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大亮的时候,元霖睁开眼,看了一眼树下睡得像死猪一样的沐晴,两道好看的剑眉拧到了一起,飞身下来,阳光洒下来,透过树荫斑驳的映在她脸上,面前的火堆已经熄灭,余烬上有青烟袅袅融入湿润的空气中。
睡成这样,这女人是在宫中舒服惯了吧,怎么不知道这个世界处处有危险?是对自己太有信心,还是太放心他了?
沐晴睡得很沉,脸颊两旁异样的红晕引起了元霖的注意,伸手一摸她的额头,烫得吓人!一定是昨天受凉引起的发烧。面对毫无知觉的仇人,元霖是有火发不出,恼怒的咒道:“要病也滚回去皇宫再病,居然在我面前发烧!”
这个时候,任他怎么骂沐晴也听不见了。
元霖站起来,冷冷一笑,踢她一脚:“该死的女人,快起来!”
沐晴柔弱的身躯向一旁摆了摆,毫无睁开眼的意思。
元霖更加恼怒,目中含着恨意:“你再不起来我就把你扔到水潭里淹死!”
沐晴还是没反应,任他怎么威胁都不管用,元霖对毫无抵抗能力的沐晴没了办法,一阵轻微的悉索之声引起他的注意,不远处正有一条大蛇向他们游来,接触到元霖的目光又停了下来。元霖冷冷一笑:“女人,这可是你自找的!”
瞟瞟远处草丛中,大蛇还在观望,不敢前行,似乎顾忌他森冷的目光。元霖冷哼一声,大步离开现场,他的离开让大蛇更加胆大,慢慢游过来。
行出一丈远,元霖又停了下来,自言自语道:“仇是我的不是蛇的,让她就这样被蛇毒死岂不太便宜她了?”
转头一看,大蛇已经快游到了沐晴身边,高高昂起头张开嘴,腥红的芯子吐出来,发出咝咝的声音,而树下的沐晴其实是烧得昏迷过去了,才会对周遭的一切毫无知觉。如果他再不出手,沐晴就要死在毒蛇口中了,来不及思索,元霖宝剑出鞘,电石火光之间森冷的光芒一闪,大蛇被斩成两截。
元霖一把抱起沐晴飞身往自己的住所飞去,噬血的光芒在眼中一闪而过,唇角衔着骇人的冷笑:“大仇未报,岂能让她轻易死去?我一定要让她生不如死!爱妃,你就等着她到黄泉路上来与你作伴吧!”
山林深处,一条弯弯的小溪旁矗立着几间竹楼,如同宫中立于湖上的楼阁,房前屋后尽植花木,简洁又不失雅致。
元霖一脚踢开房门走进一间屋中,随意的把沐晴扔在一张木床上,然后去山中找来退烧的草药生了火用小炉煨好,倒了一碗黑乎乎的草药汁端进去。
沐晴还在睡,已经不止脸蛋了,连脖子都微微发红,喘气的声音很粗,似乎就要这样永久睡去。元霖愤恨的瞪她一眼,把药放到木几上,扶起沐晴,沐晴无力的靠在他怀里,如此一堆软泥,任他捏方捏圆。
元霖把她固定在自己怀里,端起药凑到她嘴边,再用另一只手扳开她的嘴,吹凉草药喂了她一口,可惜大部分药汁都又顺着唇角流了下来,把她浅红的罗裳弄黑一片,只有极少部分的药汁到了肚子里。这样怎么能治病?元霖生气地怒喝:“女人,快把药给喝了!想死,还没那么容易!”
然后继续喂药,可惜沐晴无法配合他,药汁再一次流了出来,连带脏了元霖白色的衣袖。
“哼!自己找死!”元霖火大的把药碗搁到一旁,放开她站起来,失去依靠,沐晴又软软的跌回木床。
可是这样也不是办法啊!还不知道烨儿现在过得怎么样,宫中一切都得从她口中套出来,怎么办呢?元霖心一横,端起草药,大喝一口含在口中,一手扶着她的下巴俯下身去,嘴对嘴把药渡到她口中,让她咽下,就这样重复着看似亲昵的动作直到药碗见底,才满意的放开她,盖上被子,然后转身去了书房。
书房中琴棋书画皆有,随处可见元霖思念爱妃的诗词、书画。元霖瞅瞅墙上的挂画,画中一女子手持一支幽兰含笑立于花园中,云髻峨峨,修眉联娟,丹唇外朗,皓齿内鲜,倾城倾国,美艳无双。
看着心爱的女子的画像,元霖湿了双眼:“爱妃,我就要为你报仇了……你就这样病死不是太便宜她了?呵呵,她一条命怎么能抵你们母子二人的命?所以,我要救她,让她活过来再狠狠的折磨她,让她到你的坟前磕头谢罪,你说好不好?”
语未毕,已经湿了眼角,满脸凄凄,道不尽的悲凉,一代帝王失妻的哀伤在空气中漫延开来,山林也寂寂……
次日清晨,在林间鸟儿欢快的叫声中,阳光透过纱窗柔和的洒进来,沐晴睁开了眼,打个哈欠站起身来,为自己又看到新一天的太阳而笑了,笑得单纯无害,甜美无比。一动就全身酸痛,沐晴奇怪的看向身下,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硬木床上,而这里是一间简洁干净的竹屋。
这是什么地方?我不是在树下睡着了吗,怎么又到了床上,难不成又穿了一次?天!不会再耍我一次吧?沐晴在心中哀嚎了半天才疑惑的睁大了眼走下床来打探一下身处的环境。
打开门,阳光洒起来,有些刺眼,令人不自觉的眯了眯眼。入目便是浓郁的绿色,林间有不知名的小鸟在欢唱,溪流哗哗地响着潺潺而过,新鲜的空气里含着莫名的清香,一个白色的身影负手而立不远处的小溪旁,似乎在思索什么。
沐晴吐吐舌头,甜甜的叫道:“元霖!”
身后突然传来甜美的呼唤,婉如谷中娇莺初啼。元霖闻声转过来,看到一个乌黑长发披肩,不施脂粉的俏佳人在金色的阳光中巧笑倩兮,有一刹那的失神,以为看到了山中仙子。然而也只是一瞬间,仇恨很快蒙蔽的了他清澈的双眼,缓缓的走过来,站在沐晴眼前,不言语,只是抿着唇狠狠的瞪着他。
沐晴这时才第一次好好看清他的模样,面如傅粉,面如冠玉,姿容既好,只是神情不佳,遍布恨意,让人不舒服。后怕的后退一步,沐晴嘿嘿笑着,随便找了个话题:“这里是你家啊?”
“你说呢?”元霖前行一步,阴森森的说,看着她的目光森无比,令沐晴在阳光暖暖的早晨突然觉得好冷,刚想解释,就被元霖大声喝道:“如果不是拜你所赐,我会沦落至此吗?元乾皇宫才是我的家!”
这么有肺活量的声音和他文雅的面孔真的很不相称,沐晴受不了的捂住了耳朵,小声抱怨道:“没事叫那么大声干嘛,我又不是聋子!”
“没关系,我现在马上就可以让你变成聋子!”元霖冷笑起来,笑得沐晴毛骨悚然,赶紧双手紧紧捂住自己的双耳,生怕他说风就是雨马上让她变成聋子。
这女人怎么越来越胆小了!以前的胆大妄为呢?元霖撇撇嘴,嘲讽的笑道:“你不是曾经说过要让舒妃变成人訾吗?刚好让你先来试验一下!”
“啊?”沐晴傻了眼,他的意思是慕晴曾经威胁过舒浣,天!真是自动送羊入虎口啊!沐晴忍不住双手合十,对着天上热情的太阳在心中祈祷:“慕晴啊慕晴,如果你在天有灵,就托个梦来让我知道你以前的故事吧!再这样下去,怎么死的我都不知道了!”
元霖皱起眉头,被她慕名其妙的动作搞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喂,女人,不要再耍花样了!”
“你——”沐晴气噎,睁大眼睛瞪着他:“好歹也是名义上的夫妻吧,女人女人的叫也太难听了吧!”
“那又怎么样?夫妻,你还不配!”元霖挑挑眉冷哼,一脸挑衅。司苍神山可不比元乾皇宫,有那么多人护着她,在这里,他想怎么着就怎么着!
沐晴闻言沮丧的垂下头,如斗败的公鸡:“算了,嘴长在你身上,你想怎么叫就怎么叫吧!”
元霖眸中闪过一丝惊奇,旋即又冰冷下来,冷哼着走进竹屋:“甘愿被耍,这可不是你的风格!原来也是墙头草一棵,出了宫失去保护就转性了!”
沐晴浑身一震,脸色更加苍白,刚刚退烧的还没恢复健康身体单薄得如同天上断线的风筝,有摇摇欲坠的倾向。元霖转过头来冷眼看着这个曾经骄傲倔强的女人还如何在他面前逞威风,谁知沐晴只是咬都会唇伸手扶住栅栏,非常讶异她没有发彪。
扶着栅栏,勉强支撑着头重脚轻的折磨,沐晴不想再和他啰嗦,这种被爱和恨折磨疯了的人不值得她生气,抿抿耳边的发丝,正色道:“元霖,我来找你是为了烨儿!”
许是她的脸色太凝重,双眼闪动着泪光,元霖一个剑步冲过来,出手大力钳住她的手腕,厉声道:“烨儿怎么了?”
沐晴吃前,生气的大叫:“你弄痛我了!”
元霖眼眼的瞪了她一眼,不情愿的松开手,道:“快说,烨儿怎么了?”
沐晴揉着红了一圈的手腕,泪扑籁籁的落下,滴在地上,没入泥土中——这是元霖第一次看到沐晴哭,不觉心生震撼,为自己的过激的鲁莽行为而生出歉意,可是他太恨慕晴了,怜惜也只是一秒钟的功夫,很快回复冷漠无情。
沐晴抬起头,梨花带泪的哽咽道:“元旭夺了烨儿的江山,并且谋害了烨儿……”
“你说什么?”元霖不敢相信的后退了两步,瞪大了眼盯着沐晴,仿佛不认识她一般。
“烨儿死了,我来找你去为他报仇……”沐晴艰难的重复道,泪流了满面,每一次提到往事都会重新撕裂心头的伤疤,让她痛不欲生。
“什么……我不相信……怎么会这样……啊!”其来的爱子死讯令人难以接受,元霖心里茫然一片,缓缓摇着头不住的往后退,然后突然狂笑起来,转身拔腿往林中跑去,他的烨儿,他惟一的孩子竟然死了!母后,你不是答应过会确保烨儿安全的吗?
沐晴没有追他也没有叫他,只是涩涩地摇头,她很了解他现在的心情,这种感觉和她当初得到消息时茫然的心痛一样,或许作为生父的他,会痛得更深。
随他去吧,都是她的错!如果他坚持要她抵罪,那就认命的抵吧!
两天了,还没有沐晴的消息,冬云急得不知如何是好,仙儿也为自己没有保护好弄筝而忧心忡忡。幸而这时,画心也查了她的身分,暮色四合时到回到相思坊对仙儿报告道:“禀坊主,元乾朝京城根本没有弄筝这个人,此人来去无踪,无人知其所在,属下怀疑只是化名。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她不是江湖中人,也不是普通百姓,可以一掷千金买下相思楼。至于您说的面子公子无欢,在她离开京城前不久也消失无踪。”
仙儿点点头,一边对镜开始卸发上的珠钗准备休息,一边猜测道:“这样说来,他们都不是普通人,能把来历保密到相思坊也查不出的程度,难道他们是皇室中人?”
话毕仙儿自己也吃了一惊,卸珠钗的手也顿了顿,她也查不到他的来历,难道他也是皇室中人?茅塞顿开的同时心又再次痛起来,怪不得他能消失得那么彻底,都怪她太信任他,一直忽略了这一点儿。如果他真的身处皇族,是不是因为身不由已才会带走他们的孩子后就消失不见?
这样的自我安慰让仙儿的心又柔软起来,曾经的美好重上心头,微微浮起一个幸福甜蜜的笑容,让画心大吃一惊,一直以来坊主都以冷艳绝情著称,只有在面对弄筝的时候才会露出笑容,但也是淡然的笑。画心疑惑的看着坊主:“坊主,接下来要怎么办?继续查吗?”
“不用查了,真相都在冬云身上!怪不得这丫头一直不敢告诉我她们主仆的真实身分,原来是这样!叫上清风一起过去!”仙儿笑笑,站起来身来,画心为她披上浅绿色有暗纹的薄纱外套,一同走向冬云的房间。
冬云正在房中用胳膊支着下巴,望着眼中的花瓶发呆,眼睛红红的好像刚哭过。三天了都没有小姐的下落,万一小姐有什么三长两短,她要怎么办?没有找到元霖,烨儿的大仇未报,小姐就算死不会甘心啊!
“叩叩!”
突然响起的敲门声惊回冬云的心神,抹抹眼睛拍拍脸蛋问:“谁?”
“玉妹,是我!”清风的声音响起。
“来了!”冬云站起来,走过去打开门,意外的看到清风身后的仙儿和画心,接触到仙儿的目光,心虚的低下了头,让出道来,轻声说:“大家请进!”
清风无奈的回头看看师姐再看看妹妹,率先走进去,仙儿和画心随后。
冬云为他们倒上茶水,低着站在一旁一如在宫中的时候,规规矩矩很守礼仪。
仙儿瞟了她一眼:“冬云,找不到你家小姐,你是不是很担心?”
“是……”冬云低低的答道,又啜泣起来。
“冬云,事到如今你还不说吗?”仙儿轻轻闭了闭眼又睁开,似乎已经忍耐到了极限。
“说什么?”冬云佯装不知的装迷糊,低着头心虚的厉害。小姐嘱咐过她保密,她也很为难,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啪!”仙儿一拍桌子,震翻了茶杯,茶水流了一桌,又顺着桌边滴滴嗒嗒的滴到地上,生气的红了俏脸,看着还在犹豫不决的冬云,怒道:“再拖下去,就是神仙下凡也没法了!”
冬云被她一吓,猛的抬头,脸色苍白一片,浑身颤了颤,柔弱的双肩抖得清风心痛,着急了地劝解道:“玉妹,你就放心说吧!不然师姐无法帮助你的!”
冬云看看哥哥一脸的诚恳,再看看秀眉紧蹙的仙儿,终于心一横不管一切的说出真相道:“小姐其实是元乾朝的玄庆帝的皇后,前不久摄政王纂位,逼得小姐离宫后又害死其子溢昌帝,小姐无奈只得北上到苍落寻找故人,以回朝报仇雪恨!”
清风闻言张大了嘴,久久不能回神,原来妹妹这么多年来一直生活在宫中,怪不得他怎么找也找不到。只是,在仇人的眼下过活,将来报时叫她情以何堪?
仙儿满意的点点头,露出笑容:“据说玄庆帝为爱妃之死而牵怒皇后,最后却又为妃殉情,我看你们要找的故人就是他吧?”
“坊主聪慧过人,冬云佩服!”冬云讶异抬起头。
“好,我会帮你找到你家主子,还可以帮你们报仇!”仙儿看着冬云缓缓的说,脸上浮着淡淡的笑容。
“真的吗?”冬云又惊又喜,如果说刚才还在为说出真相而紧张,那么现在就好像把压在心头上的大石移开,身心也变得清爽起来。
清风大喜过望,替师姐道:“师姐既然说了就一定会帮你们的,玉妹尽管放心好了!”
仙儿笑着头,遂又问:“不过,待找到你家主子后,我也需要你们为我寻一个人!”
“只要能找到小姐报了血仇,小姐一定会不遗余力为坊主寻找的!”冬云只顾着高兴,第一次鲁莽的替主子应下了承诺。
谁能想到,他们要找的竟然是同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