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能力,你有什么能力啊,你有屁个能力啊!”李明杰平生第一次说粗话,“你上不了北大,你给谁说你有能力啊!谁信你的鬼话啊!我告诉你,这个社会就是这样的,你是北大的学生,你的价值就和别人不一样,不然你就是草包。没有大学这个发展平台,你怎么去和别人竞争,你怎么证明自己的能力!我从小就对你搞精英教育,就是希望你以后能够上一个最好的大学,希望你比别人优秀。你说说,啊,你要是和一般的孩子一样了,那不是爸爸的失败吗?我知道你从小就有自己的理想,有很多的想法,这很好,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考北大就是你自己的众多想法之一,爸爸也支持你。但是,你要看到高考这个现实,你如果不能够适应这个现实,那么你怎么能够有以后的前途呢。这也是一种策略,知道吗,你为了自己的将来,就必须把现在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收拾一下,不要任其泛滥,不然,你怎么应付现在的考试啊。你看看,孙老师说你的历史就根本没有好好背过,一考到书上的细节部分你就乱选乱答,还以为自己很有思想很有水平;还有,你看看数学,有多少固定的解题思路方法你没掌握啊,你自己看看你下一步该怎么办吧!”
“期末考试之后就要重新分班了,没有留在实验班的学生,以后在招生考试环节还能得到年级里多少照顾啊,还有没有那么多优势的教育资源来享受啊。好了,孩子,别傻了,脑子里别有那么多不切实际的东西了,在这个世界上,好和坏的差异是很大的,不是你想象那样啊,孩子!”
除了愤怒之外,李明杰的话里面有了更多的语重心长。
那天晚上,李天宇的母亲周婉奇工作到很晚才回到家里。
这本来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可竟然引发了李天宇父母之间的争吵。
“你怎么又回来这么晚啊!”李明杰的口气里充满了不耐烦。
“我不是早就说过最近会忙些吗,而且,这样的情况不是经常的啊。” 周婉奇不是很理解丈夫的责备。
“哎呀,我现在都觉得火烧眉毛了,你看看这孩子现在的样子啊,你还加班呢!”
“不用那么着急啊,你看看他现在好歹不是也在那个什么实验班吗?”
“什么啊,你还对这孩子那么低的要求啊,呵,从小就你惯着他!”
“什么啊,你才惯着呢!”
“没惯,你看看吧,都全班倒数第一啦,非要年级倒数第一你才着急啊!”
“哎呀,现在考大学没这么难,我们孩子没问题的!”
“你怎么还这么个思维啊!你以为还是我们那个时候吗?现在的大学生那么多,如果不是名牌大学毕业的学生,以后的生活会好吗?”
“放心吧,中国的名牌大学也不少的,我知道像李天宇那样班级里的学生就算最后一名也能上个中国前二十名的学校呢,况且一次考试也不能说明什么!”
“唉,不跟你说了。”李明杰急了,“你根本就不知道那小子最近都在学校里搞些什么,我不是反对他有什么兴趣,可是现在这么关键的时候,偏偏要讲什么兴趣怎么行啊!就说当年吧,我大学的时候,在班上也算是佼佼者,毕业后我直接就进单位了,以为自己是什么天之骄子,啊,结果呢,你看看,我们班考研的同学,比如那个钱玲,还是北大的,你看看人家的情况。我之所以能够像现在这样,还不是因为后来考取了工商管理硕士,你说说,没有名牌大学的好专业作敲门砖,前途会好吗!每年,他们峡江一中都会出很多北大光华管理学院的,还有什么经济学、法学毕业的学生,那些毕业生的前途,会和别的学生一样吗,这就是身价啊,懂吗,那个光环套在身上,你……”
“反正我相信我们儿子!他是我儿子,他永远都最优秀的,不管是在哪里读书!” 周婉奇的嗓门明显提高了。
“你看看吧,听说人家钱玲的孩子也是北大的;你再看看,你再看看啊,在我们单位里面,那些当年的名校里毕业的,现在的职位和一般的员工一样吗?你说说,我不对儿子要求高些行吗!我这是为他好啊!我的儿子上不了北大,那还是我的儿子吗!……”
那天晚上,李天宇第一次失眠了。
“我的儿子上不了北大那还是我的儿子吗?”
外表坚强无比的李天宇,眼角彻夜挂着泪。
父亲的话,终于引发了连锁反应。
那天,李天宇和“天马行空”大吵了一架,过道里的声音很大,每句话都能听见
“什么?解散!陈 福兴还找你谈话了?你说这是学校的意思?见鬼了吧!”天马行空转过身去,他全身的血液都涌上了大脑,在愤怒之中伸出右臂,重重拍打在教学楼的墙壁上,可是那坚硬的水泥墙却并没有被这敲打所撼动,仍旧挺立着。在一阵钻心的疼痛中,天马行空转过身来,冲着李天宇大喊,“你这个叛徒!你不配……”
“什么啊,你知道什么啊,你知道我现在的状况吗!”昨晚一宿都没有合眼的李天宇显然是自尊受损,他冲着天马行空嚷了回去。
“你说说你自己,你配得上什么啊!你说你最崇拜英国的前首相丘吉尔,你说你喜欢文学、历史是因为当年他老人家也喜欢,可是你明白吗,他当年也不过是哈罗公学里的倒数第一,可是人家照样那样伟大。你也不是不知道,他从来都是不读书的人,但是他不是真不读,他只是不读别人读的,他只是不按老师要求的读,更不按考试要求的读,他不读拉丁文,不读数学,他只读历史,只读英语,他只读自己需要读的,哪怕这让他成绩倒数第一!”天马行空是知道李天宇的心思的,“你看看人类历史上的那些英雄人物,哪一个是正常出身的啊!你就考了一次倒数第一就不得了了,那人家就不活了!”
“你,你,哎呀!”
“你还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和我叽叽歪歪的啊!我告诉你,我搞这个文风社,就是要冲击一下现在学校里这股根深蒂固的风气,这种一切以考试为中心的风气早就应该改改了,我成立这个文风社,就是要让学生感觉到一种人文的气息,让他们的思想有触动,有改变,不要一天到晚就会钻考试的牛角尖!哼,我就要让他们改变,不改也得改!我们在这样的环境中,难道就必须是顺其自然吗,难道就去随波逐流吗,难道就像老师们说的,啊,去‘适应’,啊,适应个屁!老子就是不适应,老子就是要干一番事情出来冲击一下,看看他们改革不改革……”
“好了,你去改革,你去冲击,你去啊!”李天宇简直是狂怒了。
看来,李天宇也远远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强大。我不敢想象,一个不顾班主任的禁令去组织篮球比赛,给王承忠募捐,为了给赵校长找到被“掐尖”的学生而得罪校领导,拒绝参加集体补课,组建校园社团和校刊,最后还过了“美人关”的大英雄,竟然走到了这一步。
由于一个大英雄的妥协和放弃,这是不是也预示着,在峡江一中的高二年级里,所有针对高考的叛逆行为都宣告终结了呢?
在高考面前,所有的人都安静了,都选择了理性地面对自己的人生。
从此,再也没有人听说过那个文风社的事情了,至于那本小小的杂志,大概也永远淹没在那成堆的考试用书里,想翻也翻不出来了。有一天,李天宇收拾自己书桌的时候,扔出了厚厚的一叠废纸放在桌上。景楠瞟了一眼,发现是当时文风社的成员名单。
“呵呵,黑名单哟!”景楠打趣道。
“唉,帮我扔出去好吗,谢了。”李天宇冷冷地说。
景楠走在过道上,随便翻看了一下那长长的名单,它虽然已经被反复揉搓得有些褶皱,可纸面上依然可以看见清晰的文字。
“咦,怎么还有我们班的海韵、齐璇和邓洁,啊,竟然还有陶桃和袁皓,哇,丁伟不是那个理科实验班里的吗,也在上面呢!”景楠在心里默默惊叹。
他们都是年级里面的宝贝,都是冲击北大最重要的后备力量,老师肯定是不会同意让他们耽误学习时间去搞活动的。
就在这个时候,肖主任和陈老师的身影突然转过了走廊的尽头,景楠赶紧躲在后面,隐约中听到了他们的谈话。
“呵呵,肖主任真是考虑得长远啊,让他们在文风社里面挂个名字,以后去北大参加自主招生考试的时候,也好有个材料啊。”
“那肯定,有二十分的加分机会,还有保送的可能性,学校怎么能够不重视呢,这些机会是必须珍惜的。”
“是啊,这些东西都是要重视的,不管是竞赛保送,竞赛加分还是自主招生加分,加上最后的高考,各个环节都很关键,不然到时候就没法和木华中学竞争了。”
“呵,海校长更是远见呢,想借着文风社的事情吹嘘一番,拿到报纸上给学校撑场面,没想到几个学生越闹越出轨了,海校长只好把事情给停止了。就是你们班的那个什么李天宇,还跟着几个差生搀和进去了。我看啊,搞那些名堂又能给学校带来什么好处呢,终究是些没用的花架子,还是只有高考才是学校的唯一出路。”肖主任可是越说越起劲了,“家长才不看什么素质教育呢,家长就是要高考成绩,只要有高考成绩,他们就愿意把钱拿来交,我们就有了财源;只要有了钱,那还怕不能和木华中学比啊,只要有了经济基础,上层建筑的问题还不好解决吗!这些,就都是校长他老人家经常教导我们的嘛。”
景楠趁他们不注意的时候赶紧溜掉了。
在这之后,每次问起天马行空的事情,李天宇总是淡淡地说:“出走了。”
“什么,出走了?”
景楠惊叹。
“嗯。”
“为什么出走啊?”
“找他的北大梦去了,呵呵。”
李天宇只是微微发笑。
“啊!”景楠目瞪口呆,“马上要期末考试了,难道他不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