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的梦游结束了。
景楠早就耳闻一个传说,峡江市里有一所学校犹如“监狱”,中考之后,凡是收到来自那里的录取通知书,就像收到了判决书一样,来到这里的所有学生都无一例外被“关押”起来,执行为期三年且不得提前假释的有期徒刑,直到高考结束的那一刻;那里还有一台绞肉机,不管你是“文科生”还是“理科生”,都被一股脑地绞进去,绞烂之后,就可以直接送进高考这口大锅里,但能否被做成金榜题名的人肉宴席上的那一道大餐,学生还得看自己的造化了。但他十分庆幸,第一次看到李天宇和陈晴,还有那些活泼身影的地方不在监狱里,也不在绞肉机里,而是在操场上。
看来,这传言似乎并不属实。
景楠暗自松了一口气。
昨天的时候,当他走下飞机,从机场匆匆赶回家里,那已经是半夜的一点钟了。之后他全然没有了精力,只顾得倒头就睡。第二天被母亲叫醒之后,心存在家休息一天的幻想的他听着那唠叨,便再也不敢有不去上课的想法了。母亲告诉景楠,他已经如愿以偿地通过了上学期的期末分班考试,被分到了那个传说中的全市乃至全省最强势的文科实验班。景楠刚刚舒了一口气,但很快,这颗心却又很快被重新挂起,就从这个时候,景楠开始觉得即使再疲惫,也不得不义无反顾地投入新的战斗了,前方还有无数的挑战在等待着他,而那些也是无穷无尽的未知数。
想到这里,景楠打起精神,眼里看着那可怕的时钟,而心里却盘算着逝去的时间和拉下的功课。很多时候,长辈们那有预见性的话语,都会让他感到十分庆幸,因为他们总是告诉景楠,在中国这块经历着飞速变化的土地上,究竟有多少人想要通过一所学校来改变自己的命运。
峡江一中,就是那传说中的无比神奇的学校。
于是,长辈们的教导让景楠真正相信,自己是幸运的。
又是一个寒冷而宁静的早晨,时间悄悄进入了二零零六年二月十八日,距离二零零八年的高考还有整整八百四十天。
早上七点不到,北半球的冬夜依然笼罩大地,阳光还远远没有来到星球上的这个角落里。可是,景楠也不得不睁开眼睛,而心中顿觉得慌慌的。看了一下手表之后,他掀开了被子,伸出一只手来,顿时,一股凉意朝着景楠袭来,让他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那个时候,景楠真想把手缩回去,可学校的早自习时间让他不得不强打起精神坐起来,拿起衣服迅速地穿上,心里安慰自己说,多多活动一下就不冷了。在黑暗中一番摸索之后,景楠终于打开了房间里的灯,顿时在心里感到暖和了许多。不管是在南国,还是在北方,冬季永远是寒冷的,而寒冷的冬季,也是景楠早起的最大障碍。在这样的气温之下,早起是要费一番周折的。
终于,景楠提上沉甸甸的书包,拖着一颗不能够平静的心,走出了家门。
一路上,破旧的路灯仍然亮着,忽闪忽闪的,仿佛是用尽全力在发光。它们努力刺破冬季黎明前的寒夜,让阳光能够透过来。
寒冷最能使人暂时清醒。
在寒风中,景楠的头脑并不昏沉。不知是担心已经耽误的课程,还是害怕会有人再一次拉着他去操场“浪费时间”,景楠心中忐忑,不安的情绪一直蔓延着。
循着路灯光线的斑斑痕迹,景楠前行着。
像其他的男孩子一样,小学时由于天性中的贪玩,景楠的学习成绩并不出色。终于,在父母亲支付了三万元的赞助费后,他勉强进了峡江省内一所普通的中学里。希望从此有所改变的父母,在看到景楠无端地白玩了一年多之后,开始有些失望的情绪了。
排名就是命运。
但命运总是有值得庆幸的时候,因为就在初二的最后一个学期,景楠的排名有了起色。
原来,从那个时候起,他开始隐隐约约地懂得,对于中国学生来说,在他们的眼前只横着一条路——高考。的确,只有通过这高考,最后进入全国一流大学中的一流专业,从今以后才会有把握得到比别人更多的发展机会,拥有比别人更好的前途;只有随着千军万马挤过独木桥,才可以在最后傲视群雄,而没有好的文凭,就永远不可能混得到铁饭碗。
好在,这些道理并不需要他努力去使得自己明白,因为可爱的师长们总会把这真理不厌其烦地一次又一次告诉学生们,他们可以不加思考就对此坚信不疑。终于有一天,景楠下定决心,再也不能够像以前那样生活了。从这时起,横在景楠的面前,也只剩下了努力学习这一件事情,因此他打算用尽一切办法来提高自己的学习成绩。
几乎是在同时,父母的工作变动使得他们有了进入省城的机会,他们全家随着工作单位一起搬到了省城峡江市,在那里定居下来。
在这座陌生的城市里,景楠的第一个落脚之处便是峡江一中,景楠可以不去关注这个城市的一切,但景楠无法逃避这所学校对自己人生道路的影响。
学校虽然新家离学校很近,但景楠也至少要走半小时。
在冬日清晨空旷的寂寞中,时间不知不觉已经来到七点十五分。到学校门口的时候,景楠很庆幸自己来得还算早。借着路灯那昏暗的灯光,他向着四周望了望,开学报到的气氛还没有完全散去,学校里还挂着开学时没有取下的横幅,横幅上还写着“教育要服务学生的终生发展”,景楠从来没有真正明白过这样的标语的含义,但这似乎是在开学的时候常常看见的,也是领导们在大会小会上的口头禅。
走进教室的时候,眼前的情景在瞬间改变了景楠的情绪,这里发生的事情让他顿时傻眼了,心里也是一阵翻腾。
昨天的时候,瞌睡的景楠并没有注意到这情景,如今这情景却使他震惊。
原来,教室里早就已经坐满了。
巨大的压力瞬间就猛烈袭来。
景楠心中尴尬,脸上火辣辣的,手心里沁出了汗珠。
才七点过啊!
景楠再一次扫视教室,只见同学们都埋着头,做着自己的那一份事情,却并不理会周围的人。教室里人挤着人,没有留出一点空位,大家蜷缩在各自狭小的空间当中,课桌上已经满满铺开了课本,没有多余的空间,就连走廊过道中也挤放着大纸箱,里面摆着各种各样的参考书,大大小小横在路上,仿佛是诗书名家的藏书箱。
过了一阵子,景楠终于壮起胆子,迈开小碎步,侧着身子,小心翼翼地穿越拥挤的过道,他的眼睛不停地扫视着,来到最后一排一个空位上坐定,还没有来得及仔细注视一下周围的环境,就在心中嘀咕着:“为什么这么多人啊?”突然,一个略带戏谑的嘲笑意味的声音传来。在这样充满严谨秩序的教室里,虽然有低沉的读书声音偶尔发出,可是也掩盖不了眼前这笑声的清晰。这种清晰很有分量,甚至伴随着那么一点点的野性。
景楠一听就明白了,李天宇就坐在自己身边!
“呵呵,来晚了吧!”李天宇坏笑着,“他们早就‘蹲守’在这里了。”
“你就是李天宇吧?”景楠脱口而出,“昨天景楠还给你送水了呢。”
“哼,你昨天一早,进来就睡,下午回来还是睡,怎么,就送水的时候看见景楠?你这个SB!”他一脸得意,“你怎么会连我都不认识呢?我就是班上,不,应该是年级里长得最帅的人,呵呵呵呵!”
“SB?”景楠心里觉得奇怪,这小子怎么一大早就骂人呢?无聊,真无聊!
想到这里,景楠笑了一下,却没有想到他竟然开始没完没了起来。
“笑什么,你知不知道有多少女生喜欢我呢,她们只是不说罢了。”
“哎呀!”景楠心里一阵肉麻,但他终究是对少年少女的故事不感兴趣。
“哎,好汉不提当年勇——你出国,坐的是飞机吧!”
“废话!”景楠几乎没有语言了,觉得这分明是没话找话,“难道我还能坐汽车吗?”
“哼,飞机是人类发明的最最失败的交通工具,民航机客舱的设计简直不如公共汽车,那么狭窄的机舱根本就不适合乘客乘坐。也不知道那些航空公司为什么如此抠门,设计出这样的座位,不知道又能节省出多少成本。看来,你没有被他们弄死吧!”李天宇一脸的戏谑与不屑。
“嘿,你说什么……”景楠心里一阵好笑,也只有任由他继续胡扯了。
“呵呵,你这次去收获不小吧,年轻人就应该经常出去见见世面,不要老是跟在时代潮流的后面。哎,告诉你吧,我懂的东西就不少呢——你知道21世纪什么最重要吗?哈哈,像我这样的人才是最重要的。同学,向我学习一下,多出去走走吧,你会知道得比现在多。”
“嘿,我也没见你去过什么地方啊!”景楠不服气了。
“什么呀,我去的国家可多了,呵,那个时候,我参加国际上的中学生辩论赛,结果把他们都各个击破了,那个时候……”
“行了吧,恐怕你是被吓得一句话都不会说了吧!这可是我听到陈晴说的哦,哈哈。”
“哪里,只要我现在有机会再去美国一次,一定能击败他们的,你不要那样说嘛。”李天宇对景楠的抢白显得异常不高兴,“什么呀,你不要一天到晚听那个小子乱说,他懂什么嘛。”
李天宇的声音开始变得急切起来,微微颤抖,却又努力保持着镇静,那种声音很复杂,好像惭愧,又好像坚持,让人感受到他每一根愤怒的神经都在收缩,都在崩溃。
“好了,”景楠想,这样翻来覆去耍嘴皮子也只是浪费时间,而且与周围认真学习的环境太不吻合了,所以想止住他的闲聊。“我要学习了,你还是少说两句吧!”
渐渐地,教室里杂乱的读书声盖过了一切,过了一会,当景楠回过神来重新扫视教室的时候,整个早自习中间似乎再也没有人把头抬起来,或把眼睛从书本上挪开了。
景楠知道,这所学校,这个班级,就将是景楠在未来两年半的时间里追寻北大梦的地方了。
窗外是南国微微寒冷的北风,它虽然比北国的暴风雪柔和得多,但却因为室内缺乏供暖设备而更显示出一种漫天肆虐的味道。
今天上午,景楠坐在拥挤的教室里,上课的时候也只能够拼命地做着老师的笔记,连抬头的机会都不曾有,这是景楠在学校里经常有过的体验,所以也并没有感觉到寒冷。到了下课的时候,教室里仍旧是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音,除了个别同学小声地出去上厕所外,甚至没有人离开座位。在成堆的书桌中间,紧紧地夹杂着凌乱的书箱与书本,陷入其中的是埋头苦读的同学。
就这样,开学第二天景楠没有认识任何一位新同学。
课间,景楠偶尔转过身去,就看到了陈晴和王承忠的身影。这时候,景楠才发现班上的男生被挤挤地安排在了一起,而且与女生是完全分开的。突然,一个人在景楠的身后拍了一下,接着,陈晴的声音突然传了过来:“嗨,那个姓陈的老坏蛋把男生全都安排在了一起,真不知脑子里是怎么想的。”
“反正我想追谁就能把谁追到的,哼!”还没等景楠反应过来,李天宇就发话了。
“哎哟!哈哈哈哈。”后面一阵嘲笑般地起哄,那声音很小,几乎听不见。
“呵,那么,李大帅哥喜欢哪位女生,就爬到她座位上去吧,我没有意见,就看班主任有没有意见了。”陈晴略带讽刺。
“好了,你快让我出去吧!”李天宇有些不高兴了,他转身对景楠吼道。
景楠只得再次站起身,让他离开座位出去。但景楠突然发现,全班同学中就数坐在自己右边的李天宇下课离开教室的次数最多了。
“大家听景楠说,班上马上就要组织篮球赛了,你们谁要报名参加不?”李天宇竟然走上了讲台,挥舞着黑板擦,高声宣布道。
“谭熹……”不知道是谁,突然喊了一句,声音还被故意拖得很长很长,接着,台下就整整齐齐地响起了一片嘘声。
“谭熹……矮油!”那声音怪怪的,但是很整齐,显然是全班异口同声的杰作。
“哈哈哈哈!”
紧接着,就是一片哄笑。
“行了行了,”李天宇把黑板擦在桌上拍得啪啪响,灰尘溅满了一屋子。“是男子篮球赛,女生不行的,她们只能当拉拉队,你们都别胡来啊!”
“歧视妇女!”
“选谭熹当他们班妇联主席吧!”
“哈哈,对,妇联主席拿锅铲揍她!”
“什么跟什么呀,什么歧视妇女呀,当拉拉队还不好吗,可以去操场看景楠这个帅哥!”李天宇又一次给自己封“帅”了。
“哈哈,好吧,熹熹,他们都去当啦啦队哟,看你的帅锅锅,哈哈!”
“可是他们班没有多少男的啊!”一个女孩高声叫着,“会打球的人也不多,怎么可能组建篮球队呢?”
“就是就是,还是熹熹陪他去吧!”
“美女与野兽!”
“班对哟!”
“无敌!”
“LT组合,哈哈哈!”
教室里一片嘈杂,早晨的压抑与宁静忽然就不在了。
李天宇一脸尴尬,站在台子上,都不知道如何应对这样的场面了。
“上课铃声都响了,你们都还在干什么!”
一阵可怕的咆哮之后,怒吼紧接而至:“无组织无纪律,怎么像个差班一样!”
教室里一片寂静,李天宇吐了个舌头,也知趣地走下了讲台。
果然,班主任老师出现在门口,像监狱里的警察一样,而那张脸,严肃得尤其可怕。
班主任老师在教室里虚晃了一圈就出去了。趁着科任老师还没有来,很多同学低下头,开始完成自己的作业了。就在这时,安静的教室里还是传来了轻微的说话声。
“对不起,打扰一下,请问你叫什么名字?”一个女孩问景楠。
“哦,我叫……”
这是今天第一次有女同学找他说话,看来,这件事绝对具有里程碑意义。
正想着,一位长相标致的小姑娘隔着走廊坐在在景楠的左边,她的脸转过来朝着景楠。接着,首先跃入景楠脑海的就是那一双水灵的大眼睛,一闪一闪的,好像是从水中钻出来的,又宛如天上的星星。两边眉梢微微向上挑起,鼻子就像是小小的脂粉球,那长长的头发披在肩膀上,与雪白的皮肤相映成趣。她的脸是瓜子型的,脸颊突出,显得十分饱满,尖尖的下巴上,不大不小的嘴巴正好配得上那雪白的脸蛋,虽然没有口红,嘴唇却自然而然显现出红色。
“呵呵,挺好的一个人。”景楠心里想着,竟忘记自己应该说些什么。
“嗯,那他们以后就是同学了——李天宇他刚才给你说了些什么呀?”
“没什么啦,他就是这样,说话没完没了的,你别理他就是了。”景楠胡乱回应道。
李天宇坐下的时候,景楠又向那位女生望了一眼,只见她两只眼睛似乎只盯着李天宇,并没有注意到景楠,之后,她的两只眼睛不停地转,好像在想着些什么。
她留给景楠的记忆没有在脑子里持续多久,就被那无边的功课淹没掉了。
中午,刚刚咽了几口午饭的景楠来不及回家,就从学校食堂匆匆赶到了教室,时间正好是十二点三十四分。
下午第一节是数学课。
景楠立刻抓紧午休的时间,拿出数学作业放在桌子上仔细推敲起来。
在高考的重压面前,数学恰恰是最不能耽误的学科,再加上可怕的班主任陈老师也是教数学的。在国外旅游耽误的几天里,景楠已经拉下了好几节数学课,所以他必须加倍努力了。
景楠还听说,陈福兴老师上课,总是针对实验班的学生,所以程度很深,而且内容也不少。这几天讲的内容是三角函数,而且还有不少是竞赛的例题。景楠估计,面对那些从来就没有见过的任意角三角函数以及诱导公式,景楠肯定全懵。
“本来嘛,我选择文科,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数学不长进,这很正常!”
他暗暗鼓励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