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造阴兵
我睁开眼,才发现太阳早就穿过窗子晒到了我身上,连忙边穿衣服边喊道:“师父等等,我正穿衣服呢!”
我胡乱穿上衣服,里面的长衫钮扣都没来不及系上,就拉起外套随便披在身上,开了门,看见已等得不耐烦的师父。一脸疲惫的样子,有气无力地骂道:“就知道睡睡睡,我一天不在,你就睡到现在,打算睡到什么时候?”
我向来不怕他,知他也就随便说说,反而抱怨道:“你昨晚可好,鸡鱼肘子随便吃,喜酒更是喝得滋润吧,我可是一直饿到现在,浑身都没力气,不睡觉还能干什么?”摆出一副已做好和师父舌战到底的架势。
不料师父却顺手带上门,把我推到一边,径直倒在床上,不耐烦道:“滚滚滚,自己烧火做饭去,把人都乏死!我先睡会,熟了叫我吧。”
“我又没做过饭,那咱们都别吃,饿死算了,谁怕谁呀。”我一听就大声表示不满道,“你昨晚喝了一晚上的酒啊?酒量什么时候涨了?”
“喝个屁!男的跑了,找了一晚上的人!不会做就等我睡起来,别再打搅我。”师父说着衣服也不脱,就那样拉起床上的被子睡了起来。
“哪个男的跑了?为什么要找?找到了没有?师父你说完再睡呀!”我边摇着他边不停地问,谁知他可能是真累得不行,即便我在他耳边大声喊个不停,他还是很快就打起呼噜。
我又是摇又是喊地半天,都无济于事,只得准备去厨房生火,师父却忽然大叫一声:“唉呀呀,垫死我了,什么东西?”说着从身下的被子里掏出了一个东西,正是那个女子给的货款——一锭金元宝。
师父一下子就完全清醒了过来,看着手中的东西,沉声道:“霄然,这是哪里来的?”语气冷地像要杀人一样。
“刚才来了两个客人给的货款,要我们七天之内赶批活。”我得意道,心想,我一下子接了这么大笔单子,可比你一年都还多。
“真的?”师父半信半疑地看看我,又看看手里的金元宝。我看他对着金元宝的时候眼睛都直了。
我知道,在别人眼里,这也许根本算不得什么,但对于我们来说,这可真算得上一笔巨款了。我从小被师父和师娘养大,一家三口相依为命,就靠师父一个人的手艺卖些明器,勉强度日。所谓明器,就是死人下葬时的陪葬品,我们这里的习俗,明器都是用木头刻的,听师父说别的地方也有用纸和陶瓷的,不过我没有见过。前年,师娘也因病去世了,就剩下我们师徒俩,除了做这个,其它什么也不会,我们这个村本来就小,又离外面远,所以生意根本都不能说是不好,而应该说是简直差到了极点。我与师父经常都是吃了上顿没下顿,所以当师父看着那个金元宝露出惊喜的目光时,我完全是感同身受。
师父看我点点头,一下子就没了困意,坐起来兴冲冲道:“赶紧给我说说,这是怎么回事?有了这个,我们今年的年可就好过了。”
“那你先说你昨晚到底干什么了?哪个男的跑了?”我抓住机会,丝毫不能错过。
师父啐了我一口,笑骂道:“你这货还知道跟我谈交易了,走,我先给咱们做饭去,边吃边说。”师父说着就起身走向厨房。
我端着一碗稀面粥,嘴里咬着几根白萝卜块,含糊不清地问道:“师父你倒是说呀,昨晚怎么回事?”
师父摇摇头,叹口气,“唉”了一声,道:“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新女婿跑了呗!差点没把红英她爸妈气死,现在的孩子呀!”
我大吃一惊,道:“那是咋了?咋就跑了?不是说招的这个女婿是个老实娃么?”红英就是昨晚师父去喝喜酒的新娘,从小和我一起长大,本来关系挺好的,甚至师父还向他家替我提过亲,可她父母嫌我家里太穷了,连聘礼都出不起,其实也是,谁要把女儿嫁到我家,那简直跟扔到野外任其自生自灭差不多,两个人都饥一顿饱一顿,别说再加一张口了,所以我并不是很生气,但即使是这样,我还是不太愿意去她家喝她的喜酒,所以就让师父一个人去了。
“谁知道为啥!他和红英敬酒时还好着,看他好得很,老实本分还嘴乖,叔啊姨啊的叫个不停,连我都忍不住给了十文的红包钱。”师父满脸的惋惜之情。
“十文?”我惊叫一声,“师父你疯了,给那么多?你给人家十文,人家肯定笑话你小气,可是对咱们来说,那可是几天的伙食费呢,你干的这事绝对是吃力不讨好知道不?”
“去去去,你懂个屁,人家红英不是为你……”师父说到这突然一转,道,“我就是看红英从小和你一起长大,管他旁人怎么说。”
“行行行,师父你说后来呢?”我没想到师父提亲被拒绝了还能对她那么好,倒有些意外。
“后来呀,新郎新娘就入洞房了呗,也有人看热闹起哄,我不好那个,就和你全顺叔他们坐了一桌子,正准备吃酒,才吃了一片牛肉,都没来得及下咽,就听到有人大喊‘我不敢了!我再不了!我不敢了!我再不了!’,一直就是反复那两句,然后‘噼哩咣啷’地碟子瓷盘翻了一地,我们赶紧朝那边看去,接着就有人说‘女婿跑了’有的说‘女婿疯了’,赶紧撵呀!”师父说到这里,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停住不说了。
“然后呢?”我却是大感兴趣,也许是私心作祟,听着她的女婿跑了,竟然不由地有些兴奋。
“然后,大家就撵女婿呗!”师父顺着我的话说了一句,又沉默不语了。
“那你们吃席的人全都撵去了?”我惊奇道。
“嗯,男的都撵去了,女的大多数回家了,也有几个胆大的跟着撵的。”师父仍是呆呆地问一句答一句。
“撵了一晚上?”我虽然觉得师父有点奇怪,也只好继续问。
我看师父“嗯!”了一声,又问:“那结果呢?撵上没?”
“没有!”师父似乎慢慢恢复过来,继续道,“大家明明看到那娃跑进柿树坳里去了,然后所有的人都一起大着胆子进去,但转了一晚上都没找见那娃,直到天亮,什么都没看到,大家只好回来了,说不定是那娃先躲在哪个旮旯角,趁大家不注意跑走了吧。”
柿树坳是我们东岭村的坟场,就在村子的西北方二里外的一处半山坡上,因为四周全种着柿树,所以叫作柿树坳。
“说不定是他上到哪棵柿子树上,你们没看到。”我道。
“屁个柿子树上,你当就你灵光,全村的人都是笨怂?整个柿树坳灯火通明地,要不然谁敢三更半夜在那里寻人?大家一开始就把四周都围了,然后让几个在里面转了一圈没看到人,然后就一个柿子树挨一个柿子树地看,除了鸱角,屁都没有。”
“那还真奇了怪了,该不会那娃是个鬼吧,跑到哪个坟里去了,那才是他家。”我笑着说道。
“再甭胡说,你懂个球!别人能胡绊,我们做这个的千万别乱说。”师父连忙止住我说下去,道,“好了,再甭说人家的事了,你说,是什么生意,给了这么多钱?”
我就把刚才来的那两个男女要五百骑兵偶的事说了一遍,师父开始还一直笑得合不上嘴,边听我说边给我解释,说我不懂,那女的可是个行家,说骑兵偶是人家那些做大官大将军,甚至是皇帝王爷什么的死了,有的要有车马坑,里面全是像真的军队一样,骑兵步兵战车什么的全都有,这个只要五百骑兵,估计只是个守城的侯爷一类的吧。又说那三寸三是阳数,虽然墓地是阴宅,但是孤阳不生,独阴不长,一般上镇墓兽的尺寸也要是阳数才能镇得住阴邪。
正当我连连点头的时候,师父却突然睁大了眼睛,连手里的碗都差点摔到地上,脸色沉重地问了一句:“你确定那个女的说是要柳木不要桃木?”
“是呀?怎么了?”我奇怪师父怎么突然变脸了,道,“不是给你说了么,人家说不用咱们管木头,她们下午会送来的,她们送的什么,我们只管在上面做活就成了,管它什么桃木柳木的。”
不料师父竟把手里的碗重重地往桌上一放,站了起来,大声道:“屁,你知道个屁,这活不能做,把钱给她退回去。”
“为什么呀?”我莫名其妙地问师父。
“神桃鬼柳,没给你说过?她这是造阴兵!”师父怒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