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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孙婆婆说情陆冠英闹事

话说铁都头回身看见那人,扑身便拜,那人原来正是铁罗汉的亲哥哥铁大郎。

铁罗汉拜罢,说道:“一年有余不见哥哥,如何在这里?”

铁大道:“你去了多时,如何不来封信?我又怨你,又想你。”

铁罗汉道:“哥哥如何是又怨我又想我?”铁大道:“我怨你,是当初你吃官司,叫我随衙听候,叫我受苦,这个便是怨你。想你,我近来娶了一个老婆,清河县人都来欺负我,你在家时,谁敢来放个屁,我在那里安不得身,只得搬到这里,因此想你。”

原来铁大与铁罗汉是一母所生。铁罗汉身长八尺,相貌堂堂,浑身有千百斤气力;而铁大郎身不满五尺,面目丑陋,清河县人见他生得短矮,叫他“三寸丁谷树皮”。

那清河县里的一个大户人家,有个使女,娘家姓韦,小名叫春花,年方二十余岁,有几分姿色。因为那个大户缠她,韦春花便去告主人婆。那个大户因此记恨于心,反倒陪些钱,白白地嫁给了铁大郎。

自从铁大娶得韦春花后,清河县有几个浮浪子弟,常来他家骚扰。铁大是个本分人,被这一班人不时地在门前叫道:“好一块羊肉,倒落在狗嘴里!”因此,铁大搬到这阳谷县紫石街赁房居住,每日挑卖炊饼。这天正在县前做买卖,没想到见到铁罗汉。

铁大道:“兄弟,我前日在街上听人说:‘景阳冈上一个打虎的壮士,姓铁,县里知县参他做个都头。’我猜多半是你。我不做买卖了,一同和你回家去。”

铁罗汉替铁大挑了担,铁大领着铁罗汉,直往紫石街来。转过两个弯,来到一个茶坊的隔壁,铁大叫一声:“春花开门。”

只见帘子开处,一个妇人出到帘子下,应道:“大哥,怎么这样早就回来了?”

铁大道:“你的叔叔在这里,先来相见。”铁大郎接了担子进去放下,又出来道:

“兄弟,进屋里和你嫂嫂相见。”铁罗汉忙揭起帘子,进到里面,与那妇人相见。

铁大说道:“春花,原来景阳冈上打死大虫,新做都头的,正是我兄弟。”

韦春花笑盈盈地向前道:“叔叔万福。”

铁罗汉急忙回道:“嫂嫂请坐。”当下推金山,倒玉柱,纳头便拜。

韦春花道:“听得隔壁孙干娘说:‘有个打虎的好汉到县里来了。’要奴家同去看一看。不想去得迟了,不曾看见,原来却是叔叔。就请叔叔到楼上去坐。”

三个人同到楼上坐了。韦春花看着铁大,道:“我陪叔叔坐着,你去安排些酒食来款待叔叔。”

铁大应道:“最好,兄弟,你且坐一坐,我去去便来。”铁大下楼去了。

韦春花看了铁罗汉这表人物,心里寻思道:“铁罗汉与他是嫡亲一母兄弟,他怎么生得这般高大。我若嫁得这个人,也不枉为人一世!你看我那三寸丁谷树皮,三分像人,七分似鬼,我简直晦气死了!看人家铁罗汉,大虫也打死了,必然好气力。听说他未曾婚娶,何不叫他搬来家里住?”脸上便堆下笑来,问道:“叔叔,来这里几日了?”

铁罗汉答道:“到此间已有十数日了。”韦春花问:“叔叔,在哪里安歇?”

铁罗汉道:“在县衙里安歇。”

韦春花道:“何不搬回家里,早晚奴家亲自照顾叔叔。”

铁罗汉道:“多谢嫂嫂。”

韦春花道:“莫不是别处有婶婶,可接来一起也好。”

铁罗汉道:“铁二并不曾婚娶。”

韦春花又问道:“叔叔,青春多少?”铁罗汉道:“刚好二十五岁。”

韦春花道:“长奴家三岁。叔叔,这是从哪里来?”

铁罗汉道:“在沧州住了一年多,只想哥哥在清河县,不想却搬在这里。”

韦春花道:“一言难尽!自从嫁给你哥哥,因他善良,被人欺负,清河县里住不得,搬来这里。若得叔叔这般雄壮,谁敢说个‘不’字!”

铁罗汉道:“家兄本分,不似铁二撒泼。”韦春花笑道:“怎么这般说!常言‘人无刚骨,安身不牢’,奴家平生快性,看不得这般‘三答不回头,四答和身转’的人。”

铁罗汉道:“家兄从不惹事,请嫂嫂尽管宽心。”

正在楼上说话,铁大买了酒肉果品归来,走上楼来,叫道:“春花,你下来安排。”

韦春花应道:“你看,叔叔在这里坐着,你却叫我下来!”

铁罗汉道:“嫂嫂请便。”

韦春花道:“何不去叫隔壁孙干娘安排,只是这般不活泛!”

铁大自去请了隔壁孙婆婆安排了,都搬上楼来,摆在桌上,无非是些鱼肉果菜之类,随即烫酒上来。

铁大叫妇人坐了主位,铁罗汉对席,铁大坐在一旁。三人坐下,铁大斟酒在各人面前。

那妇人拿起酒杯,道:“叔叔,休怪没什么款待,请喝一杯酒。”

铁大只管斟酒烫酒,哪里来管别的事。韦春花笑容可掬,满口说道:“叔叔,怎么鱼和肉也不吃一块儿?”便拣好的递过来。

铁罗汉是个直性汉子,只把韦春花当亲嫂嫂相待。铁大又是个懦弱的人,因此不会款待人。韦春花吃了几杯酒,一双眼只看在铁罗汉的身上,铁罗汉低着头装作什么也不知道。

吃了十数杯酒,铁罗汉便起身。铁大道:“兄弟,再吃几杯了去。”

铁罗汉道:“吃好了,有时间再来看哥哥。”都送下楼来。

韦春花道:“叔叔,还望搬回家里住,若是不搬回,叫我两口也吃别人笑话。亲兄弟难比别人。大哥,你便打扫一间房,请叔叔来家里住,别叫邻舍街坊说个不是。”

铁大道:“春花说的是。兄弟,你就搬回来,也给我争口气。”

铁罗汉道:“既是哥哥嫂嫂如此说,今晚便取了行李来。”

铁罗汉别了哥嫂,离了紫石街,直奔县衙来,正赶上知县在厅上坐衙。

铁罗汉上厅禀道:“铁罗汉有个哥哥搬到紫石街居住,铁罗汉想到家里住,早晚衙门中听候使唤,不敢擅去,请恩相钧旨。”

知县道:“这是孝义品德,我如何阻你,你每日自来县衙伺候便是。”

铁罗汉谢了,收拾行李铺盖,叫个士兵挑了,带到哥哥家里。

韦春花见了,比半夜拾个金元宝还要欢喜。铁大叫个木匠,就楼下整了一间房,铺下一张床,里面放一条桌子,放两把椅子,一个火炉。铁罗汉先把行李安顿了,吩咐士兵回去,当晚就在哥嫂家歇卧。

次日早起,韦春花烧好洗脸水,舀好漱口水,叫铁罗汉洗漱了,到县衙画卯。

韦春花道:“叔叔,画了卯,早些归来吃饭,休去别处吃。”

铁罗汉道:“完事就回来。”便去县衙画了卯,伺候了一早晨,再回到家里。

韦春花洗手剔甲,齐齐整整,安排了饭食。铁罗汉吃了饭,韦春花双手捧上一盏茶,递给铁罗汉喝。

铁罗汉道:“叫嫂嫂受累,铁罗汉寝食不安,县衙叫拨一个士兵来服侍。”

韦春花连声叫道:“叔叔,怎么这般见外?自家骨肉,又不服侍别人。还要拨什么士兵使用,这厮上锅上灶也不干净,奴家眼里也看不得这等人。”

铁罗汉道:“如此这般,让嫂嫂费心了。”过了数日,铁罗汉取出一匹彩色缎子给嫂嫂做衣裳。韦春花笑嘻嘻地说道:“这如何使得。既然叔叔给奴家,不敢推辞,只得接了。”

铁罗汉自此只在哥哥家宿歇,铁大仍旧上街挑卖炊饼,铁罗汉每日自去县衙画卯,承应差使。不论归迟归早,韦春花都欢天喜地,服侍铁罗汉,铁罗汉倒过意不去。韦春花常用些言语撩拨他,铁罗汉本是个硬心直汉,因此竟然没听出来。

不觉过了一月有余,看看是十二月天气。连日朔风紧起,四下彤云密布,又纷纷扬扬飞下大雪,当日那雪直下到一更天气。

次日铁罗汉清早去县衙画卯,直到日中未归。铁大被这妇人赶出去做买卖,央及隔壁孙婆婆买下酒肉之类,到铁罗汉房里生了一盆炭火,心里自想道:“我今日着实撩他一撩,不信他不动情。”

韦春花独自一个冷冷清清立在帘下等着,只见铁罗汉踏着那乱琼碎玉归来。

韦春花揭起帘子,陪着笑脸迎接道:“叔叔,寒冷吗?”

铁罗汉道:“感谢嫂嫂忧念。”进门来,便把毡笠摘了下来。

韦春花双手去接。铁罗汉道:“不劳嫂嫂辛苦。”自把雪拂了,挂在墙上。

韦春花便道:“奴等了一个早上。叔叔,怎么不回来吃早饭?”

铁罗汉道:“一个相识请我吃早饭,刚才又有人作东,我不想去,就回家来了。”

韦春花道:“这样,叔叔坐到火旁边暖和暖和。”

铁罗汉便脱了靴子,换了一双袜子,穿了暖鞋,靠近火边坐下。

韦春花把前门上了闩,后门也关了,搬些果品菜蔬走入铁罗汉房里,摆在桌子上。

铁罗汉问道:“哥哥哪里去了,怎么还没有回来?”

韦春花道:“你哥哥每日出去做买卖,我和叔叔自饮三杯。”

铁罗汉道:“等哥哥回家来一齐吃。”

韦春花道:“哪里等得他来,等他不得!”

说着话,早烫了酒来。

铁罗汉道:“嫂嫂,应该铁二去烫酒才是。”韦春花笑笑,也不回答,端个椅子靠火边坐了,火边桌上摆着杯盘。

韦春花拿起一盏酒,看着铁罗汉道:“叔叔,请满饮此杯。”铁罗汉接过,一饮而尽。

韦春花又斟上一杯酒,说道:“天色寒冷,叔叔,饮个双杯。”

铁罗汉道:“嫂嫂自便。”接过来,又一饮而尽。

铁罗汉斟了一杯酒,递与韦春花吃。韦春花接过酒来吃了,却拿杯子再斟满,放在铁罗汉面前。韦春花将酥胸微露,云鬟半袒,脸上堆着笑容,说道:“我听一个闲人说,叔叔在县前东街上养了一个唱曲的,果然有这事吗?”

铁罗汉道:“嫂嫂休听外人胡说,铁二不是这等人。”

韦春花道:“我不信,只怕叔叔口头不似心头。”

铁罗汉道:“嫂嫂不信时,只问哥哥。”

韦春花道:“他晓得什么,晓得这等事时,就不卖炊饼了。叔叔,就请再喝一杯。”连斟了三四杯酒,铁罗汉都饮了。

韦春花也有三杯酒落肚,春心哪里按捺得住,只管说些不应该说的话。铁罗汉也知四五分,只把头低了。韦春花起身烫酒,铁罗汉自在房里烤火。韦春花烫了酒,来到房里,一只手拿着酒,一只手便朝铁罗汉肩上一捏,说道:“叔叔,只穿这些衣裳,不冷吗?”

铁罗汉已有六七分不快,也不应她。韦春花吃了半盏酒,看着铁罗汉道:“叔叔若有心,就吃下我这半盏残酒。”

铁罗汉劈手夺来,泼在地下,说道:“嫂嫂,怎么不知羞耻!”只一推,险些把韦春花推一跤。铁罗汉怒道:“铁二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不是那等败坏风俗的猪狗!嫂嫂不要这般不识廉耻,铁二眼里只认嫂嫂!”

韦春花通红了脸,口里说道:“我开玩笑呢,你便当真起来,好不识人敬重!”收拾了盏碟回到厨下去了。

未牌时分,铁大挑了担子回来推门,韦春花慌忙开门。铁大进来歇下担子,跟到厨下,见韦春花双眼哭得红红的。

铁大道:“你这是和谁闹气了?”

韦春花道:“都是你不争气,叫外人来欺负我!”

铁大道:“谁人欺负你!”

韦春花道:“铁二那厮,我见他大雪天里回来,连忙安排酒请他吃,他见前后没人,便用言语来调戏我!”

铁大道:“我的兄弟不是这等人,休要大声,让邻舍听见笑话。”

铁大撇了韦春花,来到铁罗汉房里,叫道:“兄弟,你不曾吃饭,我和你吃些酒。”

铁罗汉寻思了半晌,带上毡笠,起身出门。铁大叫道:“兄弟,哪里去?”也不应,一直去了。

铁大回到厨下来问韦春花:“我叫他又不应,只顾望县前这条路去了,不知怎么了!”

韦春花骂道:“那厮羞了,没脸见你,走了出去!我也不许再你留这厮在家里!”

铁大道:“他搬出去,让别人笑话。”

韦春花道:“他来调戏我,倒不被别人笑话!你给我一纸休书,你留他在家便是!”铁大哪里敢再开口。

铁大郎和韦春花正在家中各生闷气,只见铁罗汉带了一个士兵,拿着一条扁担,到了家里,收拾了行李,便出门去。

铁大赶出来叫道:“兄弟,为什么搬了去?”铁罗汉道:“哥哥,不要问,你让我搬去便是了。”

铁大哪里敢再开口,由铁罗汉搬了去。韦春花在里面喃喃骂道:“也好!人只道一个兄弟做都头,怎么也养活了哥嫂,却不知是‘花木瓜,空好看’!你搬了去,倒谢天谢地,省得冤家对面!”

自从铁罗汉搬到衙里宿歇,铁大依然每日上街,挑卖炊饼。原本要去找兄弟说话,却被韦春花千般吩咐,叫不要去惹他,因此铁大不敢去找铁罗汉。

捻指间,岁月如流,不觉雪晴。

且说本县知县到任已两年半时间,赚了好些金银,待要使人送上东京给亲眷处,谋个升转,却又怕路上被人劫了,须得一个有本事的心腹人去,便猛然想起铁罗汉来,便唤铁罗汉到衙内商议此事。

铁罗汉应道:“小人蒙恩相抬举,怎敢推故。小人也不曾到东京,就去那里走一遭。相公,明日打点好了,我便出行。”

铁罗汉接了知县的事情,便出县衙来,叫了个士兵,上街来买了一瓶酒并鱼肉果品之类,就往紫石街铁大家来。

铁大恰好卖炊饼回来,见铁罗汉在门前坐着,忙叫士兵去厨下安排。

韦春花余情不断,见铁罗汉带着酒食来,心中想道:“莫不是这厮想我了?那厮一定拗不过我,且慢慢挑逗他。”便上楼再整云鬟,换些艳色的衣服,来到门前,迎接铁罗汉。

韦春花拜道:“叔叔,不知怎么,好些日不上门,叫奴心里过意不去。每日叫你哥哥寻叔叔陪话,只说没处寻,今日喜得叔叔来,没来由买这些东西干什么?”

铁罗汉答道:“铁二有句话,特来和哥哥嫂嫂说个明白。”

韦春花道:“既如此,请叔叔楼上坐。”

三人来到楼上,铁罗汉让哥嫂上首坐了,铁罗汉坐在一旁,让士兵将酒肉搬上楼来摆在桌上,铁罗汉劝哥哥嫂嫂喝酒,韦春花只顾用眼来瞄铁罗汉。

酒至五巡,铁罗汉叫士兵斟了一杯酒,拿在手里,看着铁大道:“大哥在上,今日铁二蒙知县差往东京公干,明日便要起程。多是两个月,少是四五十日便回。有句话特来和你说知,你向来为人懦弱,我不在家,恐被人欺负。假如你每日卖十笼炊饼,你从明日开始,只做五笼去卖,每日迟出早归,不要和人喝酒,归到家里,便闭上门,省了多少是非口舌。如若有人欺负你,不要和他争执,待我回来和他理论。大哥若依我时,满饮此杯。”

铁大接了酒,道:“兄弟说的是,我都依你。”

吃过了这杯酒,铁罗汉再斟第二杯,对韦春花说道:“嫂嫂是个精细的人,不必铁罗汉多说。我哥哥为人质朴,全靠嫂嫂看顾他。嫂嫂把家守住了,我哥哥还烦恼什么?岂不闻古人言:‘篱牢犬不入’?”

韦春花听了,紫涨了脸,指着铁大骂道:“你有什么言语在外人处说来,欺负老娘!我是个响当当的婆娘!自从嫁了铁大,真是蝼蚁也不敢入屋!你胡言乱语,一句句都要有证据!丢下砖头瓦片,个个都要着地!”

铁罗汉笑道:“若是嫂嫂这般最好,却不要‘心头不似口头’。既然如此,铁二记得嫂嫂说的话了,请饮过此杯。”

韦春花推开酒盏,跑下楼来,走到扶梯上说道:“你既聪明伶俐,难道不懂得‘长嫂为母’?我当初嫁铁大时,不曾听说有什么阿叔!自是老娘晦气,撞着许多事!”哭下楼了。

那铁大、铁罗汉自再吃了几杯,铁罗汉拜辞哥哥。铁大道:“兄弟,早早回来,和你相见!”不觉眼中落泪。

铁罗汉说:“哥哥不做买卖也罢,花费由兄弟送来。”

临出门,铁罗汉又道:“大哥,我的话你千万不要忘记。”

铁罗汉带士兵自回县前来收拾,次日早起,拴束了包裹,来见知县。那知县已先找了一辆车,把箱子都装在车上,挑了两个精壮士兵,派了两个心腹,都一一吩咐了。

那四个跟铁罗汉到厅前拜辞知县后,提了朴刀,一行五人离开阳谷县,直奔东京去。

话分两头。只说铁大郎自铁罗汉走后,被韦春花整整骂了三四日。铁大忍气吞声,由她自骂,心里只依着兄弟的言语,真的每日只做一半炊饼拿出去卖,未晚便归,歇了担子,便关上大门。

韦春花看了这般,心内焦躁,指着铁大骂道:“日头还在半天里,便把这丧门关了,别人还以为我家关鬼呢!听你兄弟那张鸟嘴,也不怕别人耻笑!”

铁大道:“由他们笑话,我兄弟说的是好话,省去多少是非。”

韦春花道:“呸!你是个男子汉,自己不作主,却听别人调遣!”

铁大摇手道:“我兄弟说的话,是金子言语!”

自此,韦春花约摸到铁大归来时,就先去收帘关门。铁大见了,心里也喜。

又过了二三日,冬已将残,天色回暖。当日铁大像往常一样回来,韦春花又先到门前来放那帘子。也是自当有事,刚好一个人从帘子下走过。

自古道:“无巧不成书。”韦春花手里正拿叉竿不牢,失手滑了下去,不偏不正,刚好打在那人头上。

那人立住脚,刚要发火,看时,是个妖娆的妇人,怒脸变成笑吟吟的一张脸。

韦春花红透着脸,深深道个万福,说道:“奴家一时失手,官人疼了?”

那人整顿了头巾,也急忙还礼道:“不妨事,娘子闪了手?”

二人的举动,正好被隔壁的孙婆婆在茶坊里的水帘后面看见,笑道:“谁叫大官人打从屋檐边过,打得正好!”

那人笑道:“这是小人不是,冲撞娘子,休怪。”

韦春花也笑道:“官人万望宽恕奴家。”

那人又笑着,大大地唱个喏,道:“小人不敢。”那双眼都只在韦春花身上,又回了七八次头,摇摇摆摆,迈着八字步去了。

原来,那人是阳谷县一个破落财主,在县前开着生药铺,从小就是奸诈之人,使得些好拳棒,专在县里说事过钱,排陷官吏。因此,满县人都不敢惹他。那人复姓鲜于,单讳一个通字,排行第一,因发迹有钱,人称‘鲜于大官人’。

不多时,只见鲜于通一转,走到孙婆婆的茶坊里,去里边水帘下坐了。

孙婆婆笑道:“大官人,方才唱的真是好个大喏!”

鲜于通也笑道:“干娘,隔壁这个娘子是谁的老小?”

孙婆婆道:“大官人怎么会不认得,他老公便是每日卖炊饼的铁大郎。”

鲜于通跌脚笑道:“莫不是人称三寸丁谷树皮的铁大郎?”

孙婆婆道:“正是他。”

鲜于通听了,叫起苦来,说道:“好一块羊肉,怎么落在狗嘴里!”

孙婆婆道:“自古道:‘骏马却驮痴汉走,巧妇常伴拙夫眠。’月老偏要这般配合!”

鲜于通道:“孙干娘,我过去欠你多少茶钱?”

孙婆婆道:“不多,什么时候给都行。”

鲜于通又说了会儿闲话,相谢起身去了。约摸半个时辰,那鲜于通又来到瑞婆婆店门口帘边坐下,朝着铁大门前看。

孙婆婆出来道:“大官人,吃个‘梅汤’?”鲜于通道:“最好,多加些酸。”

孙婆婆做了一个梅汤,双手递与鲜于通。鲜于通慢慢地吃了,盏托放在桌上。

鲜于通道:“干娘,你这梅汤做得好,还有多少?”

孙婆婆笑道:“老身做了一世媒,哪讨一个在屋里。”

鲜于通道:“我问你这梅汤,你却说做媒。一个是城墙上的城门楼子,一个却是驴屁股上的猴子。”

孙婆婆道:“老身只听说大官人问这‘媒’做得好,老身只道说做媒。”

鲜于通道:“干娘,你也给我做回媒,我重重谢你。”

孙婆婆道:“大官人,这事要是让你家大娘子得知,婆子这脸怎吃得耳刮子?”

鲜于通道:“我家大娘子最好,极能容人。如今也讨了几个在家,只是没一个中我意的。你有好的给我介绍一个,只要我满意。”

孙婆婆道:“前日有一个,只怕大官人不要。”鲜于通道:“若好时,你与我说成了,我自谢你。”

孙婆婆道:“生得十二分人物,只是年纪大些。”

鲜于通道:“便差一两岁,也不打紧。到底多大岁数?”

孙婆婆道:“那娘子戊寅生,属虎的,今年恰好九十三岁。”

鲜于通笑道:“你看这疯婆子,只是来取笑!”鲜于通笑了起身去了。

看看天色黑了,孙婆婆才点上灯来,正要关门,只见鲜于通又走了来,到帘底下那座头上坐了,还是朝着铁大门前只顾望。

孙婆婆道:“大官人,吃个‘和合汤’如何?”鲜于通道:“最好。干娘,放甜些。”

孙婆婆舀了一碗和合汤,递与鲜于通吃。坐了一会儿,起身道:“干娘记上账,明日一起给你钱。”

孙婆婆道:“不妨,明日请早些过来。”

次日清早,孙婆婆正要开门,就见鲜于通又坐在门前向铁大门前张望。

孙婆婆见了道:“这个人已上心了!你看我拿甜糖抹在这厮鼻子上,只叫他舔不着。那厮会讨人便宜,且让他送些银子来老娘手里!”便开了门,在茶局子里生火,整理茶锅。

鲜于通便走进来,来水帘底下坐下,又往铁大门前看了看。孙婆婆装作没看见,只顾在茶局里煽风点火,并不出来倒茶。

鲜于通叫道:“干娘,上盏茶来。”

孙婆婆笑道:“大官人来了?”就浓浓的倒了盏姜茶,放在桌上。

鲜于通道:“干娘,陪我吃个茶。”

孙婆婆哈哈笑道:“我又不是二八的!”

鲜于通也笑了一回,问道:“干娘,隔壁卖什么!”

孙婆婆道:“他卖大辣酥。”

鲜于通道:“干娘,和你说正经话,他家做得好炊饼,我要问他买三五十个,不知出去没有?”

孙婆婆道:“若要买炊饼,等他从街上回来再买,何须上门上户?”

鲜于通道:“干娘说的是。”吃了茶,坐了一回,起身道:“干娘,记了账目。”

孙婆婆道:“不妨事,老娘写在账上。”鲜于通笑了去。

孙婆婆在茶局里看时,见鲜于通又在门前走过,走了七八遍,又走入茶房里来。

孙婆婆道:“大官人稀罕,好多时不见面!”

鲜于通笑着,摸出一两银子递给孙婆婆,说道:“干娘,收了当茶钱。”

婆子暗地欢喜:“来了!这厮已咬钩!”便把银子藏了,道:“老身看大官人有些渴,吃个‘宽煎叶儿茶’如何?”

鲜于通道:“干娘如何便猜得着?”

婆子道:“有什么难猜。自古道:‘入门休问荣枯事,观看容颜便得知。’老身什么怪事都猜得着。”

鲜于通道:“我有一件心上的事,干娘猜得着时,给你五两银子。”

孙婆婆笑道:“老娘也不消多猜,只一猜就猜个十分。大官人,你这两日脚步紧,赶趁得频繁,一定是挂念着隔壁那个人,我猜得如何?”

鲜于通笑道:“干娘,果然聪明!不瞒干娘说,我不知怎么了,那日被她帘子碰到头,却好似收去了我的三魂七魄一般。干娘,你有什么办法吗?”

孙婆婆哈哈笑道:“不瞒大官人说,我家虽卖茶,最拿手的却是做媒。”

鲜于通道:“干娘帮我说成时,送十两银子给你。”

孙婆婆道:“大官人,但凡成此事者,要五件事俱全,方才能成。第一件,潘安的貌;第二件,驴大的行货;第三件,有钱;第四件,忍耐;第五件,有闲工夫。”

鲜于通道:“实不相瞒,这五件我都有:第一,我虽比不得潘安,也差不多;第二,我从小就是大龟;第三,我也有些钱财;第四,我最耐得;第五,我最有闲工夫,不然怎么来的这般频繁?干娘,你帮成我时,我重重谢你。”

孙婆婆道:“大官人,虽然你五件都全,我知道还有一件事,也是缺不得。”

鲜于通说:“你且道什么事?”

孙婆婆道:“休怪老身直言,你从来不肯乱花钱,只这一件还缺少。”

鲜于通道:“这个容易医治,我听你的言语便是了。”

孙婆婆道:“若是大官人肯使钱,老身有一条计,叫大官人和这娘子见一面,只不知大官人肯依我吗?”

鲜于通道:“何必还拣三挑四,我都依你,干娘有甚妙计?”

孙婆婆笑道:“今日晚了,且回去,过半年三个月再来商量。”

鲜于通便跪下道:“干娘!千万要成全我!”孙婆婆笑道:“大官人休慌,这人原是大户人的养女,做得好针线。你买一匹白绫,一匹蓝绣,一匹白绢,再用十两好绵,都送给老身。我过去问她讨茶吃,对她说:‘有个官人送我一套寿衣料,请娘子拣个好日,请个裁缝做。’她若不睬我,此事便休了。她若说‘我替你做’,便有希望了。然后,就如此这般,一准能行。”

鲜于通听罢大笑道:“真是好计!”

孙婆婆道:“不要忘了许我的十两银子!”鲜于通道:“绝不能忘,这计几时可行?”孙婆婆道:“今日便有消息,我趁铁大未归,过去说诱她,你自让人将绫绣拿来。”

鲜于通别了孙婆婆,便去绣绢铺里买了绫绣绢缎并十两清水好绵,让伙计用包袱包了,带着五两碎银,送到茶坊来。

孙婆婆接了,吩咐伙计回去,自己开了后门,走到铁大家来。

韦春花接着,请去楼上坐下。孙婆婆道:“娘子,怎么不过来吃茶?”

韦春花道:“这几日身体不快,懒得走动。”

孙婆婆道:“娘子家里有皇历吗?借老身看看,要选个裁衣日。”

韦春花道:“干娘裁什么衣裳?”

孙婆婆道:“便是老身预先制办的送终寿衣。难得一个财主见老身这般,便布施给我一套衣料,绫绣绢缎,又给若干好绵,放在家里一年有余,不能顾得上做。今年觉得身体好生不济,又撞着闰月,不如趁这两日做了!”

韦春花听了笑道:“只怕奴家做得不中干娘意,若不嫌时,奴出手帮干娘做,如何?”

孙婆婆听了,满脸堆笑,说道:“若得娘子贵手做时,老身便死了也能有个好去处。久闻娘子好手艺,只是不敢相求。”

韦春花道:“这个无妨,答应了干娘,就要帮干娘做了。叫人拣个黄道吉日,便与你动手。”

孙婆婆道:“若得娘子肯做时,娘子本就是一颗福星,哪用选日?老身前日托人看了,说明日就是黄道好日,就明日请娘子到寒家做去。”

韦春花道:“干娘,不必,奴拿回自做不得?”孙婆婆道:“老身也要看娘子做的手艺,也好学学,只怕这家里没人看门。”

韦春花道:“既如此,我明日早饭后便来。”那婆子千恩万谢去了,当晚回复了鲜于通,约定后日准来。

次日清早,孙婆婆收拾了房间,安排了茶水,在家里等候。

且说铁大吃了早饭,挑了担子,出去卖炊饼。韦春花把帘子挂了,从后门走过孙婆婆家里。孙婆婆接入房里坐下,便浓浓地沏了一道茶,撒上些松子胡桃肉,递给韦春花吃了;抹干净桌子,便取出那绫绣绢锻来。韦春花量了长短,裁得完备,便缝起来。

婆子看了,口里不住声地喝彩道:“好手艺!老身活了六七十岁,真的不曾见过这般好针线!”

韦春花缝到中午,孙婆婆便安排酒食请她,下了一碗面给韦春花吃了,又缝了一下午,便收拾了,回到家,恰好铁大回来,挑着空担子进门,韦春花拉开门,顺手放下了帘子。

铁大见韦春花面色微红,便问:“你到哪里喝酒了?”

韦春花应道:“隔壁孙干娘请我帮她做寿衣,中午请我喝了一点酒。”

铁大道:“啊呀!不要吃她的,我们也有求得着她的地方。她请你做衣裳,中午你回来吃些,不要麻烦她。你明日如果再去做,带些钱,也买些酒食回请她。常言道:‘远亲不如近邻。’休要失了人情。她若不肯要你请她,你就拿回家来做。”

次日一早,铁大出去了,孙婆婆便过来相请去她家里,孙婆婆又弄了茶点来给韦春花吃了。看看日中,韦春花取出一贯钱给孙婆婆,说道:“奴买杯酒请干娘吃。”

孙婆婆道:“哪有这个道理?老身请娘子做活,如何叫娘子花钱?”

韦春花道:“是大郎吩咐的,若干娘见外,只好拿回家去做。”

孙婆婆听了,连声道:“既然娘子这般说,老身就收下。”

孙婆婆生怕坏了此事,自又添钱去买些好酒好食,殷勤相待。

第三日早饭后,孙婆婆知道铁大出去了,便走过后门叫道:“娘子……”

韦春花应道:“奴马上就来。”

却说鲜于通这一天早早裹了新头巾,穿了整齐衣服,带了三五两碎银子,直奔紫石街来。到了茶房门口便咳嗽道:“干娘,如何几日不见?”

孙婆婆听见,便把鲜于通请进房里,对韦春花道:“这个便是送老身寿衣料的官人。”

鲜于通见了韦春花,便唱个喏,韦春花慌忙还了万福。

孙婆婆指着韦春花对鲜于通道:“难得官人给老身缎匹,如今又亏了这位娘子帮老身做。真是好针线,又密又好!大官人,你且看一看。”

鲜于通看了,喝彩道:“这位娘子怎做得这手好活,就与神仙一般!”

韦春花笑道:“官人说笑话了。”

鲜于通问孙婆婆道:“干娘,不敢问,这是谁家的娘子?”

孙婆婆道:“大官人,你猜。”

鲜于通道:“小人如何猜得着。”

孙婆婆哈哈笑道:“便是隔壁铁大郎的娘子,前日竿子打的不疼,大官人便忘了。”

韦春花便红着脸说道:“那日奴家偶然失手,官人休要记怀。”

鲜于通道:“说哪里话。”

孙婆婆便接口道:“这位大官人一向和气,从来不记恨,是个好人。”

鲜于通道:“前日小人不认得,原来是铁大郎的娘子。小人只认得大郎,一个养家经纪人,会赚钱,又好性格,真是难得。”

孙婆婆道:“可不是,娘子自从嫁给这个大郎,但凡有事,百依百随。”

韦春花应道:“他是无用之人,官人休要笑话。”

鲜于通道:“娘子差矣,像娘子的大郎这般善良,最是家中的宝。”夸了一回,便坐在韦春花对面。

孙婆婆又道:“娘子,你认得这个官人吗?”韦春花道:“奴不认得。”

婆子道:“这个大官人是本县一个财主,知县相公也和他来往,叫做鲜于通大官人,万贯钱财,开着生药铺子。家里钱过北斗,米烂陈仓,赤的是金,白的是银,圆的是珠,光的是宝,也有犀牛头上角,也有大象口中牙……”

孙婆婆只顾夸奖鲜于通,韦春花就低着头缝针线。

孙婆婆便去喝了两盏茶,递一盏给鲜于通,递一盏给韦春花。吃罢茶,便觉有些眉目送情。孙婆婆看着鲜于通,鲜于通心里便知有五分希望了。

孙婆婆便道:“大官人不来时,老身也不敢来宅上相请,一者缘分,二者恰好。常言道:‘一客不烦二主。’大官人是出钱的,娘子是出力的,难得娘子在这里,不如大官人作个主人,替老身请娘子喝点酒。”

鲜于通道:“小人求之不得,有银子在此。”便取出来,递给孙婆婆。

韦春花便道:“哪能让大官人破费。”嘴上说,又不动身。

孙婆婆揣了银子要去,韦春花又不起身。婆子便出门,说道:“烦劳娘子陪大官人坐坐。”

韦春花道:“干娘,免了。”却还是不起身。也是缘分,自知都有意了。

鲜于通的一双眼直直地看着韦春花,韦春花一双眼也偷偷地瞄着鲜于通,见了这表人物,心中倒有几分意了,又低着头自做针线。

不多时,孙婆婆买了现成的肥鹅熟肉,精巧果子归来,用盘子盛了,放到房里桌上。

韦春花看了,小声说道:“干娘请大官人慢用,奴却不敢当。”依旧不动身。

孙婆婆道:“这是专门请娘子用的,如何却说这话?”便三人坐了,把酒来斟。

鲜于通拿起酒盏,说道:“娘子,请满饮此杯。”

韦春花笑道:“多谢官人厚意。”

孙婆婆道:“老身得知娘子海量,就请开怀吃两盏。”

鲜于通拿起筷子,说道:“干娘,替我劝娘子吃些。”

孙婆婆拣好的递过来给韦春花吃,一连斟了三巡酒,那婆子便又出去烫酒。

鲜于通道:“不敢动问娘子青春多少?”

韦春花应道:“奴家虚度二十三岁。”鲜于通道:“小人痴长五岁。”

韦春花道:“官人是天,奴家怎么敢比。”孙婆婆走进来道:“好个精细的娘子!不但做得好针线,诸子百家皆通。”

鲜于通道:“这般可人哪里再去讨得,铁大郎好生有福!”

孙婆婆便道:“不是老身说,大官人宅里枉有许多,哪个能赶上这娘子的!”

鲜于通道:“便是一言难尽,只是小人命薄,不曾讨得一个好的。”

孙婆婆道:“大官人,大娘子可好?”

鲜于通道:“若是先妻在,哪能像现在这样!如今枉有六七口人吃饭,都不管事!”

韦春花问道:“官人,大娘子没了几年了?”

鲜于通道:“先妻虽出身卑微,却百伶百俐,不幸没了已三年,家里事都七颠八倒。”

那婆子道:“大官人,休怪老身直言,你大娘子也没有铁大娘子这手针线。”

鲜于通接道:“便是先妻也没有此娘子这表人物。”

孙婆婆笑道:“官人,你养的外宅在东街上,如何不请老身去吃茶?”

鲜于通道:“便是唱慢曲儿的何红药,她是另路人,我不喜欢。”

婆子又道:“官人,你和程青竹可以长久。”

鲜于通道:“我把程青竹娶在家里,若是她像娘子一样,早立她为夫人了。”

孙婆婆道:“若有娘子般中得官人意的,来宅上说不妨事吗?”

鲜于通道:“我的爹娘俱已不在了,我的主张,谁敢道个‘不’字。”

鲜于通和孙婆婆一人一句,说了半天。

孙婆婆便道:“正喝酒,却没酒了。官人休怪老身,再买一瓶酒来吃,如何?”

鲜于通道:“我这里有五两碎银子,一起给你,要吃只顾买来,余的干娘就收下。”

孙婆婆谢了鲜于通,起身看韦春花时,几盏酒下肚,早春心自动,又见两个言来语去,都有意了。孙婆婆堆下笑,说道:“老身去买一瓶酒来请娘子再吃一杯,有劳娘子相待大官人坐坐,老身去去就回。”

孙婆婆出到房门,便把门锁上了,然后在门外坐下。

且说鲜于通在房里,便斟酒劝韦春花,袖子一拂,那双筷子落在地下。也是凑巧,那双筷子正落在韦春花脚边,鲜于通急忙俯身去拾,只见韦春花尖尖的一双小脚正翘在筷子边,便不去拾筷子,伸手朝那绣花鞋上捏了一把,韦春花便笑将起来……

孙婆婆突然推门进来,怒道:“你两个做的好事!”鲜于通和韦春花,都吃了一惊。

孙婆婆便道:“好呀!我请你来做衣裳,不是叫你来偷汉子!铁大得知,须连累老身,不如我先去对他说!”转身便走。

韦春花扯住孙婆婆的衣裙说道:“干娘,万望饶恕奴家!”

鲜于通则假装说道:“干娘小点声说!”

孙婆婆笑道:“若要饶恕你们,都要依我一件事!”

韦春花道:“休说一件,便是十件也依!”孙婆婆道:“你从今日开始,瞒着铁大,每日不要失约,陪伴了大官人,我便罢休;若是一日不来,我便对铁大说。”

韦春花道:“依着干娘便是了。”

孙婆婆又道:“大官人,你自不用老身多说,这十分好事已都有了,所许之物不可失信。你若负心,我也要对铁大说!”

鲜于通笑道:“干娘放心,绝不失信。”从此,韦春花每日过来和鲜于通鬼混。自古道:“好事不出门,恶事传千里。”不到半月,街坊都知道了,只瞒着铁大一个。

话分两头。且说本县有个小伙儿,年方十五六,名叫陆冠英,家中只有一个老爹。那小伙儿生得乖觉,时常得鲜于通给他些盘缠。这天,正提着一篮雪梨,来绕街寻找鲜于通。有多嘴的人说道:“陆小哥,你若找他,我叫你到一处去找。”

陆小哥道:“阿叔叫我去找到他,赚得三五十钱养活老爹也好。”

那多口的道:“鲜于通如今勾上了铁大的娘子,每日在孙婆婆茶坊里,这时候多半正在那里。”

陆小哥听了这话,提了篮子,直奔入茶坊里去,正见孙婆婆坐在小凳儿上晒太阳。

陆小哥把篮子放下,看着孙婆婆道:“干娘,拜揖。”

孙婆婆问:“陆小哥,你来这里做什么?”陆小哥道:“要找大官人,赚三五十钱养活老爹。”

孙婆婆道:“什么大官人?”

陆小哥道:“干娘情知是哪个。”

孙婆婆道:“便是大官人,也有个姓名。”陆小哥道:“便是两个字的。”

孙婆婆道:“什么两个字的?”

陆小哥道:“干娘只是要捉弄我,我要和鲜于大官人说句话。”朝里面便进。

孙婆婆一把揪住,道:“陆小哥,哪里去?人家屋里,也有内外!”

陆小哥道:“我去房里找到便出来。”

孙婆婆道:“小猢狲,我屋里哪有什么‘鲜于大官人’!”

陆小哥道:“不要独自吃食!若拿些汁水请我喝一喝,我便不管闲事!”

孙婆婆便骂道:“你这小猢狲!能有什么闲事!”

陆小哥道:“你是‘马蹄刀木杓里切菜’,滴水不漏!真要我说出来,只怕卖炊饼的哥哥不高兴!”

孙婆婆被道出心病,大怒,喝道:“猢狲!你也敢来老娘屋里放屁!”

陆小哥道:“我是小猢狲,你是大猢狲!”孙婆婆一把揪住陆小哥,用拳头在头上打出了两个青包。

陆小哥哭叫道:“你凭什么打我!”

孙婆婆骂道:“贼猢狲!胆敢出去大声喊,看我用大耳刮子抽你!”

陆小哥道:“老猢狲,什么事你就打我!”孙婆婆又是一顿暴打,直把陆小哥打出去,雪梨篮子也丢出去,那雪梨滚了一地。

陆冠英打不过孙婆婆,一头骂,一头哭,一头走,一头拾梨,指着孙婆婆茶坊骂道:“老猢狲,我叫你不要慌,我看我敢不敢对他说!”提了篮子,就去找这个人。

正是:从前做过事,如今一齐来。究竟陆小哥要找什么人,静观下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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