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今的脑海中仍然在高速回放着三大骑士与妖怪激战的画面。当他提出要结束战斗并和平谈判的时候,他显然没有料到连翘会以冷冰冰嘲笑他的无知作为答复,那时候的他呆了一呆,眼里难掩失望的神色。
一路走在队伍最后面的萧宝看出了男生的心事重重,上去拍拍他的肩。
“小少年,以前我还没变成骑士之前啊,也跟你一样,觉得无休止的打仗是一种罪恶,但你现在会觉得,你们地球表面的平静才是福祉吗?不能通过武力解决问题,一切仰赖于纸上谈兵的律法,可要知道,那些律例也是‘人’这种生物制造出来的啊,且不说本身就有许多漏洞和矛盾存在,就算它达到高度完美,那么执行的时候又能否真正还原事情的真相呢?”
凉今抓着被风吹得缭乱的头发傻笑。萧宝的音色十分温柔,但透着铿锵,“当我发现自己习惯了这里的生存之道时,并不感到悲伤,反而痛快。要想保持心灵的纯正,并非通过习惯了粉饰太平和远离喧嚣来获得,而是,坦然而包容地去直面战火和罪恶。”
在他们出发前,乾罗就善意提醒过,此行困难重重,耗时很漫长,大家需要格外注意。在他说这番话的时候,凉今忽然就想到了《西游记》里唐僧师徒四人西天取经的画面。
一直走在队伍最前处的连翘突然止住脚步,浑厚坚韧的声音如同被撞响的大金钟飘过来,“你们看!”
眼看即将步出繁林,一直延伸到南边以南的结冰山脉和霜封原野,怪异的是在北边仍旧炎热的时候南边依然飘着白茫茫雪花。而在那片银装素裹之中,似乎有不少木质结构的房屋,错落有致地蜿蜒分布着。
仿佛五人脚下站立之处,便是一道泾渭分明的分界。
这时候鱼骑士也叫起来:“大家快看,这下面是一条冰河!”
说话间橙昇抬脚踢了一块小石子下去,好几秒后才听到回音。
“果然比目测距离还要深不可测么……光的折射什么的。”
“幸好橙昇嗅觉天生就对水源和同伴的气息捕捉异常敏锐,才不至于踩空跌下。”连翘面色凝重,跳到最壮实的那棵树上,取下挂在树干的探照灯微微侧身俯视下方,脚趾与尾巴同时像吸盘一样紧紧贴缠住树身。
诡异的,冒着烟气的,如同银灰色巨蛇一样的河涌,在两处岩壁拥趸而成的狭窄空间里流窜而下。半透明的冰层里依稀可见被冻僵的鱼虾,犹如天然琥珀。
“也就是说,这里的居民,很有可能是入侵霸占这块土地的妖怪,但他们的阴凉属性给居住之地带来了异常的气候变化,是这样吗?”萧宝边冥想边发表自己的揣测。
“接着,他们将原本完整的巨大岩石挖掘分辟成两半,引山上的瀑布顺流而下,凝结成眼下的防护带屏障——死路冰河,让他们的天敌无可接近,是这样吗?”
“……我看比起猜谜,眼下还是找个栖身之所比较实际吧。”
经过上一场激战,连翘准备找个安定的地方让大家休息,以恢复体能。
“也对哦,我看萧宝的眼袋都要跟我的早餐吃的茶叶蛋一样大了!”凉今少有地痞气吐槽道。
“喂!你熊姐我这是天然黑眼圈好不好?她们俩想有还没机会呢!”
现在连翘担心的是,凭她们三骑士的能力要飞渡这悬崖倒不是什么难题,但凉今……如果背着他的话,估计有点困难。身为一只贪恋温暖的猫,这河涌冲天的沁骨寒气乃是她的死穴啊。她总不能说“都叫你不要来了,你还跟着,真是包袱啊”这样的话吧?
倒是声优橙昇鬼主意多,眼珠里的水蓝色波光一转便想出了法子,“我有两个建议,一是我跟连翘先过去,大力士萧宝把你举起来丢过去,不过这要你及时松手;第二是你借助树枝的弹性甩过去,不过这要你经得起摔。两者的危险率大概是50%和50%。”
“呃……有区别吗?”
“好啦,不调戏你了,你落地的时候由我们来接住,行了吧?”
凉今像只猴子一样抓着树藤,萧宝将树枝扳到极限,倒数“三二一”放手弹出去。
他只觉身体像弹弓上的一粒砂,咻一声弹出老远,连自己都难以置信的、不同于被骑士们提着拉着的飞翔。
然后身体被一双手接住。
“恭喜你成功通过橙昇同学的勇气大考验。”萧宝带头鼓起掌来。
“原来个个是故意耍我……万一我被吓死了谁负责啊?”少年内心在不满地咆哮着,表面上还要违心地说“谢谢前辈的信任”……
“在以后的战斗中你会面对到更多惊心动魄的场面,这点小难题算什么呀。只不过让你的心脏提前适应而已,你该感谢我们的良苦用心才对,你们地球考试还得交学费不是……”
橙昇乐呵呵地笑了起来,呵出的暖气一旦遇到空气便迅速结了冰。
一行人有的插着兜,有的双手交叠抱在胸前地走着。偶尔可见稀稀拉拉的行人,裹得像只粽子一样,颤巍巍地缩着脖子赶路。他们五官轮廓分明,肤色与雪原皆是相映的白。
“不就一个姜茶店而已嘛,这店名还要起得这么隆重哦。”凉今止步于一家生意红火的店铺门前,抬头目光撞见那写着“花月神社”的牌匾却“嗤”了一声。比起门可罗雀的其他小铺,这里可谓人气兴旺。
“小子,这里经年严寒,所以说姜茶的身价也水涨船高、供不应求啦!”掌柜听见凉今的嘟囔,一脸和悦笑容地迎出来,解释道。
是个气质淳朴的中年妇女,脸上有几颗调皮的小雀斑。薄薄纱裙后面隐约的肌肤,飞扬秀发丛中纤细的粉颈。穿着与实际年龄不大相衬的装扮。
连翘发现站在自己左手边的萧宝正盯着人家萌娘源远流长的事业线,盯得双眼发亮。拐出胳膊假装无意撞了一下她的虎背,咳嗽两声说道,“那么,今晚就在这驿馆里休息吧。”
方才森林那端还暖阳如同婴儿轻吻着肌肤的触感,雪原这边已经是刺骨的寒冷了。这姜茶配热腾腾点心的生意能不火暴嘛!
凉今看着早已换上正常的瞳孔颜色和肤色的连翘等人,走到柜台前给出住店定金的身影微微发呆。
她们用的是贝壳与稀有金属作为钱财交易的媒质,而不是纸钞。这里的一切,都与记忆里惯有的影像相违和,且诱惑力巨大,让他难以抗拒。
他忽然有些怀念从前的生活。涌动着烟火气的报纸摊、酒楼、食肆、晨早的蘸着豆浆的香软油条和厚重云层滤过之后的第一缕蜂蜜色朝阳。
还记得去年冬天,每个天刚亮的清晨,天落着雪,他穿得像只企鹅,穿梭在风初起时的大马路上,一路尾随着骑车上学的戴惜娜。天地一片苍茫。芬芳草木,可开出绚烂花卉,亦可拥戴傲雪寒梅,它们的根盘踞于红尘之下,九泉之上,共饮一江水。他多羡慕它们,他现在只能那样远远看着她。
爸爸现在还好吗?戴惜娜以及其他老师同学,对自己的骤然消失是早已漠然习惯,还是有一点点的追忆?她有没有可能上来给他一个大大的闷骚的拥抱,说一句,我们绕了这么一圈才遇到,我比谁都更明白你的重要。
他忽然很想回去看看。从未如此强烈地想念过家。
——可是,就算再多牵念,未来的路,我还是打算一个人走啊。
大家没有料到的是,连翘刚被送至二楼,便迅速合上门,贴在门上听脚步声走远后,压低嗓子说道,“我刚刚看到街上有星云联盟术士在巡查。”
橙昇和萧宝原本刚躺下来的身体,又警觉地像鲤鱼打挺一样直立起来。
“是吗,我都觉得这老板娘的笑容怪怪的,那扬起的嘴角好像在嘲笑我们的无知一样。”橙昇补充道。
“乱讲,别人那是做生意的必杀技。你绷着扑克脸的话谁会帮你买东西哦,我们地球人笑得比她要做做多了。”男生闷声闷气。
“小家伙。不管怎么样防备都是好的,等会试试食物有没有问题。”
“我说你们到底累不累啊……”
凉今刚一屁股坐在床榻上,就无辜地被萧宝调戏了。
“我看这小孩是想念你的旧窝,和百里大叔那四季如春的胸膛了吧?哦呵呵呵呵。”乐天的笑就像吹过贝壳的风声。
傲娇的视觉系长腿美女橙昇差点就开始脑补杜撰他们的春宵史了。
“你们够了!”连翘将手指比到唇边做一个噤声的提示,“呐,有人上楼来了。”
紧接着,是嘈杂的脚步声,听上去好像来者不少,踏在木质楼梯上发出吱嘎吱嘎的声响。
“有看到长相特别的人来过吗?带着武器的。是那种比人还高出一个头的剑。”
“兵哥您想多了。没有的事。光顾我老字号花月神社的都是些良民。我才不想坏了自家招牌呢。”
“那也是,包庇这种殿下公告缉拿的妖怪,还真需要不少勇气啊。”
门外的军士扭头对自己的部下一挥大手,示意掉头。
“想不到你还挺讲义气。”
开门之后,连翘对老板娘的第一句如是。
“什么?你们真的就是首领缉拿的对象,呃……”
后面的话,已经被连翘飞快扑上去覆住嘴唇的手掌,熄灭在喉管里。
“我还以为,你看出来了还好意掩护我们。”
“相信我,绝对是无心插柳。哪有长得这么漂亮的妖怪?”
“妖怪不是都会易容的吗?就不担心我们的娇颜下是一副白骨?”
“若这样说,那谁都是了,有啥稀奇。”老板娘倒是泰然。
“相信我,我们绝无害你之心,要不然在进店的第一刻就起了杀机。还有,有时候打着正义旗帜的,并不一定就是好人。先入为主会害惨人。他们,才是真正该死的恶霸。”
“死……”老板娘的眼神明显震了一下,退了两步但还是呼出一口长气。
“其实对于一个亲眼目睹过家人全都猝死街头,没人收尸的人来说,死亡似乎没那么可怕了。有时候甚至会觉得亲切、期许它的到来……”
名唤赭迟的老板娘,眼神落到窗外不知名的远方,空空荡荡。
“怎么回事?”
“不知道,流着汽油一样味道的血,诡异极了。死态倒也不狰狞可怖,倒是祥和的,仿佛没有预感到自己会遭遇厄难一样。”
汽油。一直沉默的凉今联想到自己刚误入圣疆星的时候,连翘帮自己斩杀的星云联盟术士,他们的血,便是散发着那股味道。不禁跳了起来,说出了自己的推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