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宝,注意背后!”凉今惊慌失色地钻到了桌子底下。
长着麋鹿角的妖怪,脸上还有嶙峋的红线,脖子上挂着违和的铃铛,出现在熊骑士的视线中。
“臭小子,难道你还没能明白么,刚刚我们是为了考验你的勇气,才故意将你从树上弹过悬崖那端的。没想到你胆子竟然这么小。”
话音刚落,凉今竟然拔出剑给了对方一个下马威——虽然砍到的仅仅是一只脚趾头。
“危险!”桌面被麋鹿击碎的片刻,熊骑士早已用攻击来掩护他伸向凉今身体的脚蹄。
“不错啊,还能接住我的‘同病之城’,就算是你的造化,不过绝对没有下一次了……”麋鹿怪兽语毕,使用鹿角突击——破坏崩光。
“我倒要看看,是你的身体强硬还是我的石头。”
地面上凸起的圆形石块缓缓上升,萧宝似乎早有准备,右手食指与中指不慌不忙,轮番从左袖口处夹出三张符条。
“鸣之闪电,大地破石,怒吼韬光——”
三张分出的符咒带着火焰,在怪物的头顶、左脚、右脚三处行成等边三角形。
“萧宝是在封住他的灵压?”
凉今从桌下钻出来,却因为不留神撞到了后脑勺而疼得直跳脚。
“看来你这段时间从殿下那里学到不少知识嘛。”萧宝拍拍手掌,一副胜券在握模样。
“三角形的固定能力最强,所以接下来,我的剑就要出鞘了哦,鹿先生……”
一道刺眼的光如同觉醒之拂晓,符咒瞬间碎成纸屑。
“什么……”萧宝笑意凝固,下意识跨上前将男生挡在身后。
平静的嘴角微微扬起得意的暴风雪,鹿先生在两人以为占上风的情况下使用鹿鸣,靡靡之音如同滚烫的岩浆落入鼓膜,乱舞的旋律漫天飞舞着,将两人团团围住。再扩散到无穷远,像莹绿的绳索套住逃难的人们。
凉今和那些定力微弱的逃难者全身如同百虫噬咬着,搏斗着,纷纷横在地上打滚。
“证明你们修行的成果,是那些盔甲和那把还没见光便要折损的利剑,我现在所要做的,就是将你们的希望和力量一点点毁灭。今天我就要让你们知道,盲目轻敌的下场。”
对方摇头晃脑的秘密,应该在于他颈项间那颗铜铃。萧宝脑海擦过这样的火花,手中长剑早已化作千万锯齿状的剑花劈向对方所在之处。透过硝烟弥漫过后的庭院,却看到对方气定神闲的叹息神色。
“久闻熊骑士蛮力大得惊人,今日得见……才知道什么叫做‘三人成虎’。”
同样惊愕到的还有凉今。并没有想像中的“今日所见并非浪得虚名,他到底是有多强大?”
从对方手里扔出的每只铃铛爆破的同时,无不释放出紫色、绿色、黄色的浓烟,刺鼻且混淆视听。
那个铃铛用火可以烧熔吗?熔点是多少?浪习如果还在的话,她的火烈鸟……
“你们这种三流骑士交给望麻队长来解决是侮辱他的水平。就且让我代表集团取你首级。”
“望麻?是那只随地乱吐痰的妖怪么。不要以为‘风空系’畏电的连翘让他钻了空子,就得意忘形觉得自己可以打败所有敌人。”
妖怪突然捂着头,嘶吼不止,脸上的皲裂开始绽开,顷刻变得老态龙钟,脖子上的铃铛摇摇欲坠。他像被施了魔咒一般,不断以头抢地,直到磕出血来。嘴里不停地念叨着,“如果刚刚吸多一点血,就不会有现在的丑态了。可恶!”
“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但对于我来说这是个好机会,承让了。”
萧宝忽然感到脚底如同踩在棉花之上,眼中的景物也分化出无数层幻影。
不好,这烟雾有问题!中计了——
“哦,忘了告诉你,烟雾本身并无问题,只是和雪片相遇后落在皮肤上,会让筋络陷入麻木而已。”
妖怪站起来,脸上的裂纹恢复原状,笑得像个绅士。
鱼骑士的剑插在地上,念动咒语,地面爆裂的瞬间樱色花瓣将妖怪包围其中。
连翘默想,这招就是当年橙昇享誉圣疆星的樱兰剑刃吧,召唤附近水生物后。花苞中皆会喷射出剑鱼,从四面涌向对方全身的要害,防不胜防。
然而龙虾怪却用螺旋桨般的巨臂,将攻击自己的对手瞬间切成肉酱。
“这些虾兵蟹将,打交道多了,拜托能来点厉害的把戏么?”
如果不是因为这里的河道被冰雪封住,能召唤的剑鱼数量实在太少,他就未必能躲得过。
下一秒,弹开的橙昇庆幸拔剑的手臂能及时缩回,避过了攻击。钳击碎了供台。橙昇敏锐的视力捕捉到那尊神像与妖物的长相如出一辙。
“……望麻?你追随凯蔚,就是为了得到这种莫须有的名望和地位么?”
“没错,我最落魄的时候,是凯蔚殿下收留了我。也是他告诉我,如果不能让所有人都爱你,就让所有人都惧怕你,崇拜你,令你的名字如同天灾,叫他们闻风丧胆!”
“你一定遭受过很大的变故。”橙昇的声音婉转动听,让人几乎要忘了这是异常紧张的战斗。
“如果不是这些该死的镇民,我就不会露宿街头,导致真香饥寒交迫地死去!要不是凯蔚殿下,她可能就连个坟墓都没有。他们生而为人却麻木、残忍,冷漠的内心就算是天雷地火也无法点燃……说我是非不明,你们又为何向着他们?就因为他们是一千条生命,而真香只是一条吗?”望麻突然眉头一锁,目光重新凝聚杀气,声音也变得暴戾,“别假惺惺地煽情了!要么归降我凯蔚殿下,要么今日死在我的巨钳之下。”
望麻的脑海里,全是真香当年与他互相爱慕、然后被真香一家乃至“龙潭考”的居民们集体反对的情景。那个叫赭迟的老板娘,便是真香的姐姐。她说,望麻心术不正,不是可以托付终身的人,若真香非要与他在一起,就从那个家搬出去。
那时候,他仅仅是一个人,一无所有。他觉得所有人都是因为他的贫困潦倒而轻蔑他的。
“所幸你内心的恶念,从一开始就被大多数的人所识穿。要不然你也不会变成妖怪,成为凯蔚随心操纵的傀儡。”连翘一边应对,一边小心翼翼通过控制内息的强弱,与地面磁场拉开或近或远忽高忽低的距离进行进攻。
连翘再次握紧拳头去夺回地上的剑。对于一个骑士而言,在没有真正拥有自己的坐骑之前,武器便是他最完整的尊严。从刚刚橙昇与望麻对话的时候,她就发现,他的牙齿是光滑的,并没有什么虚张声势的尖利的部分,而奥秘在于他那长满细刺的毒舌和巨钳……通过喷洒毒液来麻痹神经。
所以,想要扭转战局,就必须先割去他的头颅和手臂!
躁动不安的雪在半空相遇裹成球状,又在地面摔成碎末。如同一个花期过去,花瓣散落,花蒂处缓缓吐出一颗不知死活的种子,迎接一场盛大的灭绝。
这个时候,她依旧冷艳的面庞上扬起一丝平静的笑容。从袖子里掏出一只手套,悠闲地给自己的右手套上。这个绝缘体便可以阻绝对方使用电流攻击的伎俩。
“月心斩!”连翘直接出手。
“手劲恢复啦?看来我低估你们的智商了,利用我回忆往事的空隙来修补身体所受的伤害,再给我致命一击……是这样吗?”
巨钳出现树脉般的裂纹,然后,猫骑士灵活地弹开到半空,目视着黑色水柱喷涌而出。要命的是剑根本来不及拔出。
“连翘骑士,给我听着,你的失败,在于你心存幻想,没有使出致命性的一击。你给敌人留了退路,就是对自己的赶尽杀绝。还记得跟我的老朋友滋侉交手过的经历吗?那时候的你,反而更披靡一些呢……今天,让我替他作出了结吧。”
连翘想起当年那个与滋侉,妄图窃取地球氧层为自己营造流离之城的叛徒打杀的自己,确实毫无任何弱点可言。
“那么你也请看看自己的左心口再做定论不迟。”连翘集中心力避过结界的波段,声音毫无温度。
从右臂的裂缝,延伸到左胸口心脏的位置,斜线呈现出没有断层的崩裂。
“……你这招式,根本……就不遵守任何规则啊。”左膝在雪层上跪下,血一点点滴了下来。方才连翘那把剑并没有顺重心而下,而是一个侧翻转,用掌力斜提了上去。
“‘规则’这东西,根本就是为了那些不遵守‘规则’就活得不自在的人而设定的。你的话太多,命却只有一条。”
“结束了。”橙昇受到连翘的启发,也不按常理出牌,再次使用方才那招樱兰剑刃,“于是,就让这些被你看不起的同伴,屈身当你的陪葬品吧。”
破空之声不绝于耳。
“真好。真香临死前,最大的愿望就是看一场雪的盛开和坠落。以前在地球时,她就只在南方小镇生活过……后来,我祈求力量强大的凯蔚殿下好久,他才同意让这里变成终年不化的雪原。”
——生命的意义,不是简单地为了寻找躯体存在的寄托,不是粗暴地快意恩仇,而是,在有限的年岁里,和喜欢的人分享爱和梦想。
橙昇微笑着告诉他的箴言,成为他丧失听力前一秒,最后所能捕捉到的声息。
回忆如同盘旋的秃鹰,呼啸于眼睑。
真香,凯蔚那个杀人不眨眼的嗜血狂魔。我哪一点比不上他了呢?
是否,因为低调内敛,才被他的邪魅夺去了光芒。
为什么。
为什么你总对他笑?
为什么你对我的一往情深总是视而不见。难道就连你,也早就打算要放弃这段人人都不看好的坚持了吗?
为什么,当我还没达成万妖之上的地位,还没有亲手解决掉他之前,就要背负着替他卖命的罪名,死在这结下姻缘的地方……
让他撞见她花瓣一样的嘴唇落在别人的脸颊,简直堪比千刀万剐。那吻别如覆水,东海不是他。
这场战事,能否也静静地,静静地落下帷幕。
自古以来,军中最精锐的人员只会在两个地方。一是最精锐的特种部队,二就是在重犯监狱。
“所以,我们要去劫狱吗?”
“喂喂,橙昇你这个水性杨花的人,竟然让那些剑鱼在我的剑锋上留下这么浓的鱼腥味……”
“好久没有这样舒服地挥洒汗水了,有种重新活过来的错觉。我的肾上腺激素都爆棚了!”橙昇转动着手骨关节。
“你看,雪似乎停了。”
所有人都围着光线打转,欢呼庆祝。
是久违的,温馨的,阳光的味道啊。
“那啥,萧宝跟凉今呢?”
短暂的言欢止于瞬时,只留下鼻端淡淡的硫磺的味道。
“一定是遭了敌人的暗袭。”橙昇不乐观地判断道。
“那么,这敌人是有多大的信心,才特意给我们留下离去的脚印作为线索呢?”
这些足迹让人感到时间的凝固,没有停止、延伸至无穷远的恐慌。
为什么,胸腔感到的是前所未有的惶恐。连翘在橙昇不可置信的眼神中,依靠剑体支撑身躯勉强站稳了脚跟。
连翘从未感到如此浓烈的恐慌,她的心悬着、漂着,像沉默的彗星捣出尘埃划出火花和光亮,然后坠毁,劈啪作响地掉进深渊般的黑洞。全身的毛孔在熹微的日光下也迎风打开,变成一口抵达沸点的水壶,咕噜咕噜冒着泡。
“连翘,不要自己乱了阵脚!”橙昇上前扶住队友的肩,“你瞧,不远处那个黑雾重重的地方,看起来很像妖怪的巢穴呢。”
——凉今,即使没有约定的明天,也要飞往君所在之处。
“你,可还真是悲哀啊。”
这是凉今被抓进窑洞后,对自己默默吐槽的第一句话。身体被缚住,像一条剪掉了鳍的鱼,无法动弹。萧宝的盔甲也扭曲成诡异的弧度。
她和他被分开关押,不知道对方身在何处。
曾经在班会课上被提问到“以后想成为怎样的人”时,凉今是第一个举手。班主任一脸惊讶地赞许道:“凉今真是太给面子了”,却说出“要当教育局局长喊停那些超负荷课后作业”这样无论当时还是如今看来都大逆不道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