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来,萧惠发现,自己肯定在哪些地方做得还不够,不然为什么下了这么多年功夫,还是满腔的私心杂念,好像都没什么效果。
萧惠十八岁时,患了咯血症,虽经当地名医治疗,却无效果,只得在家养病。后来遇到一位云游道长,便为其疗病。
由于道长深通医药,在他的精心治疗下,萧惠渐渐痊愈。
在疗疾时,道长曾告诫萧惠,外在药石虽能治愈疾病,却无法治本,要想超凡入圣,参透生命的真谛,唯有修心养性。
在重病垂危之际,听到这番话语,格外令人的灵魂深处受到震撼。
萧惠病愈后,常常一个人在清寂的月夜,孤坐于书房反思,人生苦短,生命无常,在铁面无情的自然规律面前,平生所学竟毫不济事,道家“人天合一,长生久视”之道,当别有深意。
可是,如何才能“涤除玄览”,恢复赤子之心,从而达到“天人合一”的境界,获得“长生久视”的效果呢?
他凝望深邃的夜空,思考着这些问题,希冀自己有朝一日也能达到古人言之凿凿的“齐万物同观、与天地一体”的化境。
从此之后,萧惠便深深沉迷于道家养生之学。
然而,令他气馁的是,自己道家丹经看了不少,亦颇下苦功去静坐修身,多年来却进展不大,离丹经上描述的那些出神入化的境界,还差了十万八千里。
自打王阳明来到南京,大力倡导他在龙场所悟得的“心学”,当下有不少人由于久习程朱理学,对他这一套标新立异的学说难以理解,纷纷攻击其为“近于禅学”。
而萧惠听闻王阳明早年曾出入释、老之间,颇得佛道要旨,深感良机难得,于是便与一帮同好毫不犹豫地前往问学,拜其为师。
王阳明讲授学问时,极讲究要体会一种与天地万物浑然一体的感受,因此他尤喜在静谧的月夜与众门人讲学,每临坐,默对焚香,不语,以培养一种能用心去感受万物造化之机的气氛。
一天晚上,明月当空,万籁俱寂,在鸿胪寺的后花园里,王阳明与薛侃、陆澄、萧惠等弟子坐于石凳上,围成一圈,共同讨论学问。
萧惠首先提出问题:“先生,我向慕心性之学,然静坐多年,终觉心中的私欲难以克除,该怎么办呢?”
王阳明默不作声,周围一片澄静,唯有星月那皎洁的光辉,轻柔地飘洒下来。
在神秘深沉的氛围中,一反常态的王阳明阖目垂帘,静静地超然而坐,一切仿佛都不存在,清亮的月光下,他的身影看起来似已与亘古的时空合为一体……
良久,王阳明慢慢地睁开眼睛,看着萧惠道:“将你的私欲拿出来,我来替你把它克除。”
王阳明这番话,也是有典故的。
昔年,神光参见达摩祖师,苦求传法。
达摩祖师问道:“你来这里有什么事?”
神光言道:“我心未宁,乞师与安。”
达摩祖师说:“将你的心拿出来,我来为你安顿好。”
神光说:“真是奇怪,现在我寻找此心,却了无所得。”
达摩回答道:“我已给你安好了。”
神光言下大悟,最后成为禅宗二祖。
然而萧惠毕竟没有下过神光当年那样的苦功,更没有禅宗二祖那样的悟性,他参不透王阳明话里的禅机,一脸茫然。
过了一会儿,王阳明见萧惠没有领悟,只得又说道:“人必须要有为自己着想的心,才能够克除私欲;能够克除那些私欲和缺点,才能够真正成就自己。”
萧惠说:“我也颇有为自己着想的心,不知为什么不能克除私欲?”
王阳明沉吟一会儿,慢慢说道:“这个嘛,先说一下你为自己着想的心是怎么样的。”
听了此话,萧惠陷入深思之中,良久,他才说道:“我也一心想做个好人,便自认为颇有为自己着想的心了。如我向来害怕死亡,总想着要超凡入圣,以便超越生死。现在想来,好像也只是为这个躯壳的自己着想,不曾为着那个真正的自己。”
王阳明说:“其实,那个真正的‘自己’,也就是本心,又怎能离开自己的身体呢?恐怕你连那躯壳的自己也未曾为它着想过。你且说说看,你所为的躯壳的自己,是不是指耳朵、眼睛、嘴巴、鼻子、四肢等?”
萧惠点头道:“正是为了这个。我的私欲很强,总想欣赏漂亮的东西,爱听好听的音乐,贪吃美味,热衷于享受安逸的生活。我想达到长生久视的境界,也是为了保持这些快乐的日子,因此便不能克除许多缺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