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哥,北场有人闹事,范东那边的人。”听完小王的话,他倏然站起,脸上的表情多了股怒气:“上次不是警告过了?”我拉住他的手,他低头望了我一眼,手上的拳头放松了一点。
“景易,你陪着小雏菊,彦明你带几个人跟我去。”
“我不要留在这,我会怕!”我坚决地说,再次抓住他的手不放松。
“小雏菊,不是去看戏啊,你还是在这儿,别去打扰大哥。”欧景易反手拉住我,口气不佳地说。
“欧景易,我才不是温室的花,你们不要都把我当雏菊。”我受不了他们用一种同情的眼光看我,李华成仍坚持原来的话,看了我一眼:“景易,留下来陪她,彦明,走。”他低头吻了我的额头,离开了包厢。
包厢里只剩下我和欧景易,我咬着下唇,弯曲着脚抱起头。欧景易则是锁上了门,不出声地坐在我身边。
“小雏菊,老大是爱你,才不让你露脸。”过了十多分钟,他才说话。
“为什么我不能露脸?小娟、辣椒她们都能?”我抬头,看着他,眼中充满不满……
“老大在做什么你又不是不知道,辣椒她们会砍人,你能吗?”
他点着烟,“老大位子越扛越大,得罪的、眼红的人越来越多,别说别人了,连自己人都要防了。”接着他吐了一个烟圈,淡淡地说着,没有了平常的嬉皮笑脸,“道上已经有话在传,传老大有个女人弱得像朵花,手指头一捏就碎。你说,你要是露了脸,被人抓了。老大会怎样?”
他会怎样我不知道……欧景易很少有时间跟我独处,也很少跟我说这些话。因为李华成总是不准。我听了,心里面很烦闷,不知道该怎么办……
看了看手上的表,李华成已经出去将近半小时了,我开始担心,我好想看他,“欧景易,我想去找李华成。”
他不满地嘘了一声,“我刚刚跟你说的话,你真的听不懂啊?”
我淡淡看了他一眼,“懂,就是懂我才要出去。你们都说我弱,我是应该学学?”
“永远把我关在笼子里当金丝雀,是不会有用的。我这包袱只会越来越重,”我叹了一口气,“我跟了他,就要学你们的生活,不是吗?”
欧景易怔了一下,摇摇头,“我让你出去,老大会砍死我。”
我握紧手上的玻璃杯,“你不让我出去,我叫强暴,看你信不信?”
“你……”他下巴几乎要掉下来。
“你想华成信我还是信你?”我撇了撇他,冷冷地说着。
“算了,去就去。应该也解决了,不过你可要跟在我身边,别走太远。”他叹了口气,站起身子,不情愿地抽出沙发后面的开山刀。
“我已经不是三岁了。”脱掉了李华成的外套,我迈步往厢门走去,欧景易则是跟在我身后。
在往北走的每一步都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声,酒店不大,从三楼到二楼北区,几分钟而已,我却觉得一步比一步难走,一步更比一步艰辛。走到北区的门前,我听到里面传来的哀嚎声。
欧景易皱眉,用一只手压住门,“小雏菊,还是回去好了,里面还很乱。”
我坚决地摇了摇头,打掉他的手,打开了门。
门一开,我见到了一幕久久不能忘记的画面:门一开,大厅里面二十几个人都回头看我,而我,看到了一个我不认识的李华成,他满脸戾气手握铁链,脚踩在一个跪倒在地上的人脸上,他也回头用惊讶和怒气的双眼看我。
猛然,欧景易伸手推了我一把:“小雏菊,小心!”迎面而来的是一只碎了的玻璃瓶,往我脑门砸来……血从我额前慢慢地流下,一股痛楚,从脑门直穿我的心口。
“小雏菊,抓了她!”一个看起来不会大李华成几岁的人,叫了一声,几个人冲了过来,没等我反应,欧景易伸手一抓,把我抓到身后,开山刀一挥,血立刻在我眼前散开……
“护嫂子!”彦明他们冲了过来,与围住我、欧景易的人打了起来。
场面很混乱,我不知道谁是敌是友,突然间,欧景易低哼了一声,我看到他左臂血涓涓地流下。“欧景易!”我不顾我的伤口,按住他的手,但他挥掉了我的手,“站到我后面去,别动!”
彦明替他挡住,他急忙退到墙边,把我拦在身后。
忽然听见又是一声哀嚎,我看到李华成一手抓着椅子,狠狠地往刚刚开口叫抓我的人砸了下去,又拉起铁链,卷上他的脖子,用力一勒,那人马上青了脸。
“范东,叫他们停手!”他一脸杀机,冷冷地说。
“住……住、住手。”范东挣扎着,双脚踢着地面,喘着粗气说着。
两班人马上停了手,范东的手下握着家伙,眼睛冒火看着我们。
“谁砸的她?”李华成看见我额头的伤口,满脸怒气地问,手上的力道也没有松。
“谁、谁、砸的?”范东挣扎着,口齿不清地问。
一个小弟,讷讷地走出来,默认。
李华成松掉手上的链子,把范东踢给海虎,抄起身边的椅子,一脸阴霾地向他走去。我看着他举起手上的铁椅,往他身上砸下去,又一脚踢上他的脸,把来不及躲闪的他狠狠地踢下楼梯。
他转头,拉起范东的衣领:“你滚,下次让我看到你,我绝不管你以前是龙哥的干儿子……”他一推,范东就踉踉跄跄地跌了出去。
范东的手下赶忙把他拉起,范东摸了摸脖子,突然冷笑:“李华成,你不要狂,你女人露面了,我看你还能保她多久。”
在他手下的搀扶下,范东离场了。
现场一片凌乱,桌子、椅子全翻了。血,则触目惊心地散满全场。
没有人说话。我扯开自己的外套,把欧景易手上长长的伤口包了起来,他则像回了魂一样,慢慢地走到李华成前面,忍着痛开了口:“大哥,是我不……”
“是我要欧景易带我来的,你不要怪他。”我站在原地,开了口。我知道,平时生起气来不说话的李华成现在一定很愤怒。
李华成默默地看了欧景易一眼,要他坐下,然后走到我跟前,双眼冒着火……“啪”一声,他狠狠给了我一巴掌。
“大哥!”欧景易又惊又惭愧地站了起来,其他的兄弟也都惊讶地看着李华成,却不敢开口求情。
“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他大吼,我睁着眼睛,不知道该说什么,脑里一片空白,只觉得心好痛。“你知不知道,欧景易可能会因为那一刀躺在医院?你为什么不听话?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他愤怒地咆哮着,连续问了四次为什么,最后那句根本是吼的。
“大哥!嫂子身上有伤!!”海虎一个健步拦在我身前,拉住李华成紧捏住我肩膀的手,劝着。
李华成眼中闪过歉意,放了我,我全身一软,头上、脸上、心上的痛,让我不支倒地,我跪坐在地上,眼泪掉了下来。
李华成低喊一声,连忙伸手拉住我,我甩开他的手:“对、对、不起……”然后我踉跄着站起身子,咬着唇,冲出了门口。彦明想拦住我,被我闪开了,我狂奔,奔下楼梯,奔出酒店门口……
“小雏菊,要不要玩一把?”兰姐叼着烟,手摸着麻将,对我说。
“我不会。”而且也不想,倒了杯水给兰姐后,我站在旁边。
“你喔!还要跟华成闹多久?他三天两头来我家,快烦死我了。”趁着牌友还没有来,兰姐拉着我问。
“我没有闹,只是不想拖累他。”我到兰姐家来已经快一个月了,那天我带着伤,跌跌撞撞地冲出酒店门口,几乎被出租车撞上,幸好兰姐碰巧路过,把我带了回去。我就住了下来,我怕,我怕再看到李华成那张愤怒的脸,怕他又出手打我……
“怕拖累他不要躲他,你要变坚强一点,就像我一样。”兰姐挑了挑柳眉,说着。
“我学不会,第一次想学,就给欧景易带来了麻烦。”那条触目惊心的血痕,我还没忘。
“是华成太心急了,没关系,你就跟着我,会懂得。”她看了看表,“怪了,怎么三个都还没来?”
“兰姐,欧景易跟我说,华成不仅要防外人,连自己人也要防,什么意思?”
“就说你纯!华成才二十,就坐到今天这个位子,当然有人不服他了。像范东那扶不起的阿斗就是一个例子,要不是看在他是龙哥的干儿子,我都想给他几巴掌。”她喝了一口水,“你一定要变得更坚强,不能靠李华成或是欧景易那些人护你,谁知道,哪天一个造反,把你绑去了也说不定。”
“欧景易不会。”
“景易那小子是不会,别人呢……”突然,兰姐不说话,我正想开口问她怎么了,她比了比嘴唇要我不说话,然后站起来轻轻地走到门口。
看着她的样子,我也赶忙闭上嘴,仔细看着门口,没有看到人,却听到声音,男人的声音、很多男人的声音……
“糟了!”兰姐低叫一声,拉着我进厕所,把放在储物室的两把水果刀拿出来。
“做什么?”我拿过水果刀,颤抖地问。
“我忘了这里是宋贵的地盘,该死!”她扣上外套扣子,“小雏菊,没砍过人吧?”我摇了摇头,看着兰姐,她突然无奈地一笑:“我以前也没有,跟了龙哥就学会了……因为我不想做包袱。”
包袱?兰姐以前也是包袱?我看着她纤嫩的手,和带着几丝皱纹的眼角……她的脸突然有一点沧桑……
“走,记住,见人就砍!你想活,就得狠!”她拉着我,我颤抖地摇了摇头,定在原地,不敢动。兰姐又开口:“你不走,你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吗?”
我仍是摇头。
“你是李华成的女人,而我是龙哥的女人,被抓到,最好的结局是被轮奸,最坏……会要了华成和龙哥的命。”她口气好淡……淡得好像根本不算什么。
会要了李华成的命?
我不要,我不想做包袱……
“为了李华成,拼命吧。”说完,她打开门冲了出去,果然门外已经有人了,兰姐骂了一声,劈头狠狠的就是一刀,一声尖叫,一人倒下……
我们拼命地往门口跑,突然冲出一个人来,抓住我的衣领,我开口叫,只听到兰姐喊了一声:“为了李华成!”她也被一个人拎住。
为了李华成、为了李华成!
我闭着眼睛,回头举起手上的刀。
刀落……血,沾满了我的手……
抓住我的人,叫了一声,放开手。他大概想不到,小雏菊……也沾血。
我冲到兰姐身边,用力推开她,抓住兰姐的人拿着打破的酒瓶砸了过来,我只觉得背上一阵刺痛,差点昏过去。
兰姐扯开了那个人,拉起我不要命地跑。我的意识早就模糊了,支持我奔跑的是那句在我耳边环绕的“为了李华成……”
“为、了、李、华、成……”
兰姐逃开了。
而我却没有……
我昏了过去,发生什么事,我就不知道了……
我记得,醒来的时候,我身上的衣服是欧景易的……
欧景易的衣服下,我是赤裸的。
他抱着我,眼睛含着泪……一声又一声地跟我说着对不起。
我只觉得下腹剧痛,背一阵阵也抽痛着。
“小雏菊,对不起,我来迟了……”他哭了,欧景易跪倒在我身边,抱着头大哭。他身上也伤痕累累。
“欧景易,李华成呢?”我勉强坐起来,拉拢身上的衣服,无力地说。
“成哥他们找你去了……”他们分成三批人,整个高雄的找。
“欧景易,带、带我回去,不要……不要跟成哥说……”站了起来,一步一步地走向门外,门外站的是欧景易他们。他们全都一脸愤怒、又不敢说话……
“我还是不是你们嫂子?”我看了他们一眼,淡淡的说着。
他们全都点头,一下又一下,坚决而肯定……
“好,今天的事,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我不想再……拖累李华成了……
“嫂子……”他们开口,“我们不会说的”。
“答应我……”他们带着泪,点点头。
谁说黑暗里没有光芒?这些人的义气就是光芒……
“欧景易,带我回去吧,我好累了……”话说完,我身子就倒了下去,再一次意识模糊。
“雏菊姐,外面有人砸场子,”辣椒走到我前面,一脸忧虑地说,“成哥不在……”
“不用找了,叫小四那边的人过来,我去看看。”我站起身子,甩了甩卷烫的长发,拉了拉上衣的细肩带,拉直了黑色的皮裤,带着小辣椒往楼下走……
耳上的银环、十二个耳洞在清脆地响着……
脚上的细跟凉鞋,踏着楼梯,传出一阵阵清脆的脚步声……
那一年我十八岁,是李华成的女人……他的女人。
不再是包袱……不再是用手一折即断了的柔弱雏菊……
“等一等!”敲到这,我挥了挥手,要小雏菊停下来。
“嗯……”她又抽了一口烟,淡淡地响应。
“你学会抽烟,也是那个时候的事吗?”我看着烟灰缸里躺着十几只烟蒂,小雏菊的烟量非常大,抽得也很快。
她摇了摇头:“不是……他从不让我抽。”她看了一眼烟,眼神里流露出伤心。
“他自己不是也抽么,怎么不让你抽?”储存,打开新的档案。
“男人都这样,他们做的事,却不一定会让你做……”猛然,她吸了一口烟,然后吐出了个烟圈,“他们抽烟,不会让你抽,”她再度吸烟,“他们能出轨,却不让你出轨……”她的话,很远,让人感觉不出它的存在……
“出轨?”我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有点讶异地看着小雏菊,他们俩总是那么近,那么需要对方,依赖着对方的气息而活……怎么会出轨……?我看着她,想从她无神的双眼里找出答案,但是……除了空洞,我看不到其他……
我从浴室走出来,李华成坐在床上吐着烟,看着我。
“今天回来的这么早?”我脱掉围巾,背对着他,找起我的衣服。
他走到我身边,手摸上了我的背,我转头对上了他明亮的眼睛,“别摸,丑死了。”那一条一条的疤,我也忘了到底是什么时候留下来的。回头,套上他挂在椅子上的衬衫。
他双手把我一抱,把头埋在我颈间,淡淡地说:“还疼吗?”
有一刹那,我眼泪几乎要掉下来,不过,我还是缓缓地回头,笑着看他,“还不都是为了你。”
他眼神黯然,看着我。摸着我的卷发,又问:“还是不懂,为什么烫头发?”
我没有回答,我自己也是不懂,为什么烫了头发。
“别问了,我还是你的雏菊,喏……这玩意儿永远洗不掉的。”
我拉开衬衫,借着灯光,能看到我左胸上那朵艳黄的雏菊……我十四岁那年刺上去的菊儿。
他看着那朵菊花,眼中闪过一丝痛苦,吻上了我。
那一吻,很淡,和以往都不相同……
那一吻,有点变质……像一个没有爱的吻,只有欲望的吻……
我们变得时常吵架,他也不再像以前那样,寸步不离地跟着我。
我自嘲,那是因为我长大了,再不用他保护了……
今天,也跟以往一样,他摔了杯子,拿起外套,走出家门。
我没有说什么,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的背影。不是第一次了,也不会是最后一次,关了灯……。再一次躺在这张只有我的床上。我知道他今天晚上不会回来了……
我不想知道他去哪,也不敢知道。
流言,早已到处传,我并不是没有听过,我只是不想求证,我只是很累罢了……
只想好好地睡一觉。
闭上眼那一瞬间,脑中回想起了四年前,我也是在这张床上把自己给了他。
记得那年,我在巷子里发现他,已被打得跟猪头一样;记得那年他带着嘲谑的笑,把脖子上的项链送给了我;记得那年,我在飙车场找到他;也记得那一年,我离了家和他私奔,寻找我的幸福……寻找我要的幸福……
没有温度的房间,月光洒在我身上,晶莹剔透的泪从我眼角流下。
只有你……让我有存在的感觉……
我闭着眼睛,脑中浮起他说过的话。
是吗?
我问,却没有回答。
“雏菊姐……外面两个疯丫头吵着要见你,赶都赶不走……”
辣椒探了探头,半掩着门,轻轻地问我。
“谁?”我懒懒地眨了眨眼睫毛,淡淡地问着。
“她们……她们说是,说是……”小辣椒不敢说。
“说什么?”我睁开眼睛,无所谓地问。
“她们说是……其中一个……女生说是成哥的……的……女朋友……”小辣椒用很小的声音,颤抖着说。
我睁开眼睛,看了看她。嘴角抹上一丝残酷的笑容。
好啊,我这正牌夫人没去兴师问罪,她倒自己找上门了?
难不成,她要来控诉我第三者插足?
我笑了,冷冷地笑。
站了起来,我转身,看着镜子里的人。一头红卷的头发,银色的小可爱,红色的皮裤,上翘的眼睫毛,鲜红的双唇。
“让她们进来。”我倒想看看是什么,能迷住李华成……
我的心扑通地跳……在门开那一刹那,我转过身,脑海里已经出现最残酷,最不堪入耳的话……
带着笑,我转过身去……
在看见进门的人时,我的笑……狠狠的、冷冷的僵在我脸上……
那一瞬间,我看到了自己……
那是五年前的自己……
进来的两位女孩,不用问,我就能知道哪一位是主角……
她留着短短的头发,不施脂粉,带着天然的清纯,清秀……
瘦小的身子,睁着大大的眼睛,无所畏惧地看着我……
我紧紧地握住了拳头,在心里狂喊,那不是我吗?那、不、是、我吗?
那不是五年前那朵柔弱,清纯而不受污染的小雏菊?
我努力压制胸口剧烈的起伏,扯了一个笑:“你叫什么名字?”
“莫莉。”女孩开口道,声调柔柔的。
“找我?”我恢复了平静,看着她。
“成哥这一年都来找我,只要你和他吵架,那天晚上他就在我家。”她笑了。
我也笑了。不一样,她和我不一样,也许是时代变了。以前的我,没有这么咄咄逼人,这么嚣张……
“你怎么知道他和我吵架?”我淡淡地问着。
“因为他脸色都不好。”
一旁的小辣椒开口了:“你好不要脸,你以为你是谁?你不过是成哥的玩具,拿你当发泄的玩具!”辣椒很冲,我知道,她是想替我出头。
看着莫莉的脸变了色,我挥了挥手,要辣椒打住:“你爱他?”
“非常爱。”她扬着下巴,骄傲地说。
“我也很爱,而且绝对比你爱得多。”我淡淡地说着,心里的痛,却无法形容,“就是因为爱,我才对你的事默默不问,你当我真聋了?这还需要你来提醒我?”
她却不说话,闷哼一声。
“我没有阻挡过你们,你来找我做什么?为什么来找我?”看着莫莉倔强的脸,我似乎明白了,“还是……你对大嫂这个位子有兴趣?”
她不说话。我明白了,不说话,代表默认了……
“你觉得大哥的女人名声很响?很亮?很威风?”我一字一字带着痛问着。我把上衣扯掉,平淡地说:“你看我,胸前三刀,是替李华成挡的,”接着指指左手的疤,“那是被烟蒂烫的。”我拨开刘海,“这个,是被玻璃瓶给砸出来的。”她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我身上数不清的疤,也许,她以为,我该像皇后般的雍容,华贵。
“怎么样惊讶吧?”穿上衣服,我坐了下来,“痛的不是这些疤,是这里,”我指了指心,“你知道我跟李华成跟了几年吗?五年,不多不少,五年!这五年,我被追杀过,我堕胎过至少三次,还有……”我叹了一口气,“我还被强暴过……”
静,没有人说话,连辣椒都瞪大眼睛看着我。
“你如果觉得这个位子很吸引人,我让给你吧,我真的累了……累了。”我闭上眼睛,挥了挥手,不想再说话,“你走吧,李华成回来,我会叫他去找你的……”
她似乎还想说什么,却被小辣椒催赶下走出厢房。门关上了,我的泪,也落下来……滑过脸庞,滑落下巴,顺着胸口慢慢地滑下,像把利刃狠狠地割开我的心。
我呆坐在厢房里,看着空空荡荡的房间。这里和家里有什么不同?
门开了,一个修长的身影走了进来,我睁眼看着,是欧景易……
“我听辣椒说了。”他手上的烟蒂露出星红的火光……“还好吧?”他走到我身边,问着。
“欧景易,今晚去哪里飙车?”我问了一个不相关的问题。
“做什么?”他捻熄烟,讶异。
“带我去,我想吹风。”
“小雏菊,我今年已经二十四了,不飙机车了。”
“我才十九,认识你们那年,你们也才十九。你带不带我去?不然我自己去……”
我站起身,准备走出房间。
“你真是……算了,我call人。”
今晚,飙车的人很多。
其中一大半,是要来看欧景易的,另一半是想来看看成哥的女人,小雏菊飙车。
我跨坐在机车上,带着安全帽,欧景易则不满地抓住车头,在逆风中喊着:“我载你!成哥人在台中,我不能让你出事。”
我撇开他的手,夹紧油门,刹车一放,机车像脱缰的野马,飞奔出去……
风刺骨地在我身边飞哮而过。我不觉得身上痛,因为心更痛。
当年,我是在这条路上扑进李华成的怀抱……
当年,他是那样仓皇地抛下机车……那样叫着我的名字。
泪像断线的珍珠,在夜里,洒满空气,以及我的脸……
视线模糊了,我只觉得心好冷,好冷……我拉住脖子上的项链,项链勒得我喘不过气,往事一幕幕,我只想解脱……想解脱。
迎面而来的车子发出巨大的喇叭声,刺眼的车灯让我睁不开跟,我却什么都听不到,看不到,脑海里,浮现李华成当年戏谑的笑和那句“小雏菊,你是我的,懂不懂?”
我懂……可是你呢?李华成,你为什么不要我了……为什么?
手一放,车身飞了出去,我也像散了的菊花瓣。
泪、血都洒在中正路上……
我竟然没有死……
睁开眼,白色的床单和淡淡的药水味。
坐在我身边,一脸憔悴。真的,不是李华成,是欧景易……
他说,我昏迷了三天,他已经打电话给李华成,要他赶快回来。
回来?可心……还在吗?
“小雏菊,大哥在楼下!”欧景易走进来,望着我。
“不想见,告诉他我睡了……”我闭上眼,不想见到那张让我朝思暮想,却又让我隐隐作痛的脸。
欧景易轻轻地退了出去,然后我听到李华成喘气的声音,“人呢?小雏菊呢?”欧景易一手拦住他,脸上带着不屑,“睡了,你不用进去了。”
李华成不顾欧景易的阻拦,一迈步想要打开门,欧景易猛然一拳,狠狠地打上他的下巴,“你这混帐!你怎么能那样对小雏菊?”话音刚落又是一拳。
李华成没有还手。
他蹙着眉,抹掉嘴角的血迹,“让我进去看看她。”
“你不配!你根本不配做一个男人!”欧景易大吼着。
我听到李华成又闷哼一声,心里一紧,坐起身子,虚弱地喊:
“欧景易,不要打了……不要再打他了。”疼,一定很疼。
门开了,李华成带着焦虑走近我身边,我睁眼看到他红肿的嘴角……
心里,苦、酸、爱、恨全混在一起,五味杂全,不知道,哪一种胜过哪一种。
爱情,真的如此难、如此苦吗?
为什么,让我们俩伤痕累累……
一个礼拜后,我出了院。
李华成开着车,回了我们的“家”。
我坐在沙发上,头上还缠着绷带,冷眼看他替我倒了一杯热水。
“我见过那女孩……”问题,总归是要解决的……
李华成身子僵了一下,回头,他的眼里满是愧疚和痛楚。
“你爱她吗?如果爱,把她带回来吧……总是清清白白的女孩子。”我闭上眼,不想看他的双眼,怕一看,眼泪又会掉下来……
他沉默了一会儿:“为什么这么淡?你不气?”他走到我跟前,由上往下看着我。
我还能怎样……一哭二闹三上吊?“我不想当你的包袱,你喜欢的,就去吧。”
“为什么?为什么你变得这么无所谓?”他丢了手上的玻璃杯,跪了下来,怒吼着。为什么?为什么?
问得好!我到底是为什么啊?再也忍不住心里的悲愤,我站了起来,拉着头发,尖声地嘶叫着:“为什么?我是为了什么?我是为了什么把自己搞成这副模样?我为什么染起头发,我为什么耳朵上穿了十几个洞?我又为什么把自己打扮成这副德性?”
我泪流满面,痛苦地喊着:“我是为了你啊!李华成,你懂不懂?为、了、你!你!因为我爱你……我爱你,不想成为你的负担啊……不想让你一个人扛……不想拖累你……”身子软了下去,我跪坐在地上,哭着,想把这几年的泪、惧怕、不满全部还给他。
李华成跪在我跟前,一脸空洞,过了好久,他突然大喊一声,重重的一拳捶上墙壁:“我一点都不爱她,我只是想你啊……小雏菊,我看到她,想到当年的你……”
猛然间,我看到他流下眼泪,“我……好想……好想当年的你啊……”他颓废地抱住头,痛苦地流下眼泪……
“是我害了你……而我却……不敢面对……只好逃,越逃越窝囊……”他捶着地面,像头发狂的野兽,不停地喊叫着。
我看着李华成的无助……第一次知道他也有哭的时候……
我……又何尝……不想念……当初那……朵洁白美丽的……
雏菊?
我反手抱住他,他的泪滴湿了我的衣角,我的泪落在他胸前……
我知道,我们一起流过血,我们的血交缠着,是分不开的。现在才知道,原来除了血,我们的泪……也是在一起的……都是那么无奈地交织在一起。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不是么。
我想……他和我,今晚,都体会到了这句用血刻出来的话,无奈,人已在江湖,身已不由己……
“小雏菊,走!走!欧景易,带她走!”李华成回手一刀,为我挡下来那致命的一击。
他把我,推到欧景易的怀里,喊着。
“不要,李华成,你不能丢下我……”我拼命挣扎着,欧景易扛起我,带着血,奔出门外。“欧景易,放我下来!华成在里面,里面啊!”
我发狂地踢着,喊着,但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人群、刀影把李华成包围起来。
“李、华、成!”我撕心裂肺般吼着,李华成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身子倒下,血狂喷了出来。
“大哥!”欧景易,愤怒地喊着,却也只能带着我,逃、拼命地逃……
“易哥!”门外,海虎带着一群人冲了进来,扶着欧景易踉跄的身体。
“大……哥在里面!去……快去。”他跌倒,却还是死死地用身子护住我。
“兄弟们,上啊!”海虎抽出刀,红着眼冲在最前面,我推开欧景易的身子,拉住小胖……
“你护着他!”抢过小胖手上的开山刀,我也奔向里面。
李华成!你不能死……
听到没有?不、准、死……你是我的命。
记得吗?是我的命……
我劈开挡路的人,在血海中寻找着李华成的影子……
眼泪无声无息地滴落,一身是血的李华成卧倒在血泊中……
我扑了上去,抱起他,大吼:“你不准死,不、准!听到没有?你答应要扛我一辈子的,你亲口答应我的……”我背起他,海虎冲过来护住我们,“嫂子,快带大哥走!”
我背起满身是伤的李华成,咬着牙,一步一步走出这人间地狱。“李华成,听见没……你不能死……”我的声音不住地抖了起来,眼泪疯狂地掉下来。
“小……小、雏菊……对、对不起……我一直……很爱你……很爱……很爱……你……”他气弱游丝地开口。听得我肝肠寸断。
“李华成……你还欠我一条命!记得吗?六年前,你自己说欠我一条命……你的命是我的,你不准死!不准、不准、不准!”我伤心欲绝地大吼,希望能喊回他的神智……吼回他的生命。
一不小心,我跌倒在地上,我痛苦地抱住李华成,他慢慢睁开眼睛,脸上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这条命……我下辈子……还你……”
他的手划过我的脸庞,那么淡……那么轻。
我疯狂地吻着他,但感觉不到一点温度,没有温度……
下辈子,谁要下辈子……
李华成……你这辈子还没陪我走完啊……
你怎么能就这样走了……
落花般的雨滴,飘落……
菊花的花瓣儿……随风轻轻地舞着,我静静地站着,让雨,碎花,淋湿了我全身。
一件大衣披上我,我抬起垂下的眼睫毛,空洞地看着身边的人。
“小雏菊,雨越来越大了,走吧。”欧景易撑着伞,为我挡着雨,怜惜地说着。
“我想……再陪他一会儿……”我看着墓碑,眼泪早已哭干,早已落尽。
“小雏菊,你这样,大哥会不安心的。”欧景易突然抱住我,我没有反应地让他拥入怀中……“在大哥面前,我问心无愧……小雏菊,大哥已经走了……你该为将来的日子好好打算。”
我抬头,看见欧景易的眼里带着一丝温柔,刹那间,我恍惚地以为,那是李华成的双眼……
“小雏菊,跟着我吧……我替大哥照顾你。”他把我抱得紧紧的,坚决地说着:“难道你不知道吗,为什么我从来不叫你嫂子?因为……我一直很喜欢你,一直很喜欢……我不想承认你就是我大嫂……”
我推开他,摇了摇头:“谢谢你,但我不能。”
“可是……你有身孕,一个人怎么照顾小孩?”他不再抱我,只是把伞靠近我,让伞能挡掉雨滴。
“欧景易……你知道为什么我踏进这混水吗?”我摸了摸小腹,淡淡地说:“因为李华成……因为他,我才离家出走、休学,让自己堕落……现在,他人走了……我……对这一切,也没什么好留恋的了……”
我吸了一口气:“六年了,我真的很累了。景易……我想回家了……”
“回家?可是……你……”
“景易,认识你很好,你们中和每一个,我不后悔认识你们。但是现在,我真的想回家了,真的很想回去了……”累了,真的……很累了……“以后,就不要再见面了吧……”
“答应我好吗?孩子,我会自己照顾的……”
欧景易眼中闪过痛苦的眼神,他握起我的手:“我不去找你,其他人呢?你走不掉的……走不掉的……你要有人保护,就像大哥以前那样护着你……”他狂摇着头,急急地说着。
“我会离开台湾……以后可能会回来吧……”
“小……雏……”他只能欲言又止。
“欧景易,如果你爱我,就成全我吧……”我抬起头,恳求他。
“我……我……我答应你,不再去找你……”他咬着嘴唇,痛苦地说着。
对不起,欧景易,请原谅我的自私……只是少了李华成,我真的再也不会对这一切留恋……他不在了,谁能陪我走下去……谁……?
“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了,当初我自己怎么走出来,我就怎么回去……”我悠悠地望了望远方,摘下一朵菊花,放在欧景易手里:“谢谢你六年的照顾……我不会忘记的……”
我转过身说:“欧景易……你自己小心……不要……变得和李华成一样……有机会就抽身吧!”我一步一步地离开他,决定要离开这六年的恩恩怨怨,离开这六年的爱恨情仇……离开这六年的风风雨雨。
欧景易捏紧那朵菊花,目送着我的身影离开,眼含着泪,喃喃地说:“抽身……有机会吗……有机会吗?”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不是么。
我抽身了,走出这江湖了。只是……那是用我的血、泪和我爱的人的命换来的……
这值得吗?
谁能告诉我……
风吹起,菊花片片飞……飘落在树梢,地上,坟上……
会落在谁的心头,化成谁的泪……
当初是这样独自背包离开家的。
我背上了同样的背包,关掉了李华成家里的电灯。
关上门,把钥匙留在信箱……
再见了,我的家……我来寻找幸福的家……
我知道,我不会孤独……在我身体里,有另一个生命陪着我……
陪我走过春夏秋冬。
打开久别六年的家门时,我看到父亲白了的头发一脸惊愕……
和母亲满脸的忧愁……
“爸、妈,我回来了!”我把背包放下,跪了下来。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父亲老泪纵横,当年的愤怒早已化成悲痛。
我抱住他们,流下了眼泪……
幸福……
我曾找过……
我以为……那一年,那样,就是幸福……
泪流不尽、散不开……
菊花的泪,在春去冬来中,徘徊……流连……
我呼了一口气,把最后的档案储存,望着小雏菊的脸,突然想哭……
“写完了,你要不要看一看?”我将笔记本推到她前面……
她摇了摇头说,“不用了。”
我知道,为什么她的声音总是那样没有生命,那么没有感情,因为……她的命、情早就随着李华成而去。
我搔了搔头:“我有点后悔把你的故事写出来。”她的故事,我……根本就写不出里面千愁万爱的千分之一……
“为什么?”她抬起头,淡淡地望着我。
“因为,我写不出那种感觉,那种凄美、哀伤的感觉……”
“没关系,有感觉的人,看了自然会懂的。”她点起另一根烟,看着窗外。
“你什么时候回台湾?”我问着。
“后天……”她吐了烟,“李华成的两年忌日……”她双眼闪过了一丝情感,很淡,淡得让人察觉不出来,忽然她又问:“谁唱那首歌?”
“哪首歌?”
“我爱上让我奋不顾身的一个人……”她轻轻哼着。
“孙燕姿,曲名是《天黑黑》。”我拿起笔,把名字写给她。
“嗯,”她淡淡地接过纸,站起身,“我该走了……”
我想不出任何挽留她的理由,只能呆呆地看着她穿起外套,我抓住她的手,“宝宝是男是女?”
她突然一笑,“男的,眼睛很像华成。”她笑了,真的笑了……手,习惯性地摸了摸挂在胸口的银链,李华成还是她唯一开心的原因。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跟她说恭喜?还是……
“谢谢你帮我写故事,这给你……”她从皮夹里抽出一张纸,放在我手上,淡淡地一笑,“往事如风,不是么?”一柳倩影消失在coffeeshop门口。
我呆呆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人行道那端,就像她出现的样子,没有声响,没有情绪,让人察觉不出她的存在……她今年,算算,也不过才二十二……生命好像却已枯竭……
我忘了……忘了问她是否后悔,如果人生再来一次,她是否会这样做?
想开口喊,她的身影却早已消失在人行道那端。
叹了口气,我低头看着手上的东西。
那是一张已泛黄的相片……
三个人。
我想……里面穿着制服的短发清秀小女孩就是小雏菊吧。她当年的清秀,是无法用言语形容的……
在她右方,把她搂紧的瘦长人影,应该是李华成了。他的脸上挂着戏谑的笑容,那么淡……那么迷人。
至于在左方,一头金发,嬉皮笑脸的,应该是欧景易了……
景物依旧,只是人不再……
我真不敢想象小雏菊这两年抱着这张相片,鳞伤遍体地尝着那“景物依旧、人不再”的痛楚……真的不敢想象,也想象不出来……
那种苦,只有亲身经历过,才懂。
才懂那各种的酸苦、那种令人喘不过气的悲痛。
想起依然挂在小雏菊脖子上的银项链……
我想,我猜测,她从不曾后悔……
我想,她能忘……
但是不想忘……
菊花的泪……散落、随风飘零……
落在谁心头,化成谁的泪……
写完小雏菊,我跑进房里狠狠地哭了一次。
也许,我写得不是很感人,但感觉却是每一个字都那么真实……
这个故事,很多人问我是真是假……
我想说,假的不够吸引人;真的,却又太伤人……
我想在很多地方,这种故事天天在上演,换了不同人,却换不了剧本……
于此把《小雏菊》献给她和他,也送给有感觉的各位。
谢谢你们的支持,不然这个故事,真的很难写下去……
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