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的秋天,湖水还没有结冰,岸边的梅树已经成了一树苍劲的枯枝,没有冬季暗香疏影的美丽,洁白的云朵倒映在水中,随风而变幻莫测,一如人生。
蓝天碧水的相思湖畔,沐晴静静的顺着湖边走着,思绪飘飞。一晃便是三年多的时光,相思楼依旧在,相思湖依旧美丽,就边湖边的梅树也一棵没少,而他们之间,早已错过了太多太多。物是人非!物是人非!
沐晴在一棵梅树下坐下来,依稀记得那年冬天,她出宫赏梅,不小心绊到了无欢,然后又不小心掉入冰窟中,他不顾自身安危救了她,那一日相思楼外,她被小偷偷了钱袋,亦是他替她主持正义,还有那一日,她告诉他要为爱而奋斗,然后他便夺去了烨儿的宝座,一手毁了他们的爱情……
爱情……爱情……
想到这,沐晴忽然头痛起来,心里闷闷的难受极了,有种压抑的痛细细的钻上来,直想突破心房,沐晴忍不住摇了摇头,逼迫自己不要再想,站起来转身回相思楼。
看到沐晴一个人回来,仙儿讶异的看看她身后,问:“晴儿,怎么只有你一个人?”
“呃……本来就是我一个人啊!”沐晴愣愣地停下脚步,看着仙儿。
元霖不是去找她了吗?怎么……仙儿脸色一变,那一年他也是这样,说出去一下,然后就再也没有回来,焦急的就要往外冲,沐晴反应过来了,拉住她好笑的说:“姐姐,他会回来的!”
被人识破心思,仙儿刷的一下飞红了脸,不好意思的说:“让妹妹见笑了!”
“姐姐,历尽波折能换来今日之福,也是你的福气了……”沐晴若有所思的叹息一声,摇摇头去后院找沐阳,幸好,还有一个沐阳在她身边。
两个女人各有各的感叹,孰不知月色下,亦有两个男人在对饮感叹人生。
月上柳梢头,朦胧的毛月亮挂在天上,看来明天天气要变了。
累极了的元旭趴在御书房的书桌上酣睡,根本不管椒房宫那边,有个人影正悄悄往角门遁去。倒是元霖意外的看着慕雪乔装成宫女的样子,匆匆没入夜色中,心头纳闷不已:这么晚了,一国皇后这是要去哪儿?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元霖悄悄跟上了慕雪,这几年的轻功不是白炼的,精进不少,已经可以和无旭相提并论了。
拐过街角,早有一辆马车等在那里,车夫看到慕雪急忙打开车帘,慕雪四下看看没人,慌乱的爬上马车,放下车帘。车夫驾起马车拐了个弯驶去,最后驶入一座雄伟府邸的后门。
元霖看着前门上“文昌王府”四个大字嘲讽的笑了,轻轻跃上墙去观望这出皇后红杏出墙的好戏。元旭啊元旭,看来戴绿帽子的不止我一个人哪,嫂嫂与小叔子有私情可算是元家真传了!
文昌王府,因为这辆马车的到来而亮起了许多,一身青衣的文昌王迎到马车旁,满脸掩不住的欢喜之情。车帘一打,露出慕雪清丽的脸庞,这张和慕晴有七分相像的脸在柔和风灯下看不太真实,令墙上观望的元霖也有一刹那的恍惚,几乎就要以为这个衣着华丽,满头荟萃的女子就是当初住在椒房宫拒绝与他同房的佳人。
慕雪一见元灿,就开心的露出一个笑容,元灿伸手把她扶下马车,几乎是有些冲动的拥她入怀,喃喃道:“雪儿,我好想你啊!”
“灿,不要这样……”慕雪娇羞的语气几不可闻,还好元霖武功精进不入,耳力亦变得非凡。
“恩,咱们进屋去吧!”元灿说着,横腰一把抱起慕雪往早已准备好的房间走去,风中隐约传来他的声音:“真他妈受够了这样的日子,如果能朝夕相守那该多好……”
后面的话随着关上的房门就听不清了,只是能从窗上的影子看到两人激情拥吻的情景,真够火辣的,元灿不愧为毛头小子这么急燥!
元霖冷冷一笑,从墙上跃下去,行走在漆黑的大街上,脸上挂着怪异的笑容。
今晚这个意外的发现让元霖觉得特别舒心,好像得到了心理平衡一样,转身去往宫殿寻找元旭。无论如何先要探得元旭的心思,再让他们见面。情盅之痛,不是常人能忍受的。
这是他背着她们赎罪的机会,他不能再对不起慕晴了……
轻手轻脚的在元乾皇宫屋顶上游走,熟悉的寻找到御书房,轻轻跃下,透过窗棂果然看到元旭伏在案上酣睡,元霖嘲讽的扬扬唇角,元乾朝的宫廷侍卫一样无能!
门口有侍卫和太监守着,元霖进不去,想了想快速上前点了他们的穴道,然后微笑着推开门走进去,再关上。
睡梦之中亦不安稳的元旭察觉到陌生人的闯入,警觉的抬起头正想大喝,一张熟悉的脸庞映入眼中,大吃一惊,怔怔的看着来人说不出话来。
元霖用嘲讽的眼光四下打量了曾经属于他的御书房一眼,色唇一笑,眼光复杂且诡异:“旭,好久不见!”
“是你?”元旭如梦初醒的站起来,疲惫的脸上精光闪闪,心中五味复杂,太意外而失手打翻了案上的笔架,发出叮玲当郎的声音。
元霖在案前站住,静静的看着他:“是我,我回来了!”
“皇兄……”元旭激动的站起来,试图去拥抱他,然而伸出的手又在触及他衣襟的那一瞬间僵了下来,因为元霖正盯着他黄色的衣袖,目光冷然而包含嘲讽。元旭尴尬的低头看看自己身上明黄的龙袍和元霖的一身青衣潇潇,苦笑摇头,找不到语言。
元霖耸耸肩冷哼一声:“我来不是与你争夺帝位……”
“这本来就是皇兄的宝座!”元旭急切的打断他的话,迫切的目光似乎想证明什么。然而今时今日,证明又有何用?无心宝座,无意称帝,谁信?只有天知道罢了!
“兄弟一声场,放心的话就和我走一遭!”元霖冷冷的说,目光挑衅不想再和他在帝业这个问题上纠缠。说实话,过惯了闲云野鹤的生活,他还真不习惯皇宫的拘束呢,看元旭刚才伏在书桌上酣睡的样子就让他想到了当初连夜点灯看奏折,才入梦便又要上朝的日子——还真不是人过的!
“去哪里?”元旭迟疑的看着他,说实话,他现在最想问的是晴儿的问题,皇兄回来了,那她也应该回来了吧?
“怎么,还怕我害了你?”元霖讽刺的轻笑起来,“哦,我忘了天子的命大过天呢!”
元旭有些尴尬,不说话。因为他不确定元霖到底怀了怎样的心思。
“老样子,烟云湖上不醉不归!”元霖说完就大模大样的出了门,元旭才知道御书房的侍卫早被点了穴,刚才元霖若要害他,希望极大。叹息一声跟上去,该来的还是要来的!
烟波飘渺的烟云湖在朦胧的月色下波着粼粼波光,而这波光深处分明又是无尽的黑,一轮朦胧的月倒映在水中。
不用惊动船只,两人皆以轻功踏波而行,如镜的湖面上偶尔传来“溻”的一声,元霖偏头朝元旭一笑,加快了速度,元旭会意亦加速而行,两人你追我赶似乎又回到了一起学艺的时光,转眼倒到了湖中小岛上的亭中。
四周环水,小亭寂静,两人静静伫立,相看不语。半晌,元旭终于忍不住问:“我想知道晴儿可找到了你?”
“晴儿,你还记得她?”元霖似乎很意外的反问,目光含笑,“如今的你贵为天子之尊,三宫六院享不尽的美女,怎么还记得她?”
“皇兄,当初的事,对不起……”元旭歉疚的看着他,说。
他一示弱,元霖也硬不起来了,毕竟说到底是他耍阴谋拆散了一对鸳鸯,轻咳一声:“到现在你还爱着她?还是出于不甘又放不下?”
元旭不语,轻轻的走到亭边,凭栏无眺,半晌从腰间取出从不离身的玉笛,轻轻的吹奏起来,婉转的笛音在湖面上飘荡开来,本就如泣如诉的相思曲在苦痛的心境下更显凄凉,无尽的相思伴着一生无望的苦楚诉尽一生爱恋,令元霖也怔了怔,几乎不忍再为难他。
“你真的还爱着她?”元霖用不信的目光看着他,十岁初识慕家二小姐,十三鸳鸯分,十九一别是五年,漫长的时光亦磨灭不了他们的爱吗?
“我答应她,只要你回来便还了你帝位,和他双宿双飞!”元旭说,痛苦过后又恢复了一脸的平静,很难让人相信一个帝位能把让出帝位这样的话说得如此轻松。
“这个啊,不是我说了算……”元霖笑笑,说得很轻松,让元旭为之一喜,“难道晴儿她回来了……”
“是啊,不止她回来了,还有沐阳呢!”元霖故意说得模棱两可,继续探视元旭的真心有几分。
“沐阳?她是……”元旭心中警钟大作,难道是晴儿真为雪腾云生了孩子?
“哦,我忘了告诉你,沐阳啊她不是雪腾云的孩子,其实阳儿也应该姓元,可是晴儿非让阳儿随母姓,我也没办法,唉,真让人没面子!”元霖叹息一声,无限苦恼的摇头,仿佛被晴儿搞得很头痛的样子。
元旭的心不断地往下沉,如星子般闪亮的目光也暗淡了下去,如果他没记错,皇兄亦是对晴儿有情的,所以才会因爱成恨。晴儿因为夺位之罪恨透他,难免不会接受元霖的感情。六年前,他无力的看着晴儿被迫嫁给元霖,晴儿以生命为代价为他守身如玉,而六年来,他却亲手把她推入别人的怀抱。这是怎么滑稽的事情啊!元旭轻轻的惨笑起来:“天作薛,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我活该得此下场……”
元霖静静的看着他陷入半痴颠的状态,眼中精光闪闪,能把元旭逼到此,应该还是深晴儿的吧!心中的愧疚升腾起来,令他不自觉的说出真相:“晴儿现在京中,不日我可以安排你们见面,是福是祸就看你们两人的造化了!”
正伤心的元旭骤然听见元霖这样说,马上抬起头来,似乎又看到了希望:“可以吗?可以吗?”月光的反射下,元旭的耳旁几缕华发现了出来。
“慕晴为你生了一个可爱的女儿,恭喜你!”元霖说,实在不忍再折磨他,痴情如元旭,这些年来亦不好过吧,否则怎会年纪轻轻就生了华发?
“你说什么?”元旭不敢相信的看着元霖,惊喜在这一瞬间突然出现,令人激动得不敢相信幸福来得这样猛烈。
元霖笑笑,走过去拍拍他的肩:“沐阳是你的女儿,很可爱,今年三岁了呢!”
“真的吗?”元旭激动得几乎不能自制,忘了和元霖之间的恩怨瓜葛,双手大力的扳着他的肩追问着。
元霖点点头,然后扬扬手中的酒壶:“好事这样多,要不要喝一杯?”
“把烦心的搁一旁,明天再说,今夜咱们兄弟不醉不归!”元旭豪爽的一捶他的肩膀,从他手中接过酒壶,率先大喝一口。
“不醉不归!”元霖亦大大的喝了一口。
两个阔别多年的兄弟,从友爱到互恨再到今日的同饮同醉,烟云湖上罕见的传来看不起爽朗的笑声,惊动了路过的侍卫,却没人敢上前去打扰。因为这五年来,烟云湖上小亭已经成了皇上的专属地,谁也不能上去。
天际出现曙光的时候,一只小船从亭中慢慢划向岸边,守在湖边的侍卫才发现船上有两个男人身影,一个是明黄龙袍的皇上,而另一个身形和皇上相像,却带着斗笠看不清模样。
上了岸,两兄弟拥抱话别,元旭从腰间摸出一枚令牌给他,这样他就可以自由出入宫廷了。元霖什么也没说,接过令牌来就离开。而元旭看看天际微红的光线,才突然觉得累了,醉了,软软的倒在龙辇上,安心的睡去,唇角挂着笑容。令伺候他多年的太监宫女大吃一惊,面面相觑,这大概是皇上五年来睡得最好的一觉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