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华伟
她一直患有轻度贫血。
那时,她和他相恋,如胶似漆。那个眉慈面善的老中医一边开着药方,一边看着她和他把诊所当结婚登记所的亲热劲儿,意味深长地说,小伙子,记着每天给她吃十粒花生米,花生补血,对她很有好处。
当他们走出医院的时候,她挽着他的手臂,撒娇地对他说,我要吃花生,我要吃花生。你得亲自给我剥!
他去买了许多带壳的花生米。
他每天都为她剥十粒花生米,亲自送到她的嘴里,微笑着看她吃。偶尔遇上出差或有事,他会打电话、发短信,提醒她不要忘记吃花生。
她和他就在花生的吃吃剥剥中,走进了结婚礼堂。
婚后,他依旧履行着他的承诺。反倒是她,对这十粒花生米渐渐淡漠了。
有时,他喂她吃,可她把头扭到一边,就是不吃。他多说一句,她就眉头紧锁,面露不悦,我不想吃嘛,你干嘛逼我吃?
再后来,她对他说,你就知道花生米!你能不能像别人那样给老婆买名牌服装,开着小车接老婆上下班,偶尔去饭店改善一下?真是胸无大志呀你!
他在她的嗔怪声中沉默了半晌,心里隐隐作痛。
可他什么也没说,依旧剥着花生米,不管她吃不吃。
她越来越觉得失衡。常想,别的女人出入都是小车,我就只能挤公交车?凭什么别的女人买名牌,眼都不眨一下,我却盘算个没完没了?
她的脾气变得很坏,不时朝着他大呼小叫。他只要稍反驳几句,她更是添油加醋,闹得不可开交。
一个人对自己的婚姻不满意了,探出墙看看外边的花花世界,也就再自然不过了。
她是在一次商品交易会上遇到陈的。交易会上,他们两家公司的摊位刚好挨在一起。
她长得有几分姿色,陈看上去一表人才,这是很容易发生的故事组合。
彼此都是有家庭的人,纠缠在一起,似乎更自在,对谁都不是一种亏欠。
陈是那家公司的营销部经理,开着辆黑色奔驰。对于年薪几十万的他来说,买件名牌服饰或送套高档化妆品,比普通人家买菜还要简单。何况,他也不必白花了钱,算不得冤枉。
或许最初,她只是在寻找某种补偿。就像城市里的某些人,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一转身就可以忘记这些东西是谁给的。好比网上玩游戏,游戏结束了,退出程序,连再见都不必说。
可她终是不满足。偏偏要在天平的一端放上感情这种虚无的东西。甚至,她还天真地想到了天长地久,白头偕老。
有一天晚上,她不知怎么回事,突然想起了花生。
她对陈说,我有贫血,花生可以补血,我想吃花生。
陈一脸惊讶,想吃就去买啊!这多简单!
她深情地望着他对他说,我想你给我剥花生!
陈捏捏她娇翘的鼻子,傻瓜,你就不能买现成的花生米?
她不依,不!我就要你为我剥花生!
陈哈哈大笑,好好好,我妥协,我给你剥花生!行了吧?
陈真的为她剥起花生来。并且亲自喂她吃。甚至比她的他更温柔。
她想,剥花生太简单了,谁不会啊?而自己竟嫁给了一个只会为她剥花生米的人,她对自己的婚姻有了更深的挫败感,她想要改变,强烈地想要改变。
她对陈说,如果我们早认识几年,那该多好!陈微笑,现在也不迟啊。她的脸微微泛红,嘟哝了一句,总归是有遗憾吧。陈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难道你愿意放弃现有的一切?
她的心怦怦跳着,想着,只要我肯放弃现有的一切,就不会有遗憾吗?她的思绪开始纷纷扬扬。
她一直在内心里问自己。该不该对丈夫摊牌?可他对自己一直很好,怎么说得出口?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用冷漠代替心底的不安。
他在她无声的抵抗中失去了信心。不多久,他就独自去了南方,一无所有地走了。
她对他的离开,起初还带些愧疚。心灵上的十字架,使得她隐隐不安。可渐渐地,她竟习惯了。她想,也许他离开自己会更好。她还想,追求幸福,该是生命赋予的权利吧。她就用这样的方式推卸了自己身上的担子,将自己置身事外。
她这样对陈直截了当,我可以放弃我的一切,你会吗?
陈看到她眼里有一抹绝决的光芒时,竟不敢回视。他支支吾吾,不会吧?我们现在这样不是挺好?呵呵。
他的言词闪烁,令她有些失望。
一天晚上,他拿着计算器,对着一堆数据算个不停。她独自在客厅里,一边吃着零食,一边看着无聊的电视。
她拿了袋花生走近陈身后,温声细语地央求,休息一下,给我剥花生嘛。他皱皱眉,不耐烦地把她的手甩了下来,继续埋头算计。她不罢休,把那袋花生朝他桌上一扔,赌气坐到他前面。
她以为他会妥协,会放下手中的活为她剥几颗花生。可她没想到,他会抓起那袋花生,没头没脑地向她砸过来。一颗颗花生米夹杂着他八十分贝的怒吼声,一起砸了她一身。
她惊呆了,哭着跑了出去,而身后的他,竟没有丝毫反应。
她回到自己的家,眼泪在暗夜里恣意横流。
她开始疯了似地砸东西,发泄自己心中的不快。
她抓起一个蓝色的陶质贮存罐拼命地砸向地面时,在一记清脆的碎裂声中,无数的花生米“哗”一下蹦了出来,就像陨落的流星似的,撒了一地。
她看着滚落在地的花生米呆住了。她想起了他剥花生米时的情景,充满着关爱与疼惜。而她,竟早已麻木,变得不为所动。
猛然觉得,那每一颗花生米,就仿佛一个承诺,是他对她,最晶莹最虔诚最真心的爱的承诺。
那瞬间,她终于明了,再高贵的名牌服饰,再豪华的进口轿车,都比不上这每天的十粒花生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