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脑中一片混乱,两旁再熟悉不过的景象,此刻在眼中竟是那么地陌生。我心中不断告诉自己,一定不会有事的。家里的大门是虚掩着,一点声音也没有,就和早上离开的时候一模一样。我颤抖着慢慢推开房门,立刻就看到了师父那副聚精会神的样子。我敢说,这是我此生最开心的时刻。师父竟然拿着我从坟地捡回来的那根柳枝,认真地看着颜色发深的一端,像是在研究着什么。
我兴奋地大喊一声“师父——”,师父猛然抬起了头,目中竟闪过一丝恐惧,我的背后突然似乎有个人用力推了我一把,身子前倾,脚下却被门槛绊住,一下失去了平衡,双手连忙向前面的空中挥去。师父像往常般的骂了我一句“霄然你发什么疯呀!”,慌乱中我双手抓住了那根柳枝,只觉得手中一沉,身体继续向前倒去,紧跟着便是“卟”地一声闷响,那根柳枝便如利剑一般,刺穿师父的双手,师父连“哼”一声也没有就仰天倒在地上。
我一连几个踉跄才没摔倒,这才看到那根柳枝竟然正好插在了师父的心口上,露在空中的后半段还微微地颤动着。我顿时像中了魔咒一般,浑身没有了任何感觉,只是跪下来轻轻叫了几声“师父——”“师父——”“师父——”
当我叫到第三声时,已经是声嘶力竭地吼了起来。我疯了一般地大声呼喊着“救人啊——”“救人啊——”“……”直到后来我几乎失去了知觉,喉咙中“嘶嘶”地动着,耳边渐渐嘈杂起来,眼中满是越来越模糊的人影。
直到有人喊着“先生来了,霄然快点让开!”我才清醒过来。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点儿悲伤或者紧张的感觉也没有,就机械地走开,看着那位我们这里最有名的大夫拨开师父的眼睑看了看,又抓起师父的两个手腕摸了摸,我知道那是在诊脉,那样呆呆地望着脸如金纸的师父,不想问,也不想听那个大夫说话,我甚至有种想逃走的感觉。
我不问,却不代表别人也不问,而且还不止一个人,大家焦急地七嘴八舌问了起来:“大夫,他的情况怎么样了?现在怎么办?是不是要把这根枝子拔出来?”
大夫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才缓缓道:“枝子穿透了心脏,没得救了,但是现在还没死,只是血淤气闭,我扎两针就能醒过来,但枝子不能拔,一拔就断气,让家里人准备后事吧,唉——”说着他从自己随身带的布包里取出一根二寸多长的金针来,在师父的鼻子下面,胸口几处分别扎了几下,只见师父的身体似乎抽搐了几下,脸上慢慢有了点血色,缓缓睁开了眼睛。
“醒来了,醒来了,大夫真神了!”周围有人忍不住说道,也不管此刻的场合合适不合适。那位大夫应该在来的路上就知道了我和师父的情况,收好金针站起来,拍拍我的肩膀,又摸了摸我的头发,摇摇头,说了句“好好和你师父说说话吧。”
我不待他说完,“卟嗵”一声跪在地上,一言不发,只是不停地磕着头,那大夫却长长地叹了口气,也没有收诊费,头也不回转身就走了。只留下我仍伏在地上“嘭嘭嘭”地磕着响头。
“霄然,有什么需要就告诉叔一声,我们就先走了。人死不能复生,你也不要太难过了。”全顺叔硬拉我起来,也不知道怎么安慰我,见师父也还没开口说话,转身对所有来帮忙的人说道,“大家都先走吧,唉,我们村这是怎么了!”说着大家一阵唏嘘声各自去了。片刻间,就只剩下我和师父两人。
“霄然,霄——然”师父虚弱地叫着我,我强忍住悲痛趴在师父枕边,艰难地挤出两个字“我在!”,眼眶中的泪水却再也忍不住狂涌而出,流的师父脸上到处都是。
师父勉强一笑,道:“有什么哭的呀?迟早都有这一下的,以后你要自己做饭了,也没给你娶个媳妇。”说到这里,师父眼圈似乎也红了,我知道,我没娶媳妇,始终是他最大的心事,我狠狠地一咬嘴唇,用袖子抹掉眼泪,轻声道:“师父,我没事,总会有女孩子看上的,不要你管!”
“嗯,现在是想管也管不了了,你以前不好好学,到现在怕是来不及了,那个金元宝看来是挣不了,不过也不要紧,只要你以后少玩点,多下些苦,师父以前也是自学的,你师公也没给我教多少,霄然,你记住,平刀如斧,圆刀如云,平刀讲究要层次分明,圆刀讲究如流水无……无痕,咳咳……”师父因为说得话太多,猛地咳嗽了起来,胸口剧烈起伏,那根长长的柳枝立刻晃动得厉害起来。
“别再说了!”我低吼一声,道,“我知道,我比你刻得好多了,我……”我感觉眼泪又要出来,连忙转过头去,金元宝——骑兵偶,我猛地想起了那个漂亮的白衣女子,她说我阴气重,有什么不对劲就去西北十里外的祖师庙找她,可师父谁来照顾?
我正努力地想着这也许是最后一线的希望,屋门猛地被人推开,朱晓文冲了进来,跌跌撞撞道:“胜叔这是怎么了?这几天到底怎么了呀?红英也突然昏迷了!”
“只有试一下了,说不定有奇迹。”我拉住他的手,道,“你先帮我照看下我师父。”说着就往外走。
“你去哪里呀?干什么去?”朱晓文大吃一惊,道。
“我找个人来救我师父,很快就回来。”我一边跑出了家门,一边向后面的朱晓文喊道。
我从来没想过自己还能这么厉害,十多里的山路竟然一口气跑了下来,眼前已能望见那不远处的祖师庙,幸好这边一路上都无分岔,所以才能直奔目的地。
就在我心里一松时,脚下猛地被个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整个人几乎都飞起来了,脸重重地撞到了小路的石块上,毫无悬念鼻血长流。我根本顾不得这些,回头一看,差点叫了起来。原来绊倒我的,不是别的,竟是一个人!
一名和我差不多年纪的少年,正以双臂为枕,闭目酣睡,仰面横躺在山路上。这条山路极为偏僻,平时自是极少有人经过,不知此人为何独自躺在这里,我心里着急,却也没有办法,只得抱歉道:“实在不好意思,对不住了,刚才我急于赶路,所以才……实在是不好意思!”我尽量说着道歉的话,只希望他骂上我几句便放我走。没想到他却动也不动,就像是死了一般。我心中犯着嘀咕,刚才都从他身上踩过去了,他不可能还没醒呀,可看他胸前微微起伏的心跳,又分明没死。我心中挂念着去找那女子救师父,看这人一时半会还醒不了,就再向他道了一次歉,转身便继续赶路。
这祖师庙不知建于何年,但看这泥土结构,应该不超过一百年,庙很小,除了一间主殿外什么也没有,四周是一丈多高的土墙,里面自然生长着很多野树,有杨树、桑树、枸树等等,郁郁葱葱,即使是像现在这样日正当天的中午时分,也是十分阴凉幽静。
我看那主殿正中的门虚掩着,来不及多做考虑,一下子就推开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