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无缺
我的名字叫洪，洪水的洪。洪水可以肆无忌惮地奔流而下，可是现在的我却不知道如何诉说。
虹给我留下的印象非常深刻，以至于在我觉得已经忘记她的时候，嘴里却仍会脱口而出她的名字。在分手之后，我在谈到当时的女朋友时，心里出现的仍然是她。在我的心里，她已经变成我的女朋友的代言人了。我以后的那些女友，只不过是她的影子而已。
分手这么多年，我发觉还是不能够忘记她。尽管，已经相隔关山万重，尽管已经望断归路。
可是当我落笔的时候，却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我和虹是中学的同学，她是我的同桌。我不能说当时的情感就是爱情，可是那个时候模模糊糊的，大家都在期待着什么。可是就是从来不说。我们的这种友谊持续了很久，直到中学毕业，直到她落榜复习，直到我们分隔两地。我和虹，我一直把我们之间的感情称之为友谊。我和虹并没有表白过什么，可是却相当地心有灵犀。她一直是在等着我的，她已经提前为我预留了爱人的位置。而我，作为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年，对她其实又何尝不是抱着这样的好感，一直懵懂地幻想着以后的事情。
我考上大学的第一年军训，她给我写来了信。当我在深夜里起来站岗的时候，心里一遍遍默念的便是她写给我的信笺。她写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还有那每个字的样子，都令我魂牵梦绕。她仿佛就是我美好生活的象征和动力，使我在漆黑的夜里不再孤单。
想到这里，怅然若失，毕竟，她从我的生活里消失了。我们是在她毕业前的几个月分手的。她当时来过一封信，她在毕业分配的时候，没有人关心过她。她满腹的幽怨写满纸上。那时，我已经很少给她写信了。我们当时的关系已经相当微妙，脆弱。
我看了很难过、很自责。是啊，在她那么难过的日子里，谁曾经关心过她呢，我为她做过什么呢？
她当年没有考上大学，不得不再复习一年。当她第二次高考之后的那个暑假，我和我中学时的好朋友去了她家。她的成绩好像是四百二十多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因为这个分数很悬。我只是替她感到着急，可她却出奇的镇定，和我们谈笑风生。
暑假过后，我又回到学校。开学了，可是我仍然还挂念着她，很想知道她的消息，可是又没有勇气给她写信，生怕等来的是噩耗。想到这里，我不禁眼睛湿润了。我安慰自己，不要这么悲观了，她会写信来的，是的，她会成功的。
可是三个月之后我仍没收到她的来信。而我清楚地记得，我在她家的时候，准确地给她留了我学校的通讯地址。我心中的她，难道就这样结束了吗？当我终于可以说爱的时候，却结束了吗？没有表白过就结束了吗？已经是十一月了，如果她考上了，肯定早有信了，好强的她大概……我不能接受这个事实，可是我又不得不对自己说，结束了。她将消失于人海，我恐怕再也看不到她了。那时的我，心里真的很苦，我经常低低地垂着自己的头，无精打采地在校园里一遍又一遍地游荡。后来，在一本武侠小说上看到一句话，人生不如意事常十之八九。深有感悟，这句话，我现在还记着。
可是，就在我不抱希望的时候，我中学的铁哥儿们给我来了一封信，说她进了一所专科学校，是在家乡的省城。我当时真有绝处逢生的冲动。可是大喜过望之后，我又犹豫了，我该不该给她写信呢？她为什么不先给我写信呢？她还在乎我吗？她心里到底怎么想的呢？
我思考再三，还是决定不要放弃，于是，按照好朋友提供的她学校的地址，写了一封信过去。可是我写得很伤感。我说，我是不是该安静地走开了？我思来想去，似乎只有这样一个理由，她现在不需要我了，不喜欢我了，所以才不写信的。她忘记我了。
很快她便回信了。里面的具体内容已经忘记了，因为我没有把她的信保存下来。姐姐在去年春节前大扫除时，大概把我们的信一起当成废纸卖掉了。
不过我依稀还记得她的意思，她说，是我误解了她。因为我那年暑假去她家的时候，她看到我的精神不好，态度淡淡的，也没怎么说话，她很伤心，以为我忘了和她的美好往事。
我满怀歉意地回信道歉。误会冰释了。那之后，我和虹继续了鸿雁传书的日子。在我宝贵的青春年华里，没有花前月下和卿卿我我，我把自己真诚的心，都用在了和虹的两地传书里。这使我以后的日子无比坚强，即使是孤身一人到中国的最南部打拼的日子，我也坚强无比。
分离的日子最让人忧思难忘。因为我们见面的次数实在是少得可怜。
这种分离的日子，在中学就开始了。她在高二的时候转到距离很远的学校了。有次恰好在放学的路上相遇，彼此都有说不出的欣喜。于是我们一同回家，她短短的头发，眉前的刘海使得她的脸庞无比清纯，旁边的我偷偷地望着她，感觉那时的她好美好美。就这样一直到不得不分手的十字路口，在分手之前，我们又谈了好长时间，并没有什么特定的内容。还记得当时有一份杂志叫做《中学生文学》，于是我们就谈这个，她包里还带着几本，拿出来借给我看，首页上有她的名字，字体柔弱而娟秀。还说了些什么，可我都不记得了。反正就是没话找话地说着，我其实就想看着她，望着她，让她在我的身边，听她的声音，仅此而已。当一时找不到话题的时候，我就去看她的手，因为我当时低下了头，视线正好可以。她觉察到了，手开始不安地微微抬起又放下。后来，天空中飘起了蒙蒙细雨。我不想开口说，下雨了，你回去吧。可我想多和她待一会儿。而她也装作不知道。我们便开始在雨中漫谈。后来，雨渐渐地大了，我们才恋恋不舍的分开，我目送她的背影慢慢地远去，最后变得遥远而模糊。
我们后来还见过一次，在我上了大学后。
那时是在她的学校。寒假，她在学校等我，她的学校放假比我早，可是她来信告诉，她可以等我。她还告诉了我那个城市和她的学校以及她的宿舍楼的详细路线。
我几乎是毫不费力地便找到了她的宿舍。那时的她在宿舍等着我呢。虹看起来变得比在高中的时候更加妩媚了，她灵动的眼眸深情地看着我。
我环顾四周，她只身一人，她的室友老早都回去了。只有她，在大大的宿舍里，等着我。
距离这么长时间，我们一开始没有话题。她当时聊起了她的同学，说到了她自己。她负责编辑一份小报，是班级里的小编辑。当时，她的床头还放了几本书，她欣喜地拿给我看，是三毛的，我翻了翻，有口无心地说，我不大看三毛的书。她没有说什么。后来，她拿出一个竹子做的小和尚，小和尚被放在弹簧上，他的肩上挑着扁担，他的头上戴着箬笠，她递过来的时候，弹簧一动，小和尚便前仰后合的，让人直担心他扁担上挑的东西会掉出来。这是送给你的，她有点害羞地说，可是我当时太糊涂了，竟然没有要。她说，没什么的，你收下吧。我没要。她说，是我特意买来送给你的。我说，我不要。她很失望，赌气地说，那我拿回去自己要。现在想来，我可真是天下第一号大笨蛋啊。不知道现在那个小和尚在哪里，我便是那个笨笨的小和尚。当时的我，全然没有想到那礼物会有什么含义。我是个内向而又不擅言谈的人，当时的我也还不善于接受别人的礼物。而想到严厉的父亲，我更是不敢接受。
我这样的做法，多少给她造成了一些阴影。后来，当我们的状态接近分手的时候，她说，其实我们中间有许多类似的事情，她一直没有告诉我。
我想，指的大概就是这类让她失望的事情吧。就这样，自己稀里糊涂，把一个好女孩在无形中给伤害了。她那么纯洁、那么美好，而我，而当时的我，却全然不懂她的心事。在我的头脑里，爱就是爱，爱是简单的，我喜欢你，你喜欢我，彼此都在心里喜欢对方，就够了。不管她在不在我的身边，我都一样地喜欢她且不顾一切地爱着她。她在的时候，我能够看到她，她在我的眼睛里；她不在的时候，我会想念她，她在我的心里。我在心中感受她的爱意，她也是如此。至少，我以为如此。所以，于当时的我而言爱就是一种状态，就是这样在我们之间的一种状态，爱是不需要表达的，更不需要说明的。我和虹之间，彼此已经心心相印，不需要借助什么外在的事物来证明爱情的真实。两个人相爱，就是这么简单，这么深刻，而且这么直接。
也许我的这些行为全要归功于这样的观念吧。
但是，那一次，我吻了她。那是我第一次吻自己心爱的女孩子。
当时，我的心跳得非常厉害。起初的时候，我和虹彼此坐着说话，距离适中，彼此都有些矜持。随着时间，不知不觉地就靠近了，她微微地低着头，眼睛不敢看我。那时，校园里安静的出奇。那个时候，灵魂仿佛已经脱壳，因为，我是如此地接近一个女孩，而她又是如此地温顺，我可以感觉到她的呼吸，更可以感觉到自己的心跳。我想吻她，可是又不敢。我们已经很近了，彼此的额头甚至能够轻轻地接触着。她也不闪避，任我肆意亲近。
我的胆子便大了起来，就双手环抱着她，吻上了她的嘴唇。
这一切就像做梦一样。我和虹初相识的时候，都还很小，想不到有一天，我们可以进展成这样。她一开始只是我的同桌。大概当时我不太注重仪表吧，当时的一个中学生什么都不在乎，有时不是头发太长就是裤子太短，她常常望着我笑，但不是那种明目张胆的。她笑起来很活泼。但是，平常，她不大笑的，她的眼眸，很纯净，也很深邃，飘着淡淡的刘海。我很喜欢看她，但是也不是肆无忌惮地看。漂亮的女孩子，总是爱受到男生的攻击，而我，总是在恰当的时候做些什么，仿佛我是他的英雄，我平常也不时帮她划划辅助线、点点酒精灯。我挺喜欢她的。可她是不是喜欢我，我就全然不知了。她有的时候会不理我，可有的时候又离我特别近，会等我一起回家。我们就常常海枯石烂地闲谈。她对我，应该也是相当有好感的吧。
可是，当我们开始成熟的时候，我们却从一个课堂上分开了。先是不同的高中，再是不同的大学，最后是不同的城市。两个人的距离，也随之一天天地远了起来。可是，我们的心并没有分开，在以后的日子里，我们通过书信来传达彼此的生活、学业、情感和思念。
那些心中有彼此的岁月中，我们是在用自己的心守候着另外一颗心，而不是那种常见的厮守。在那些漫长的日子里，见面的日子少得可怜。
在那次吻过她之后，她透露说，她好想在我离开的时候为我送行，可是当时我没有告诉她我回校的日期，当时我严厉的家庭根本也不允许有个女孩子到车站为我送行的。
这就是我和虹的爱情，那么纯洁，那么美好。我和虹相互珍惜，相互坚守，为了对方，默默得忍受着这种两地相思的日子。我们在这种两地相思的方式中度过了四年。
当这只是回忆时，我不禁一个人想了又想，到底，是什么让我和虹分离的呢？我和虹的爱情无比真诚，我和虹的信念更是无比坚定。为什么，最后，会是这样的结果呢？是因为她毕业后要回家乡的小镇吗？还是因为我要在遥远的南方成就一番大事业呢？是长远的分离让我和虹彼此已经不堪重负吗？到底是什么？
自从我和虹分离以后，虽然，经常写信，彼此一直保持心灵的默契，而不同的经历、不同的环境，已经渐渐让我和虹踏进了不同的生命之河，我和虹的身心，已经逆伤在无情地河流中了。
无数次地追问自己原因。我把爱情想得太简单了、太纯粹了。在我的心目中，爱，永远是属于心灵的，是属于精神的。除此之外，它同其余的整个世界没有丝毫关联。爱，生活在我和虹的心里，不生活在这个世界上，它和世界，是对立的存在，我从来没有想到过我和虹的爱会如何发展，我只在乎这样一种状态，而当这种状态有所改变时，我无法理解，无法接受。我没有想到过爱情也需要现实的滋润，爱情需要现实的洗礼。虽然，我和虹之间的爱并不脆弱，并不虚幻。而虹，是敏感的也是幽深的。有一次，她对我说，她的一生也许只会爱这么一次，她想通了，她是不会强求婚姻的。我当时听到这样的话语感到很茫然，我全然不懂，那时的我，确实是没有想到过婚姻，没有想到过我和虹的未来。我只是觉得，那些离我们还很遥远，还很朦胧。再说，我当时是真的没有体会到她话里面所隐含的凄凉和无奈。虹其实很早就已经想好了我们的前途，和我这样一个不切实际的人的前途。我却茫然不觉，我还以为她当时只是有感而发呢。所以，我的回信就毫无悬念了，她没有说什么。我现在，深深地为自己感到悲哀，原来自己当时是如何的幼稚和天真。这样一份美好的感情竟然就这样和我失之交臂了。
最后，她问我，我可以承担男朋友的责任吗？我当时还是第一次从虹的话里听到这三个字，我只是感觉很奇怪，因为，我字典里的男朋友，是很庸俗的，是那种相亲式的关系。
而我和虹的爱，是全然傲视群臣的，是没有尘烟污染的那种关系。她的问题一时间让我手足无措，我从来没有想过，我是她的男朋友，我从来不曾想过我是她的什么，她又是我的什么。
所以我也没有想过，她就是被人称作“洪的女朋友”了。我知道自己爱她，可是我无法理解男朋友的含义，到底是什么责任？她是我唯一爱的人，难道这样不够吗？
我回避了她的问题，没有作答。
从此，我们的信少了起来，我不知道该写什么。我心目中的虹依然存在，可是我无法把心中的虹和现实中的虹区分开来。
接下来就是她的毕业分配。我想她是要回去的。而我，也已经决心在外面打拼，从此，大家将要天各一方，重逢，是不可能的。
分手的时候很平静，是我很平静。以她的个性，是很难平静的。后来，我知道，她生了一场病。
分手之后的那个圣诞节，她给我寄来了一张圣诞贺卡，上面写着：在有生的日子里，我会永远地为你祈祷。她还是一成不变地爱着我。而我，也深爱着她。可是，我却辜负了她，她的痴情，抑或是她的等待。
我那可怜的理想和责任都在对她的思念中忏悔着，悔恨自己的纯粹爱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