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反正我只管他吃好穿好,天天开心生活就行了,哪里管他考什么学校啊,我不信在峡江一中排名在十分之一以前的学生考不上好大学。”周婉奇对儿子很有信心。
“好了,我给你说正事。我本来打算鼓励他去参加北大的自主招生考试的,可是现在我后悔了,你看看他失败了以后现在的情绪受了多大影响啊!”
“你就不知道让他去试试别的学校的自主招生,非要在一棵树上吊死吗?”
“那当然,我就是要让他冲北大嘛,其它学校有什么意思啊!”
“你不是认识的很多同学在北大都有关系吗,为什么不去……” 周婉奇没有把那话说明白,她只是偷偷给丈夫使了一个眼色。
“呵,你以为我真没动脑筋打听过哪些事情吗?你不知道那里面的水有多深啊,像我们这样的人,根本就还没有资格轮上那好事呢!”
“你有那么多同学,就把包袱塞进去嘛!”周婉奇挑明了意思。
“呵,你知道贿赂,别人就不知道吗?而且贿赂也有个顺序啊,咱还轮不到呢!”
“呵,我只是随便问问,结果还真有那么回事啊!” 周婉奇很吃惊。
“是啊,在这个年代,不动些脑筋就想要硬闯的话,除非你聪明绝顶了,要不就是老天相助,不然就去吃亏吧!”
“呵,真是过分啊!” 周婉奇有些不满了。
“行了,别像个孩子似的抱怨了,我最近听到了一条新的门路,我决定让他参加省里组织的游泳比赛。”
“什么,你要淹死他啊!”周婉奇瞪大了眼睛,“那孩子可是从小就不会水呢,还不如让他参加篮球方面的比赛,那毕竟是他的专长嘛。”
“呵,我还知道呢。你以为非要是专长才能拿加分吗,还不是有办法啊!”
“你是说——不会吧!不是省里一直卡得很严吗,这种事情怎么会……”周婉奇不相信,因为在她的眼里,大学会作假但是政府总不会吧。
“哎呀,你好歹还是在公务员系统里混了那么多年,怎么思想还那么幼稚呢,这世上的事情哪里都有那么清白的啊。”李明杰对妻子的不谙世事感到不理解。
“好吧,你说说是怎么回事。”
“省里每年都组织全省的体育比赛,获奖的可以得到二级运动员的称号,得到二十分的加分,这不是就和自主招生一回事了吗!而且这二十分几乎对任何学校都适用,这一点自主招生是无法比拟的。最开始的时候主要是各个学校的一些具有体育专长的学生报名参加,可是自从数年前峡江一中的人马介入干预的时候,这趟水就开始浑了起来。我告诉你啊,”李明杰把耳朵凑了过去,“去年的时候峡江一中的竞赛一塌糊涂,听说领导都急坏了,他们很怕被木华中学抢了高考的风头,所以就一不做二不休了。你知道吗,整个学校在网球比赛上有多少人获奖?”
“多少?”
“三十,不下三十个!”
“天啊!没人去闹吗?” 周婉奇很惊讶。
“闹什么啊,这世上谁心里没有鬼啊,还不是有办法压下去嘛。再说省教育局同意加分又没有违反什么规定,这样不是大家都满意了吗?你看,就说峡江一中吧,以前是很一般的重点中学,可是人家这些年发展得如此迅速,简直是奇迹,他们靠的是什么来打破原来的教育垄断,而成为新的垄断啊,难道说就是一句‘诚实经营’吗?说白了,靠的是一种潜规则啊,你只要善于利用,又有条件利用,它就会比显规则带给你更多的好处,就算你不去利用,别人也会利用的,我敢肯定,峡江一中的那帮人,早已经在偷偷摸摸地做这件事情了,现在,我完全都不知道有多少人已经获得了各种加分了……”
“你这么说也太片面了吧——好了,不说那些大道理了,你快讲接下来怎么办。”
“是这样,我也打算让他去打篮球,可是听说今年木华中学也疯了,他们已经将篮球、足球这样人多的大项目的名额占满了,所以我们是没有机会了,另外像网球,本来是峡江一中的地盘,今年学校也派出了两个人参加,可是都被别人盯紧了,听说肖主任还想继续派都困难了,所以我们也不能上,好在游泳这个项目还有空子。我已经跟省里的同学联系好了,体育项目的主管方是没有问题了,他们答应给我联系一个游泳运动员来顶替,现在就是谈价格了。如今,我已经花掉了一万了,估计还要追加一万元……”
“哦,你背着我就……”周婉奇不高兴地瞪了一眼李明杰。
“还不是为了孩子的前途嘛!”李明杰那理直气壮的语气,让妻子没了话说。
第二天一大早,李明杰对着早早起床复习的李天宇说:“好啊,儿子,明天就是2008年了,正好是你参加高考的那一年了哦,爸爸期待着你快一点考上北大噢!”
李天宇只是沉默着,一言不发。
就这样,二零零八年的元旦如期来临了。
一月一日下午三点半,景楠走出家门,坐在前往学校的公共汽车上,看着车窗外飞驰而过的景物,他的心真是越来越紧。景楠努力回忆着短暂的元旦节中发生的所有事情,聊天,看电视,睡觉,这些是他唯一进行过的娱乐活动。而现在,这些都已经结束了,剩下的就只有还没完成的作业和考试在等着他去面对。他在心里慢慢祈祷,希望汽车开得慢一些,甚至连同时间也一起慢下来,好让他不要那么快就回到那恐怖的学校里去,也好让他在座位上多喘一口气。
可是,景楠又希望汽车再快些,甚至时间也再快些,好让他赶紧到教室里,把应该完成的作业和复习任务尽快完成了。
就在这样的矛盾纠结中,汽车停到了学校外面的车站。
路上没有别的行人,只有返校上课的学生,他们正三三两两地涌向学校。景楠知道,这时候的大部分人都还在家里欢度元旦呢,而他们则更像是一群被快乐遗忘了的人。
景楠独自走进教室。
座位上的他抬头看了看日历,它似乎薄了许多,上面写着二零零八年一月一日,距离高考还有一百五十七天。
终于,高考将在今年进行了。
一月一日的晚自习之前,教室里,埋在成堆卷子中间的是疲于奔命的学生,一片忙碌着的景象。但是,李天宇的心却怎么都平静不下来了,他曾经嘲笑晨杰沪“造假”,而现在,他不得不第一次把自己的人生轨迹和“造假”两个字联系在一起。
从小到大,李天宇的性格就极为正统;过去,他总用诸如“伟大”“崇高”“辉煌”“磊落”等等词语来描述自己的人生,把自己想象成一个完人,虽然伴随年龄的增长他也逐渐体会到自己的幼稚了。可是他不明白,难道在高三这样一个重要关口,自己终于要用“虚伪”与“卑鄙”来实现自己的价值了吗。
李天宇的脑子很乱,他不知道自己是否从此就是一个卑鄙的俗人了,或者至少说就是那个“狼来了”的故事中的坏孩子。
李天宇就是第二个“晨杰沪”,而他造假的手段也不会比晨杰沪高明到哪里去。
但是不管他怎样思考,怎样困惑,李天宇背后总是有一个巨大的力量在推动着他,这力量除了
来自学校填鸭式的教育、除了来自同学间激烈的竞争之外,还有父亲的种种活动,所有的一切都不是在他的主宰中发生的,也只有“不由自主”这个词能更好地形容他此时的状态了。
一月中旬,即将开始的第一次诊断考试又将是对他们的一次考验。
这次诊断考试过后,省内重点中学将要派出老师们前往木华中学集体阅卷一天,之后将要把考试成绩统计出来,然后公布预测出全省一本线、二本线以及专科线等等,供全省高三学生参考。所以在考前的时候,老师总是反复强调这次考试的重要性。
“这次考试很重要,我认为它的重要性主要体现在三个方面,”陈老师在一次班会上说,“首先,它是由全省统一命题的,可以让你们提前感受到高考试题的类型和难度;其次,考试之后要在全省进行‘估线’,这有助于你们明确自己在全省的位置;最后,这次考试的相关性和高考很大,它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你们高考可能的成绩……”
每次考试之前,老师对这次考试重要性的强调都不会放松的,这次当然也不会例外。
光阴似箭。
第一次诊断考试结束了,最后的成绩被学校严格保密,而学生们则全部都到了一个隐秘的地方,在春节前接受为期十天的补课。
当然,他们完全是“被”自愿的。
这次补课已经是在大家意料之中的事情了,毕竟,学校绝对不可能在这个如此紧要的关头放过大家。当然,也不例外,这次的补课依旧是以“自愿”的名义进行的,但毫无疑问,所有的同学都报名参加了,这大概也是没有人会发表不同意见的,因为没有人希望自己在激烈的社会竞争中被落下。
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中午,正在食堂里吃饭的补课生们议论纷纷。
“在这个世道上,老师毕竟是标准答案的唯一来源嘛,谁敢不去呢!”齐璇吼道。
“就是,我都是看到全班都把名字写了上去之后,我才写上的。”陈晴很无奈地说。
“算了吧,我看你早就写了!”李天宇反驳道,显然,他的心情很郁闷。“就是你们,你们怎么——哎呀,我都不知道你们是怎么的,你们当中怎么就没有人敢拒绝呢,只要你们都拒绝,那么课就一定补不成的啊!”
“你还说别人呢,” 齐璇在帮陈晴说话,“你自己怎么也报了名啊!”
“呵,我不报,要是你们都报了,那我不就成了陈福星的下一个目标了吗?”李天宇很委屈。
“行了,我们也一样啊,谁敢啊!”齐璇承认自己也不敢了。
“就是,除非你有本事被保送,要不就是参加了理科竞赛,要不就是像那个赵晓环似的捡到那么个保送的资格。”
“就是,以往我们学校从来不会有小语种保送资格的。你们去看看那个女孩,自从得到了这个保送的机会以后,人都变成了另外一个,”景楠感叹着,“哎呀,我就不说了,你看看那个发型,那个穿着就知道了,呵呵,跟以前那土气的样子比起来,真是大不一样了啊。”
“好了,看看外面吧,阳光明媚,春暖花开,不要在这里继续说这些没用的话了。我就想问问你们,一诊考试的成绩到底什么时候才公布出来啊?”陈晴很焦躁地问道,“这样瞒下去,也不是办法呀!”
“我怎么知道啊,谁知道学校卖的什么关子呢。”
“哎呀,真是急死我了,这几天都没有睡好觉呢。”
“就是为了怕别人掐尖罢了!”
“都这个时候了,还掐什么尖啊!”
“就是越到考前,上上下下就越紧张啊!”
大家七嘴八舌,议论纷纷,一时之间炸开了锅。
“没办法啊,肖银仁就是这样的人啊。”陈晴插话道,“我告诉你们一件事情啊,你们可千万不要出去乱说啊。我们班上那个名叫金秋的小姑娘,听说她准备参加中山大学的自主招生考试,当时她把报名表拿到肖银仁那里去签字,没想到肖银仁拿到那张表的第一反映竟然是把表撕掉了。”
“什么,竟然还有这样的事情!”景楠连忙问,“然后呢?”
“别急啊,听我说。”陈晴停顿了一下,然后装模作样地伸出了一根手指头敲着桌子,“肖银仁对她说‘你觉得自己就是考这样的大学的水平吗?回去好好准备冲北大,不要再干这种无聊的事情了。’”
“太过分了!”李天宇啪的一声把桌子拍响了。
“大概是肖银仁觉得她有冲北大的能力,不打算再放过他了,你看看,连谭熹都跑了。”陈晴无奈地耸了耸肩。
日头西斜,但阳光依旧照耀着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