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晨曦已现,一丝丝阳光刺破薄薄的雾霭,幻化成五颜六色的霞光,呈现出一种玄虚、空灵的意境。
一道晨曦从窗户射进来,正映照在王阳明的身上,为他镀上了一层金黄的光辉。
王阳明讲学,极欢迎学生们提问,每当有人登台请教,他总是雍容自如,十分耐心地进行解答,随各人不同的具体情况,而给予不同的回答。
当他阐述过《大学》中“修身”的精义后,一个学生问道:“先生,‘身有所忿懥’这一条,该如何理解?”
这一条亦出自《大学》。
王阳明和气可掬,看了提问者一眼,点点头,然后回答道:“忿懥、恐惧、好乐、忧患这几种情绪,所谓七情六欲,每个人的心中怎么会没有呢?只是我们修身治学的人,应当处于一个更高的境界,不应该有这些情绪罢了;即使有了,也要把它转化掉,此即谓‘修身在正其心’。
“一般人在愤怒时,如果陷在情绪里,便容易感情用事,怒得过了头,就不是清静虚灵、廓然大公的心性本体了。在这个时候,受愤怒的情绪所累,就无法以正确的态度去面对和处理问题,因为心体已经失去了能够正确解决问题的中正状态。
“现在对于这些愤怒、恐惧、好乐、忧患等情绪,只要放开自己的心胸,物来顺应,不要过分在意,心体便自然会达到澄澈灵明、廓然大公的境界,而悟到本体那‘不偏不倚’的中正状态了。”
说到这里,停了一会儿,王阳明怕大家还不理解,就举了一个例子来进行说明:“就如外出看见有人相互斗殴,对于他们错误的地方,自己的内心当然也会感到愤怒。不过,自己虽然愤怒,但如果能接受这个事实,只按其本来面目来处理,坦然不动,内心就会仍然是清清静静的,不曾动一点儿气。这也就是‘只易其境,不易其心’的道理。
“在任何时候,不论遇上什么刺激,对于那些不良情绪,都应该这样去处理,方才是中正的心体。”
这时,一位叫伦彦式的学生正坐在旁边,他往常总有很多事情放不下,时时为一点儿小事后悔的毛病,按照《大学》中的说法,就是“身有忧患,而不得其正”。
以前虽经王阳明指点,针对此病进行过修养,情况有所好转,但仔细体察,总感觉到病根还在。
趁王阳明举完例子,稍微停顿让大家消化的时候,伦彦式问道:“先生,我平常做学问时,感觉此心不能真正地静下来,没有一种静根。没事时还好,面对事物、处理事情时,心就会易动,处事多悔,该怎么办?”
王阳明转过头,看了他一眼,道:“你这种情况,可以归结为三句话——‘学无静根,感物易动,处事多悔’,对吧?”
伦彦式点点头:“对。”
“其实,这三句话,也可以说是三种情况,它们是有内在关联的。”王阳明说道,“你在做学问,或应事接物时,一心想找一个能静得下来的方法,企图一劳永逸。
“然而正是这种想法,使得你在受到外物影响时,有一种害怕心理,心就容易波动。而当你心有所惧,患得患失时,处理事情就会经常后悔了。”
伦彦式又点点头,叹服先生简直神了,连自己这么微妙的心理过程,都能揣测得如此详细!
王阳明接着说道:“一个人的本心,是无动无静的。静,是说心的本体;而动,则是说心的妙用。所以君子修身做学问,不要拘滞于动静。
“在静的时候,能感觉到空灵的状态,但也不是一无所有,而是有一种生生不息的动机,所以便能与‘道’相应。在动的时候,此心常定而未尝有一物在里面,所以内心寂然不动。寂然不动,方能感而遂通。
“在应事接物中,此心总是镇定自若,无论动静,都有内在的一种规律可以效法,就随时都能增进自己的修养,先儒称之为‘集义’。能按这个规律去‘集义’,就能消除内心动辄后悔的病患,达到所谓‘动亦定,静亦定’的境界。究其实,这也不过是此心保持纯一的状态而已。
“静,乃心的本体,而我们去求一个静根,反而是挠动其体。动,是心的妙用,如果害怕心容易动,则是荒废其用了。
“所以,有这个求静之心,即是心动了,厌恶动的心并不是静,这种情况可以称为‘动亦动,静亦动’,如做客应酬中的迎来送往,起伏不停,也就没个穷尽了。
“因此遵循事物之规律叫作‘静’,而顺从欲望则为‘动’。所谓‘欲望’,并非一定是声色利货等外物的引诱,那些浮思杂念都是欲望。如果能循‘道’而行,即使需要交际应酬,处理繁复多变的事务,心也是静的。
“周濂溪所说的‘主静’,即无欲的境界,也就是所谓的‘集义’。而顺从欲望而行,即使做到心斋坐忘,心也是动的。”
伦彦式听了,又有了新的领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