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这一版《水浒传》,题目多了“群英”二字,乃好事者从武林奇才金大侠著述当中借来的人物,混入大宋天下演义些新奇,尽管经历未曾改变,结局更是原班结局,但历史既定,又岂由金大侠及好事者再改,因此看官只须耐着性子,重新让金版群英创造辉煌。
嘉佑三年三月三日,仁宗天子驾坐紫宸殿,受百官朝贺。
宰相孟宇、参政田云上前奏曰:“京师盛行瘟疫,望吾皇宽大为怀,祈福救民。”天子准奏,令翰林学士草诏一道,天子御笔亲书,并降御香一炷,钦差殿前太尉星宿老仙丁春秋为特使,前往华夏信地丽云山,宣请陈抟老祖来朝祈福安民。
这丁春秋原是星宿海的老仙,受了招安,最终混成班前太尉。丁春秋领了圣敕,当下辞别天子,背了诏书,盛了御香,带数十人离了东京,取路赶往信州来。
且说太尉丁春秋一行上了路途,这一日,终于来到华夏信地,当下,住持真人、道童侍从,前迎后引,将丁春秋接至秀清殿上,并将诏书居中供奉。
丁太尉问监宫真人道:“老祖陈天师今在何处?”
住持真人向前答道:“祖师性好清高,倦于迎送,自向丽云山顶,结一茅庵,修真养性,因此不住本宫。”
次日五更,众道士请太尉沐浴,吃了素斋,道众人等送到后山,指与路径。
丁太尉别了众人,口诵天尊宝号,纵步往山上而去。将至半山,望见大顶直插霄汉,果然是座好山。丁太尉独自行了一回,盘坡转径,揽葛攀藤。
约莫走过了数个山头,三二里多路,已然脚酸腿软走不动路,口里不说,肚里踌躇,心中想道:“我是星宿大仙,更是朝廷贵官,何曾穿草鞋走这般山路!知他天师在哪里,却叫下官受这般苦!”又行不到三五十步即气喘如牛。
就在此时,山凹里扬起一阵阴风,风头过处,奔雷也似的发出一声巨吼,跳出一个吊睛白额锦毛猛虎。丁太尉大吃一惊,惨声叫道:“啊呀!”望后便倒。那猛虎望着丁太尉,左盘右旋,咆哮了一阵,突然望后山之下跳了去。
猛虎去了一盏茶时,丁太尉方爬将起来,再收拾地上香炉,还把龙香烧着,再上山来寻天师。又行过三五十步,口里叹了数口气,怨道:“皇帝御限,差俺来这里,叫我受这场惊恐!”话音未落,又觉得哪里起了一阵风,吹得毒气直冲过来。
太尉定睛看时,山边竹藤里簌簌乱响,抢出一条吊桶大小、雪花也似的蛇来。丁太尉见了,又吃一惊,撇了香炉,哭叫道:“俺今番死也!”望后便倒在石边。
大蛇径抢到石边,朝着丁太尉盘作一堆,两眼迸出金光,张开巨口,吐出舌头,喷那毒气在丁太尉脸上,惊得丁春秋三魂荡荡、七魄悠悠。
大蛇看了丁春秋一回,望山下一溜,早不见了。半晌,丁春秋才爬得起来,说道:“惭愧!惊煞下官也!”再拿了银提炉,整顿身上诏敕,准备继续上山。
正欲移步,只听得松树背后隐隐地有笛声吹响,渐渐逼近。丁太尉定睛看时,但见一个道童,倒骑一头黄牛,横吹一管铁笛,转出山凹。
丁太尉急忙唤那道童:“童子,你从哪儿来?认得我吗?”
太尉连问数声,道童呵呵大笑,拿着铁笛,指着丁太尉说道:“你来此问,莫非要见老祖陈天师吗?”
太尉大惊道:“你是一个牧童,如何得知?”
道童笑道:“我草庵中服侍天师,听祖师说:‘皇帝差了个星宿海的丁太尉到来,我如今乘鹤驾云去也。’此会儿必已去了。”
太尉再喝道:“俺本是星宿大仙,童子,你不要说谎?”
道童笑了一声,也不回应,又吹着铁笛转过山坡去了。
太尉寻思:“这小童如何尽知此事,想是祖师吩咐过了。”于是,拿着提炉,再寻旧路,奔下山来。
众道士接着,请至方丈坐下,真人便问太尉道:“曾见祖师吗?”
太尉说道:“俺上至半山,跳出一只吊睛白额猛虎,惊得下官魂魄都没了。又行不过一个山嘴,竹藤里抢出一条雪花大蛇,盘作一堆,拦住去路。若非俺福分大,如何得性命回京?我欲再上山坡,转出一个道童,骑一头黄牛,吹一管铁笛。我便问:‘哪里来?识得俺吗?’他道:‘已都知了。’说祖师吩咐,早晨乘鹤驾云望东京去了,下官因此回来。”
真人道:“太尉可惜错过,这个牧童正是祖师!”
丁太尉“啊呀”一声道:“我真是有眼不识真师,当面错过!”
真人道:“太尉就请放心,既然祖师法旨道是去了,等太尉回京之日,这场法事祖师已都完了。”太尉见说,方才放心。
次日早膳后,真人道众并提点执事人等恭请太尉游山。丁太尉大喜。许多人跟随着步行出方丈,前面有两个道童引路,行至宫前宫后,看玩许多景致,诸宫看遍。
行到右廊一个地方,丁太尉见有一行小字,正面两扇朱红子,门上有胳膊粗的大锁,上贴十数道封条,封条上又是重重叠叠使着朱印,前有牌额,上书“伏魔之殿”四个金字。
太尉问道:“如何上面贴着许多封条?”
真人答道:“此是大唐洞玄国师镇锁魔王在此。凡是经传一代,便亲手添一道封条,使其子孙不敢妄开。”
丁太尉听了,惊怪道:“我且看看魔王是什么样子。”便对真人说:“你且开门,我看魔王究竟长得是什么模样。”
真人告道:“太尉,此门万不敢开!先祖天师再三告诫:‘今后诸人,不许擅开。’”
丁春秋大笑道:“你等妄生怪事,煽惑百姓,故意安排这等去处,假称镇锁魔王,显耀你们道术。我读一鉴之书,何曾见有锁魔之法!我不信有魔王在内,快快与我打开,我看魔王到底如何。”
真人惧怕丁春秋权势,只得唤道人来,把封条揭了,又打开大锁。
众人把门推开,看里面时,黑洞洞的,唯见昏昏冥冥。众人都到殿内,黑暗中并不见一物。太尉叫取十数个火把点着,仔细看时,四边并无别物,只有中央立一个石碑,高约五六尺,下面有石龟趺坐,大半陷在泥里。照那碑上时,前面都是龙章凤篆、天书符,人皆不识。照那碑后时,却凿着“遇丁而开”四个篆字。
丁太尉看了大喜,便对真人说道:“你等阻挡我,却怎地数百年前已注定我姓字在此?‘遇丁而开’,分明是叫我开看!你等与我多唤几个人,用锄头铁锹来掘开。”
真人又急忙禀道:“恐有不妙。”
丁春秋哪里肯听?只得聚集众人,先把石碑放倒,一齐并力掘那石龟,半日方才掘起。又掘下去,约有三四尺深,见一片大青石板,可方丈围。
丁太尉叫再掘起来,众人只得把石板一齐掀起。看时,石板底下是一个万丈深穴,只见****一声巨亮,似天摧地塌,岳撼山崩。
响声过处,一道黑气从穴里滚将起来,掀塌半个殿角。那道黑气直冲上半天里,空中散作百十道金光,望四面八方去了。
众人吃了一惊,发声喊都走了。丁春秋惊问道:“跑走的到底是什么妖魔?”
真人顿足不已。就在此时,一道光影,如闪电一般,随着那放去的妖光,蓦然赶去。真人见了大喜,言道:“好了,不平祖师叔幻化已到,早见追上前去了。”
那不平道人乃陈抟祖师的师弟,万般变化,非同一般,已有数百年不问俗事。不平一路狂奔,来到一座山下,只见此山木大草深,蛇蟒翻滚,不平不及迟疑,跟随那团妖光魔气闯入一处山洞。
洞内气息阴冷,幽黑无光,不平道人凝神于目,定眼观瞧,只见面前抵膝对掌而坐着两个狰狞老者,一个面目黑灰,一个脸色惨淡。二人的胡须飘然相连,身上、头上、鼻中、耳中、眼中、口中,长满了古苔杂草。
此时,两条巨蟒正掬露于蟒芯之上,伸向两个狰狞的老者。若非老者慢张残唇,轻吸甘露,不平道人竟然险些以为是两具尸首。两个老者相抵而坐在青石之上,眼睛微睁,心脏隐跳,见不平道人紧随那团黑气而至,不觉微显怒色。
却见那先到的魔气当中,忽然现出一个人形,来到两个老者面前,屈膝而跪,颤声说道:“师父,弟子一时失手,今天才被一个星宿大仙误以放还。”
老者中的一个,稳气静声说道:“东方兄,即使集你我二人阴功,也还是挡不住世间的阳力。”
另一个徐徐说道:“西门兄,这有何奇怪,呼保义内力虽盛,但过于沉迷于义,凡事皆有人让他帮他,因而功力自然受损。”
藏在暗处的不平道人此时插话道:“东方、西门二公,敢问你们这是在练什么功夫,因何成这般模样?”
唤做东方的老者缓缓说道:“小道,我看你内气、脉象都隐隐流露出一股天然罡气,阴中有阳,阳中带阴,阴阳相参,意念空灵,想必已有数百年道行,竟与我一千年前的功力相当。难得,难得。”
东方接着狞声说道:“小道,你也是天罡星数,不日必见因果,乃玉麒麟转世。数百年来,你竟然没有听说过东西双煞的名字?”
不平道人点头说道:“本道的确听师父提到过东西双煞,但也听说早在百多年前就已不在尘世。”
东方一听,哈哈笑道:“小道,坐在你面前的,便是东西双煞。百多年前,我和西门兄为争天下煞首,在这座山洞内比拼内力。我出了一个好主意,我和西门兄两膝相抵、双掌相对,以各自苦练一千五百年的内力拼个高下。只是还不能动身、不能回头,也不能说话。后来,大概在五百年前,这不能说话的规矩,被我二人同时取消了,但其他条件,可万万不能破坏了。于是,我们在这座青石上度过了整整一千年。这块青石,被西门兄以内力震坏无数次,又被我重新凝结了无数次。偶尔有巨蟒带些残露给我们充饥,有毒蛇在我们周围游动,与我们相伴。可恨的苔草长到我们身下,又长到我们身上,又长到我们的骨子里。我这两只耳朵里的古苔,常常令我恼火。西门兄鼻孔中长满了杂草,平时绝少说话,说起话来瓮声瓮气,实在可笑。就在数百年前,来了这个位列天罡之数的呼保义,围定我们使劲纠缠,我们被他纠缠不过,无奈只得随口说些心法于他。岂不知,呼保义将来还会遇见九天玄女,那才是一位了不得的女仙。谁知呼保义这小厮,只是热衷于一个义字,断然炼就不成东西双煞的绝世武功了。”东煞说完,满意地面带微笑。
不平道人万万没有想到,绝迹数百年、几乎被天下武林再不提及的东西双煞,竟然为了争夺天下煞首的名头,抵膝对掌,内力相拼,在一座人神之界的山洞内,一坐就是一千年。
只见西煞微微睁开眼睛,目光炯厉,瓮声说道:“这一千年的比拼,全是为了东方兄出的好主意。而今,东西双煞内气中和,哪里还能分开,因而也就分不出谁是天下煞首。最近几百年来,我隐隐觉得丹中纳气之谷虚空无底,想必是我二人的内力,已与此地、此山、此洞、此石、此情、此景相通。倘若真是如此,南北双侠就都不是东西双煞的对手了。”
东煞叹了一口气,接着西煞的话尾,续而说道:“西门兄言之有理,我也常常感到丹中之穴有无尽的虚谷,我曾试着以意念达至根底,不料无边无际。难道东西双煞气脉融合,真的练成了武林盖世神功‘合元术’了吗?”
西煞略有惊色,急忙瓮然说道:“原来东方兄也知道这‘合元术’?一千年了,我还是头一次发现,原来这世上竟然还有第二个人知道这盖世神功的名头。”
不平道人不禁问道:“究竟‘合元术’是一种什么样的武功?”
东煞徐徐说道:“这‘合元术’,乃是一种玄学,最是讲求一个‘义’字,不论何事,但凡遇上这个‘义’字,便有了无穷的内力。可是,呼保义小厮并没有炼就一身内力,却偏偏过早地沉浸于‘义’中,那是万万不可取的。”
不平道人颇为感慨地说道:“东方前辈,既然你们练成了‘合元术’,何必还在这里苦度日月,你们不如走出山洞,岂不更好?”
东煞欢颜笑道:“玉麒麟有所不知,即使我和西门兄练成了神功,也不能分开啊!我们此次相争,是为了争得天下煞首的地位,并非要练什么神功。其实,如果我不再与西门兄争什么煞首,立马就可以分开,但是,那样做岂不是坏了我东煞的名头?再则,我和西门兄如今已是骑虎难下!这座山,此刻也凭着东西双煞的无边力道而支撑着,倘若东西双煞力道猛收,那么此山,将会断然坍塌。到那时,东西双煞岂有活命?倒不如这样来的更爽快,更悠闲!”
西煞苦笑道:“东方兄果然聪明得很!你我此时唯一的办法,便是相持下去,直到变成骷髅,变成无形之气,让此山随着东西双煞功力的渐失而失去依托,借以保全此山原貌。再则,我和东方兄虽已练成了‘合元术’,但却是合二人之力,所以一旦分开,便又会前功尽弃,实在可惜!”
东方又接着说道:“玉麒麟,此番回去后,休对旁人提起此洞,也莫要再进来。且让我传你一套枪法心诀,算是缘份吧!”不平道人慌忙下拜,立时学成,诺诺而去。
就在东煞教授不平道人内力武功的当月,东西双煞遇石而凝,成为洞中一座连体石像,后来幻化成一块完整石碑,上面写满了天罡地煞的天书。
有诗为证:历历疏火度眼明,独依空山数残更;
情知此辈非年少,不觉人间有后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