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德善回到呼噜斯太后的头几天一直心绪不宁。李应高的一句话，几乎让牛德善无地自容精神崩溃。李应高说这句话时，打猎回来的战友们正在夸奖他和张红叶的红烧野兔做得好，他的妻哥樊高娃听着别人对他的夸赞，用欣赏的目光注视着他。李应高突然说：“德善你还只是个司务长，以后千万不要把兔子扔在雪地里，雪地一砸一个坑。”
牛德善的脑袋“嗡”一声就大了。
幸亏张红叶接话说：“德善哥马上就要到后勤部当管理员了，副连职。我们给牛管理员敬杯酒吧。”
大家酒杯一举，谁也没有细品李应高的话。
让牛德善高兴的是，一周后副连职管理员的任命就宣布了。从连队到机关，从排职到连职，这是一个很大的进步。多少连职想到机关去都不能如愿，他是排职竟然不声不响就到了后勤部而且得到了晋升。机关是个整天和部首长打照面的地方，只要工作不出大错，干到副营也就是五六年的事，那时润娃就可以随军彻底离开农村了。哪怕是金山那样的平原村，也不能让润娃呆下去。他一高兴才把在石床边扔兔子的事淡忘了。
但是，只过了半个月他的烦恼就来了。说准确点他是有些害怕了。在军人服务社上班的张红叶也在他管的后勤灶吃饭，他的一举一动她都了如指掌。她总是往他的房间跑，让他的心里很不踏实。他怕万一哪天她的邪劲上来天不顾地不顾地开出牡丹花，那他怎么能保证不把兔子扔到雪地里啊！
出事的那天又是一个大雪天。那天牛德善起得挺早。他起来把自己那排院子扫完后又扫了部长们那个院子，之后炊事班才起来一起把操场的雪堆到墙边。就在早饭的馒头刚刚上笼之际，紧急集合的警报声、号声和哨声响成了一片……
部队很快集结完毕。师机关三大部的军官全副武装向着9号高地进发。牛德善带着他的炊事班，跟在后勤部队伍的后面茫然前进，心里惦记着今天的早饭和上了笼却来不及蒸熟的那些馒头……
部队各就各位进入指挥坑道后，炊事班铺盖撂下就立即开始做饭。虽然坑道里的办公生活设施都和营区一样，但冰冷的灶具就像刚刚启动的汽车，不经过一段时间的预热，想迅速提高速度是不可能的。加之牛德善是最近才调来，他是第一次钻进首脑机关的指挥坑道，既没有坑道炊事经验又不熟悉灶房环境，进入坑道后的第一顿饭，后勤部比司令部和政治部足足迟开了半个小时。
部队很快接到了“2号”演习命令。“2号”是个较大的演习，三大部的军官们都清楚驻守坑道的时间要一周多，就有人撺掇警卫连副连长周志凌向师首长建议，要求各分队派管理员或司务长回一趟营区，带一点葱姜蒜等新鲜调味品，最起码把酱油醋弄来。坑道里的罐头再多，这样连续吃下去也让人受不了。请求很快得到答复，由司令部派出一台车，拉着三大部管理员和警卫连等几个直属连队的司务长回一趟营区。
牛德善回来很快就把要带的东西收拾齐全了。他甚至还带了一点新鲜白菜和酸菜，打算给部长们调剂。干完这些，他对着早晨上笼的那些半生不熟的馒头发起愁来。馒头进了笼，火烧小了蒸汽不够都会蒸成死硬瘪塌的“溜火馒头”，现在这些刚上笼就撤了火的死面坨子不可能再蒸熟了。牛德善决定把这些馒头收起来藏进库房冻着，以后泡开和发面的酵子一起掺着慢慢吃。牛德善正在库房收拾馒头，一股特殊的香味飘进了他的鼻孔。他一下子被人抱住了……
从库房往宿舍走的时候，牛德善还记着集合返回坑道的时间。但在张红叶和他把两张嘴凑成一个“吕”字久久不能分开时，他把牡丹以外的一切全部忘光了。自从打猎回来，牛德善几乎每天都能见到红叶，甚至经常能坐在一张床上说说天气雪花和润娃，但却连摸一下牡丹花叶的机会也没有。今天整个营区空荡荡的，不要说红叶不会放过这天赐良机，就是牛德善自己，也早已如蜜蜂一般，急着想一头扎进花蕊……
载着满足与收获来到司令部楼下，操场上早已空空如也。返回坑道的汽车，在规定的时间没有见到牛德善，哀叹似的鸣了一声笛准时开出了营区。迟到了三分钟的牛管理员不得不负起沉重的包袱开始一个小时的急行军。
牛德善背着给养满身大汗来到坑道口，一抬头发现战勤科的霍参谋正并排站在哨兵身边低头看表呢。霍参谋看完表转身进入坑道的那一刻，牛德善知道自己的错误犯大了！战勤科是后勤部主管军纪的部门，霍参谋等在坑道口计算自己迟到的时间，肯定是部首长有了专门指示。牛德善冲进坑道丢下东西跑步进入战勤科报到，他在门口大喊一声：
“报告！”
里面传出的命令是：“回去！14点之前把检查送来！”
牛德善大声答道：“是！”
写检查的过程是一个痛苦的过程。牛德善在这个过程中想起了润娃想起了红叶也想起了周志凌。他对不起樊润娃，他不但背叛了天真纯洁的润娃，因为他的背叛，甚至会导致润娃想当城市人的随军梦彻底破灭。他也辜负了张红叶，红叶不知在她的父亲面前说了多少好听的话，才让他这么早就进了师机关，但他干了不到一个月就违反了战时军纪，让张参谋长对他甚至对红叶感到失望。他更加无法面对周志凌，是他薄弱的意志伤害了他的好战友志凌，如果他迟到的真正原因被查出，志凌还怎么再坚持在部队干下去？他突然想到了一个词：“盖佬！”这个词让他痛苦得直抠腔子……
处分决定是当日下午16点宣布的。决定的内容同时在师机关三大部通报。双料处分：行政副连降为正排；党内严重警告一次。
这两个处分都是致命的，几乎等于对行进在军官队伍里的牛德善大喊了一声“立定”！牛德善在冰冷的坑道里往处分决定上签字时，头上冒出了细密的汗。唯一让他安心了一点的是，处分决定里关于他迟到的内容，完全按照他在检查里编下的理由：收拾馒头。
牛德善的处分通报传达到警卫连，周志凌当即请假来到后勤炊事班。周志凌进门就喊：“你这头笨牛！两个破馒头就把你毁成这样了？你是怎么搞的嘛！”
牛德善的脸红成了关公一般，张了张嘴半天说不出话来。
周志凌又说：“演习就是战场。战场违纪掉脑袋都有可能你知道吗？你五年多的兵当的哪去了！”
牛德善木木地说：“我错了，我对不起你。”
周志凌喊道：“你没有对不起我，你对不起的是你自己，对不起的是你自己的父母和润娃。李应高走了，林知雨走了，你是不是也想走了？你们都走吧，留下我一个自己干……”
这时，坑道里突然响起“嗒——嗒嗒，的——”的军号声。
他们愣住了。这是“停止”的号声。他们不知道坑道里的什么事情需要现在突然停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