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应高能考上大学与完成往无定河畔送粮食的任务有关。李应高成了单位的“英雄”之后，单位给了他政审、户口和复习时间等诸多的方便。他怀着兴奋而舒畅的心情走进考场，在考场上同样成了英雄。
来车站送李应高的人很多，但始终没有王一莲。李应高在前天下午对王一莲蜻蜓点水的那一吻之后，被王一莲连推带搡赶出屋子。他冒着大雨往回骑，在清和门下避了一会儿雨，最后去林知雨家看了看两个月大的小林月，直到天快黑时才回到金银滩农场的泥屋里。他回到泥屋后无数遍地拿出那个荷包观赏，抚摸着里面一大一小两枚老旧的硬币，心里便断定在他离开银川之前王一莲不会再见他。
他在站台上最后向进站口张望了一眼，在他即将转身走向车厢的瞬间，他看到周志凌向他跑了过来。
周志凌挥着手大步向他走来，身后跟着一位面目娇好的女子。周志凌握住应高的手连连祝贺，接着向他介绍说：“这位是省报记者贺小燕，一个大才女。她要到兰州军区办点事，和你一路，你在路上多照顾照顾她。到了兰州倒车时你抽个空把她带到军区，交给政治部薛干事。”
贺小燕伸手和他握了一下说：“给您添麻烦了！”
李应高忙说：“没关系，没关系！”
李应高是在三个月后才知道周志凌从呼噜斯太跑到银川火车站送他的目的，也明白了贺小燕去兰州办事也是临时决定的……
这件事是王一莲跑到西安来找他时告诉他的。
王一莲那天其实就在火车站。王一莲不知道在这种场合之下自己该不该来车站送应高，所以她到了车站后一直没有靠近他们。就在她犹豫不决的时候，她看到了带着一个年轻女子的周志凌出现在车站。她发现周志凌对着应高指指点点，最后那个女子又绕到应高身边仔细地对他端详了好久。直到应高要进站了，那女子才回到周志凌身边，他们互相点着头，跑进站里去追应高。王一莲长吁一口气转身离开了火车站……
这天晚上，王一莲又走进了谢广沐的房间。王一莲是为一个奇怪的词走进谢广沐房间的。她在报纸上看到这个词的时候首先去问了老马头，但老马头的答复似是而非，反而把她说糊涂了。不得已，她在看到厂长的房间亮起灯光后拿着报纸走了进去。
她要谢广沐看的那个词是“农转非”。
王一莲指着这三个字说：“姐夫，报纸上说一个小伙子因为‘农转非’指标被村长私自给了亲戚便怀恨在心强奸了村长的女儿最后坐牢了。这个‘农转非’是什么东西？”
谢广沐吃惊地抬起头看着王一莲问：“小王你是听到什么消息了吧？”
王一莲说：“什么消息？我不知道。”
谢广沐说：“没听到什么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来了？”
王一莲说：“我就是看报纸上这个词挺奇怪的，查字典也没查出来才来问姐夫的。其实‘农’字我明白，就是种庄稼，字典上也是这么说的。‘转非’两个字太让人糊涂了。姐夫你给我解释一下就行了，怎么问我消息什么的，让我更糊涂了。”
谢广沐站起来盯着王一莲目不转睛地看，一直把王一莲看得不好意思起来，这时谢广沐突然说：“你这个丫头啊！你把我也搞糊涂了。那我就干脆糊涂着吧！总之，不是你太聪敏，就是你的命太好。我就帮你帮到底吧。”
王一莲说：“姐夫云里一句雾里一句，就是不回答人家问题，让人家更糊涂了。”
谢广沐指一指桌前的椅子说：“你坐下听我给你讲。这个‘农’你刚才说是种地，也对。在这里是指农业户口，比如你是农村的，户口就是农。‘非’的意思是非农业户口——不是农业户口的意思，比如我、你姐和余青，还有城里的其他人。所以，‘农转非’的完整句子应该是‘农转非农’，意思就是把农村户口转为城市户口。”
王一莲脑袋一歪说：“城里人定规矩就是麻烦！中国不就农村和城市两种户口吗？什么‘农转非’‘农转非农’的，直接叫‘农转城’或‘农村转城市’，谁不明白啊！”
谢广沐说：“你说的这个意思也很对。”
王一莲突然觉得谢广沐刚才问的话里有话，试探着问道：“姐夫还说我命好哩，我要一辈子在这里‘农’着转不了‘非’，再有十个李应高也还是不会要我。”
谢广沐说：“闹了半天，你还是听到消息了！”
王一莲乘机问：“什么消息呀姐夫？”
谢广沐说：“你问的不就是农转非吗？厂里来了三个指标，够条件的人挺多的，只有你不够条件。”
王一莲说：“今年不行明年，明年不行后年，反正我也算是姐夫家的人，姐夫迟早能把我‘转非’了我都感谢不尽呢，无非就是迟嫁几年罢了。”
谢广沐笑着说：“姐夫哪能看着你嫁不出去呢？今晚你来倒让我想起你的事。我争取这次就让你转非，到时你不要忘了谢姐夫。”
王一莲说：“我在和应高那件事上寻死觅活闹得早就没脸回家了，姐夫把我留在厂里有了吃的住的，我已经感谢不尽了。要是姐夫再给我转了户口，我就是做牛做马也报答不完姐夫的好。”
谢广沐说：“什么做牛做马的，那是旧社会的词。姐夫要叫你做人，做有头有脸的人。你好好学习吧，最近一段时期也不要再来办公室找我。我会想办法办好这件事的。”
王一莲激动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张了张嘴最后说：“姐夫，我……我……我是真的觉得‘农转非’这个词很奇怪才来问姐夫的……”
两个月之后，王一莲的户口变成了“非农”。王一莲自从走出双河岔到呼噜斯太找李应高以来一直没有再回老家，这次转户口她还是不愿意回去。她担心自己无法面对村里的乡亲和家人，她也不愿面对把她推上这条尴尬之路的舅舅。她把回老家办户口的大事托付给了樊润娃的哥哥樊高娃。樊高娃自己是转过户口的，他回老家找到王一莲的舅舅，很顺利地将王一莲的户口转了出来，回来交给了谢广沐，王一莲从此成了城市人。
王一莲从谢广沐的手里接过那个红色的户口本时，心跳得犹如秧歌队里敲鼓一般。她一下又想起了自己扭着秧歌欢送李应高的那一刻。应高啊，你还爱我吗？你本来是爱我的，就是因为我没有这个小红本，你才听了别人的话，让我落得有家难回。现在好了，现在王一莲成了城里人，你也成了大学生，你还会要那个毁了你前途的王一莲做婆姨吗？你是不是已经看上了周志凌在火车站给你介绍的那个女子？你和那个当记者的女子通着信吗？你要是能给我写一封信多好啊！我一定回信告诉你我转了“非”的好消息……
王一莲满脑子都是李应高的影子，脸上渐渐地浮起一层红晕……
王一莲终于抬起头来。她看到谢广沐正在盯着她看。她的脸更红了……
谢广沐在王一莲脸红心跳的时候突然问她：“一莲你在想什么呢？”
王一莲这才意识到自己在这个时候想着李应高有些不合时宜。她忙掩饰说：“我……我在想……想怎么感谢姐夫呢……”
谢广沐问：“想好了吗？”
王一莲说：“我要请姐夫吃饭，请樊高娃林知雨余青润娃都来陪姐夫姐姐吃饭……”
谢广沐说：“这顿饭我一定要吃。还有呢？”
王一莲说：“我要每天都来姐夫这里，给姐夫生炉子泡茶添水扫卫生，伺候姐夫好好工作……”
谢广沐追问：“还有呢？”
王一莲说：“我每周都去姐夫家，帮着大姐洗衣服做饭收拾家务，让姐夫回到家里也舒舒服服……”
谢广沐急促地继续追问：“还有呢？”
王一莲说：“还有……还有……姐夫喊我干什么我就给姐夫干什么……”
谢广沐说：“姐夫现在就想让你办一件事……”
王一莲高兴地说：“真的？姐夫你说，我马上去办！”
谢广沐拉了拉王一莲的衣服低声说：“一莲，过来让姐夫亲亲你……”
王一莲吓得倒退两步：“不……姐夫，我不！我不，我不……不……不敢……”
谢广沐生气地说：“那你还说要感谢姐夫，你拿什么感谢呢？”
王一莲说：“吃……吃饭……喝酒……洗衣服……干活……”
谢广沐威严地说：“我没吃过饭喝过酒！你走吧，你拿着这本户口当饭吃当酒喝去吧！”
王一莲低着头站在那里，半天才懦怯地说道：“姐夫，你等几天好吗？等几天，让我把客请完。等我请你们吃过饭……吃过饭我就让……让姐夫亲……行吗？”
谢广沐说：“一莲……”
王一莲说：“姐夫，我的心太乱了……你等我几天吧。”
谢广沐说：“一莲……我等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