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睡梦中的景楠被一阵电话铃声惊醒。
景楠睁开疲惫的双眼,在迷糊中拿起了手机的听筒。
“喂,我是陈老师。”
当电话那头传来那个令人感到异常熟悉的声音的时候,他的脑子终于清醒了。
“今天下午六点半到教室上课……”
电话断了,显然,另一边的那个人不愿意多说什么,更不愿意听到讨价还价。
在电话那头的嘟嘟声中,景楠的心彻底凉了。他犹如泄了气的皮球一般,瘫倒在床上,耳旁反复回响着那个冷酷而沉闷的声音。
今天是二零零七年的八月十二日,也就是说,仅仅在家里喘息了仅仅一个星期之后,就不得不返回学校继续那样非人的生活了。
为什么没有同学去省教育局告状,为什么没有别的学校抓住这个把柄去捣乱,为什么……
他盼望一个救世主能够出现,把他们全部都拉出高三的苦海。
可事实是,在一片汪洋大海中,他们的存在只不过是一滴水,一滴被遗忘的水。
下午,阳光刺眼。
今天是答应父母,一起外出郊游的时间,可因为这个电话,他不得不爽约了。
景楠坐在公共汽车里面,理了理把肩膀压得生疼的书包带。
这个电话,几乎是在一瞬间让景楠对这个暑假的最后希望都完全破灭了,面对他的,就只有眼前活生生的现实了。
当景楠来到教室里的时候,同学们坐得整整齐齐。
没有了一点声音,更没有了没完没了的抱怨。看不出这是个牢骚满腹的班级,也看不出在平静之下有什么异动,一切都那么淡然而沉默。
这个晚上,当景楠走出教学楼的时候,由于放假,楼内空无一人。黑洞洞的走廊上伸手不见五指。景楠一刻都不愿意停留,赶紧穿过这无边的黑暗。
在炎热的空气中,他早已经是大汗淋漓了,但是好在,他发现自己已经默默接受了这一切,只要能够考上北大,受这点苦又能算得了什么呢。
走出校门口,回头望望这死一般寂静的学校,那教学楼就像是一只伏在黑暗中的怪兽,
这里就将是陪伴大家度过接下来一年的地方了。
有数学、英语和地理课陪伴的三个星期,过得好漫长,但日子也终于熬到了尽头。
九月初,伴随着一下子热闹起来的校园,真正的高三才刚刚开始。
九月三日是个星期一,阳光明媚,在酷暑还没有完全退去的初秋,连日的闷热并不能成为高三开学的阻力。
景楠知道,面前的是一条长长的跑道,你将要参加的究竟是是一千米、五千米、一万米,或者是十万米的长跑。现在的你就要开始一鼓作气,冲到这跑道的最尽头,只有坚持到那个时刻,才能够迎来自己的解放。现在,无论是你愿意,还是不愿意,你都已经站在了那里,你只有跑下去,随着人潮跑下去,而且要冲到前面,一直冲过重点。不管你是气喘吁吁,还是无法坚持,你都必须继续下去。
按照陈老师的说法,以后高三年级的一切事务,小到升旗手人选和优秀学生评比,大到推荐和保送资格,一切都要以分数为唯一的评判标准。所以,今天高三开学典礼的升旗手是峡江一中高二期末考试的文科前三名和理科前三名。
高三年级的一切仪式活动都进行得那么的简单,仅仅十分钟之后,涌动的人流就从操场坝子上延伸到了教室里面。景楠被这潮流裹挟着,缓慢挪进了教室。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教室里面出现了一副高考倒计时挂历,上面被清清楚楚地写上了距离高考开始的天数。
今天是二零零七年的九月三日,距离二零零八年的高考还有二百七七天。
老师则总会告诉他们,要抓紧时间,要利用好高三的每分每秒。
景楠给自己打气说:“不到一年了,坚持一下吧,没有多久了。”
这将是高三生活永远的主旋律了。
与过去不同,高三年级的考试不再按教学进度划分范围,而是复习了的内容都要考。这一下子给习惯了只复习本年级教材的学生们出了大大的难题。陈老师告诉他们,高三的学习要逐渐讲究综合,讲究知识之间的交叉应用,而不是专注于某些部分,或者某些具体的环节。
这种综合的过程,就是考试恐惧症逐渐开始的过程。
以前面对的是几本教材,现在要逐渐开始面对几十本教材,高三的考试实在是太多,而每次考试的内容又太复杂,根本就不可能复习完,所以,以前那种“考前全部复习完”的学习方法不再适用于高三了,景楠必须适应那种“不把书本和笔记看完就参加考试”的心态。
高三的大考每月就会进行一次,到时候全年级停课,拉开桌子,排好名单,一切都按照高考的模式,改卷,排名,然后开分析会进行总结。高三的生活就像战争,从周一熬到周六,中间有冗长而固定的课堂讲授,有纷至沓来的作业,有时而进行的考试,唯独没有休息和娱乐。
年级统一的广播里面总是在宣传,什么不准课间、中午、下午、周末放学之后打球,什么不准中午在操场上闲逛,什么不准这不准那的,不过,这些与实验班是没有任何关系的,因为在这里几乎是没有人爱好体育锻炼的。
陈老师把数学转入了“战时状态”,也就是说,以前的作业评讲都被移到了平时,小考则成了晚自习的固定节目。经过了一天的疲惫学习之后,在晚自习的时候再来一个高强度脑力劳动,这种滋味,只有亲身经历过才知道。而英语老师也采用这样的做法,不过,她还煞有介事地拿出了机读卡,让学生们把晚自习考试的答案涂在上面,以便于很好地统计班上成绩的状况。不管是每一道题的正确率,还是总体成绩的排名,都会清晰地出现在纸上,当然,邱老师的法宝是把这张关系到每个人脸面的纸贴在墙上,拿李天宇的话说,她深怕英语成绩不佳的学生的名字没有出现在墙上被大家瞧见。
高考在释放压力,学校与老师们则把这种压力无限扩大。
语文字词,数学试题,英文词汇,政治框架,历史年代,地里图像。
这些工作真的是让人抓狂!
接近十一月中旬,天气日渐寒冷了。
经历过高三的人都知道,高考前一年的十一月,以及接下来的十二月是最难熬的。
天寒地冻,每天却要早起,然后顶着寒风赶去教室,而黎明前的黑夜则更添压抑肃穆的气氛。在这个时候,学习新的知识,又交织着对旧知识的不断记忆,反反复复,仿佛永无尽头。
但是,为半期考试而战的同学们却早已把教室当成了热火朝天的战场。
出于抢时间的目的,大家都希望晚上能够多学一会儿,住读生当然就只好背着生活老师,偷偷地挑起夜灯,而老师们对此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至于像景楠这样的走读生,则可以在十一点半学校熄灯以后,呆在私人的住处里想怎样就怎样;那么,这样做的后果就只能是睡眠的缺乏。
重复单调无聊的事情也会让精力充沛的人感到疲倦,景楠因此怀疑,自己是否真的缺乏睡眠,或者只是在内心深处想要偷懒。不过还好,咖啡可以帮助他一直支撑下去。
天气越来越冷,每天早晨,屋外寒风刺骨,屋里也没有暖气,而早晨起床的难题就慢慢凸显出来。有的时候,仅仅五个小时的睡眠过后,早晨六点三十分,当闹钟让景楠睁开疼痛的双眼时,他发现自己甚至很难将手伸出被窝。寒冷的天气,加上昏昏沉沉的脑袋,都让景楠重新龟缩进了被窝,可是一想到陈老师规定的七点十分的早自习时间,一想到还有那么多需要背诵整理的科目,还有那么多同学已经开始了新一天刻苦的学习,他又赶紧爬起来,穿好了衣服,胡乱吃好了早点,然后在黑夜中向着教学楼进发。
以前,高三没有来到的时候总觉得它很可怕,也神秘,现在身处其中,更多了一重说不出的滋味。寒夜中的景楠一边这样想着,一边被自己的步伐一点点推进了教室。
每天进入教室后的第一件事情,都是伸手把高挂在墙上的日历撕下一页。
今天早晨,那上面写着二零零七年的十一月五日,距离二零零八年的高考还有整整的二百一十四天,景楠赶紧伸手撕下了一页,那天数变成了二百一十三,而景楠也小小地舒了一口气。
“终于又少了一天,继续坚持吧!”
窗外,北风呼啸,它们没有理会景楠的喃喃自语。
人生也被高三彻底带入了寒冷的黑夜。
历史课上。
“同学们,天气很冷了,可是你们每天也一定要早早起床,这是对你们意志的一次考验,你们班的学生早上那么早来到教室,不要只顾着读一点语文读一点英语,可是我的历史课也是很重要的哦。所以,你们每天早上一定要多抽些时间出来把历史教材好好复习一下,尤其注意那些在书的角落里面暗藏的知识点,我随时都会检查大家掌握的情况的。我知道,你们的班主任老师成天就对你们说,要重视数学,重视英语,历史学科很好拿分,所以不重要,但是我告诉你们,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的。文综里面,最难拿分的是地理,而最好拿分的就是历史。不要以为好拿分就可以不好好学,我告诉你们,像数学和英语这种科目的学习效果,是被你们从小到大的基础决定了的,而像历史这样的学科,你只要多背,那么你们中的每个人都有希望拿高分,如果不背,那么结果会是怎样的,你们中的有的人是已经体会过了。不要以为自己历史学科的基础很好,懂得又很多,高考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景楠知道他指的是李天宇。
“好了,现在我们继续开始复习。中国历史从秦始皇开始,就进入了长达两千年的封建社会……”
“老师,根本就不是这样的!”
李天宇的突然发言,几乎把正死死盯着书本的景楠吓了一跳。
“封建社会是一个纯粹西方史学的概念,是不适用于中国历史的,这是个常识……”
“李天宇,你又要说什么啊?”孙老师很不高兴。
“封建社会是特指西方中世纪时期的分封制度,那是一种由土地贵族直接掌握辖区内领土上的一切权利的制度,当然就跟中国两千多年的封建君主专制制度更不同了,怎么能够用到中国呢!‘封建社会’这个词……”李天宇索性站了起来,他的情绪开始趋向激昂。
“李天宇!谁允许你随便讲话的?” 孙老师的语气开始严厉了。
“本来就是嘛,大陆史学界把西方五种社会形态的学说生搬硬套到中国史上,当然就要闹出这个笑话嘛……”
“好了,我们已经说过多少次了,五种社会形态的理论是揭示人类社会发展一般规律的学说,是完全适用于理解中国历史的……”
“孙老师,我 冒昧地说一句,如果您真的想要与我 辩论的话,那么我 还有一大堆学术材料可以作为证据噢……”
“行了!”孙老师火了。
“李天宇,等你历史能够像海韵那样每次都考九十五分以上再来和我 辩论吧!你才多大点年岁啊,你看过多少书思考过几个问题啊,就想要推翻大陆史学界那么多研究马克思主义的专家多年的研究成果吗?你这样未免太自不量力了吧!我反复说过,不要不几本课外书上的东西搬到这里来,那些都是不可取的东西,现在是高考,是标准答案。我们追求的是准确,是规范,不是你的标新立异!这样对你没好处,你搞清楚!”
景楠赶紧拉李天宇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