中山先生的道路，还是跟其他军阀一样，也是为着争权夺利？如果是前者，冯玉祥就像孙中山先生一样是大英雄大豪杰；如果是后者，南方政府就可以趁机挥师北伐，从而更容易就结束军阀混战的局面。
一想到这些，裴元基就抑制不住万分激动。他很后悔自己一直以来只是沉醉在搞出新式枪炮上，而没有关注国家局势。吴司令给他上了一课，他要把国家的局势搞清楚，看一看北方政府到底要走向何方。
他很快就搞清楚了：冯玉祥囚禁了曹锟之后，马上邀请孙中山先生北上，共商南北和平统一问题。
冯玉祥是一个大英雄！国家有望统一在孙中山先生的旗帜下！任何列强再想肆意到中国横冲直撞，将不可能了。一想到这个前景，他就欢欣鼓舞，他就兴奋莫名。从来不喝酒的他，破天荒地让夫人为他倒上了酒。
裴元基举起酒杯，流出了喜悦的泪水：“我们终于可以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中国人了。”
“可是，父亲，事情好像并不那么乐观。”
裴俊超也很高兴。不过，他不能不向父亲泼一瓢凉水。因为他没有告诉父亲：冯玉祥把部队改编为中华民国国民军，自任总司令之后，在邀请孙中山先生北上的同时，也向段祺瑞和张作霖发出了邀请。他很担心，军人出身的冯玉祥，在玩弄权术和政治方面，怎么也比不过老奸巨滑的段祺瑞和张作霖。北京政权到底会落在谁的手里，只有天知道。他相信，父亲知道了这一点，就再也不会有那么大的雅兴了。
裴元基果然很惊讶，高举在手里的酒杯怔在那儿，一动不动。
姚心林赶紧说儿子：“瞧你，你父亲好不容易想喝点酒，被你搅和了。”又说丈夫：“就是段祺瑞和张作霖去了北京，人家冯玉祥控制着局势呢，翻不起浪来。孙中山先生一去，国家就会和平统一。”
“是呀，总打什么仗呢？和平多好啊。”欧阳宁儿突然开了口，批评丈夫：“你怎么就是想打仗呢？只有军阀才喜欢打仗。你是不是想当军阀呀？”
一批评起丈夫来，欧阳宁儿就不能罢休，滔滔不绝地说了一个没完没了。
裴元基没法想心思，也没法生气，轻轻地把酒杯放在桌面上，缓缓地站起身，去了书房，把门一关，思维像潮水一样哗啦啦地流淌。冯玉祥是何许人也，他不清楚；冯玉祥既邀请孙中山先生北上，又邀请段祺瑞和张作霖去北京，用意何在，他也不清楚；但是，段祺瑞和张作霖的为人他却清楚得很。这两个家伙到了北京，冯玉祥要想控制局势，岂是那么容易的！寄希望于孙中山先生吗？是的，只能寄希望于孙中山先生。但愿孙中山先生一去北京，就能用他伟大的人格和魅力征服他们，跟他们达成和平协议。
仅有愿望是不够的，得看事实。裴元基无法把自己的愿望当成事实，只能静静地等候着接下来会传出什么消息。
坏消息很快就传进了他的耳朵：北京政权重新落到段祺瑞的手里。冯玉祥虽然极力为达成和平统一协议而四处奔走，却段祺瑞一直敷衍塞责。孙中山先生抵达了北京，虽说受到老百姓的热烈欢迎和拥护，却在和平统一问题上一筹莫展，最后因为肝癌死在北京。
孙中山先生离开了人间。裴元基好象被人抽去了脊梁骨，浑身瘫软，倒在椅子上，一动不动。
他热切地期盼着孙中山先生能够挥师北上，横扫北洋政府，他甘愿充当马前走卒；他热切地期盼着孙中山先生北上之后，中国能够走向和平统一。可是，孙中山先生竟然去世了。裴元基纵然满腹心思，又向谁人倾诉？裴元基就是制造出了再先进的枪炮，又有谁配使用？
谁能完成孙中山先生未竟的事业？他不停地问自己。可是，除了孙中山和黄兴，他竟然不认识国民党里其他任何人。
他思考来思考去，也思考不出一个头绪，只看清了一点：南北不可能和平统一，要想统一，只能以武力说话。国家应该早一点统一，他期盼南方政府迅速挥师北伐，犁庭北京。为此，他要继续为北伐大军准备更多先进的枪炮，还要为北伐大军提供情报。
兵工厂因为没法获得大笔资金，设备无法更新，虽然吴司令一再威逼，也只能以每生产出一支枪一门炮就要浪费十倍以上原材料的进度，慢腾腾地朝前运转。吴司令不得不默认这个现状。要不然，逼死了欧阳锦华和裴元基，单靠裴俊超和王老四，根本就支撑不起兵工厂。
就在兵工厂好象一头老掉牙的猛虎，随时都有可能死掉的时候，王老四和裴俊超继续暗地里和工人们一道制造新式枪炮。他们越来越得心应手，一批接一批新式枪炮，安放在一个除他们之外，谁也不知道的地方。
探听北洋军队情报的事情，欧阳锦亮干得更欢。他到裴元基家里来得更勤了，常常跟裴元基密谈一些谁也不知道的事情。在密谈之中，南方的局势，北方的混乱，他们都掌握得非常清楚。他们知道，需要他们的时候很快就要到来了。他们静静地等候着，也默默地工作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