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个“拙政”!我不禁拍案叫绝。心想自古到今,最好做的是官,最难做的恐怕也是官。为什么说官好做呢?不是有这么个说法吗?你如果连官都做不好的话,那还能做什么?其实这是指的庸官、昏官、懒官,尸位素餐,无所事事,天塌下来上边有人顶着,地陷下去下边有人扛着,管它经济建设社会发展怎么样,我只想官运亨通自得其乐足矣。这等官谁当不了?可要是讲点良心,讲点官德官能,就不易了。为官一任,要造福一方,使百姓丰衣足食,地方乃至国家兴旺发达,不做到半层皮脱,不具备相应的德才,是难以办到的。要说这两种分法,倒也简单,明眼人一看便知,且有百姓万民之口碑评判。问题就在于第三种官不好做。这种官有本事,也靠得住,就是敌不过那些奸邪小人,你在全心全意做事,他就在一边捣乱。你做成了,他千方百计掩盖你的功劳,或是干脆贪天功为己有;你遇到挫折,或稍有闪失,他便夸大其词尽力诋毁,直搞得你烦恼缠身没了脾气。于是只得退而自保,或来个“惹不起躲得起”了事,眼睁睁看着国家社稷大业受损,只能徒叹无奈。王献臣恐怕就是这等遭排挤的贤臣之一,他与潘岳一样,用以自宽自解的办法,就是自嘲不会从政,不会为官,叫“拙政”,只好将所有智慧付于闲情。所以说,可以做这么个推想:假若王献臣不辞职,事业上一帆风顺,那么他所创造出的,恐怕就远不止这么一个园子了。
话说回来,对于从政者来说,常有“仕途艰险”“官场如战场”之感叹,我想也应该视情定好自己的位。能驾驭风浪的便尽可到中流击水,风风火火地大干一番事业;没有与阴暗势力抗衡能耐的,或是有学识有才华但的确不是当官的料的,何不学学潘、王二位,把聪明才智用到自己感兴趣的山水田园科技文史之中呢?给后人留下从政佳绩者是创造历史,给后人留下一处景观、一本专著抑或一篇好的文章,不也是在创造历史么?正可谓“条条大道通罗马”,切不可在一棵树上吊死,在使劲儿挤一座独木桥时落下水去。这个理儿,应是教人大彻大悟的至理吧。
出得拙政园,友人又邀我去游虎丘。导游小姐显然业务非常精通,滔滔不绝地介绍着“唐伯虎三笑点秋香”的典故,引得人们开怀大笑。江南真的多才子,像唐伯虎之风流倜傥,得秋香之设计巧妙,还有他的诗词书画,真个是前无古人,妙不可言,不仅领够了一代风骚,还流芳百世,名播千秋,这才叫天下一绝。沿着虎丘那条石径拾级而上,顾盼着周围柳绿花红石奇水秀的景物时,我突然想,倘若当年叫唐伯虎去朝廷当官的话,又会是什么样的结局呢?
登上虎丘顶端,回头一望,苏州城仍掩映在园林之中,寒山寺的古老钟声还在“当当”地响着……
2002年5月作于上海
六如亭沉思
友人谈及特区,在赞叹一番之后,总免不了有些花边趣闻,大抵是那些醉心烟花柳巷的所谓“潇洒”之辈,什么“不到广州不知道钱少,不到海南不知道身体不好”云云。又有来自四方的妙龄娇女,凭了几分美色,甘居别墅深院,尽享荣华富贵,以“侍妾”之身份,其乐也融融。听得多了,便也将信将疑,及至来到斯地,留意观察一下,果见错杂于市井之间,确有许多“金屋”,里边是否藏娇不得而知。但凡周末,也确有豪华小车停靠其间,进出之士隐现其内,偶有“昙花”现于阳台、花圃,让人甚感高深莫测。对这种现象,社会上颇有微词,回头一想,也无须少见多怪。古云“君子爱钱取之有道”,人家乐意凭姿色讨得大款之欢,以换取钱财享乐,这便是“都督愿打,黄盖愿挨”了,有何不可?
只是到了六如亭时,我的心情才忽地沉了一下,顿生出一番别样的感慨来。
六如亭坐落在惠州西湖的孤山之上。惠州乃岭南重镇,东控广汕,西临桂黔,南扼大亚,北倚循梅,得两江之水秀,仰一岭之山青。城市不大,因怀抱一湖,山光水色掩映其间,便显现出无比的清高来。从喧嚣的闹市转到这里,颇有一种超凡脱俗、洗尘去污之感。这里的西湖,虽无杭州西湖之壮美,也无扬州西湖之纤秀,然湖面平静如镜,湖水碧绿透明,湖边百花盛开,湖中塔影倒悬,周围青山如黛,翠竹花丛,粉蝶飞舞,端的一个极好去处。据说当年东坡居士在朝遭贬,谪任“宁远军节度副使惠州安置”之职,便带了侍妾王朝云来到这里,一代文豪之风,遂刮出了此处西湖之名。有意思的是,先生的一段风流韵事,却在此演绎出了千古佳话。
东坡从杭州贬到惠州,路隔千山万水,行要数月时间。那时的惠州,又是一个偏远不毛之地。东坡先生晚年多病,身体很不好,加上屡遭贬谪,心情之差可想而知。夫人担心他,怕他孤身一人在外,无人关照,很不放心。于是就安排王朝云为侍妾,随同东坡千里赴任。古时的侍妾,顾名思义,就是伺候人的小妾,应是没有正规妻妾名分的,只是负责照顾主人生活的一个角色,估计与现时有些大款的女秘书差不多吧?究竟实际上充当什么角色,那就只有天知道了。然而王朝云却非等闲之辈,她不仅长得天姿国色,颇有沉鱼落雁之颜、闭月羞花之貌,而且自小熟读经史,广知博识,是个了不起的才女。跟了东坡先生后,更是耳濡目染,屡受熏陶。她就不仅仅是做些为先生研墨洗笔、端茶送饭之类的事了,而是紧步先生之后,大展满腹文章,诗词歌赋样样精彩,文品风格初现奇能,还不时与先生对答唱和,使得东坡先生欣喜若狂,对她爱怜有加。久而久之,两人情深意笃,不能自拔,男才女貌,忘年相恋。
不想红颜薄命,不久朝云身染沉疴,百医不起,一命呜呼,年只三十四岁。这对东坡无疑又是一个巨大的打击,此时他的心情可说是悲痛至极,无可复加。他亲自为朝云选择墓地,将其葬于湖中孤山。自己搭一草棚,日夜守候在墓旁,时间长达一年多,直至再次被贬,离开惠州,远行海南岛。
如今,这座墓还是那样清纯秀气地安坐在小岛上。墓呈坐椅之状,墓碑上镌刻“苏文忠公侍妾王氏朝云之墓”字样,墓前建有一亭,名曰“六如亭”。哪六如?有清道光年间名士林兆龙所作之联为证:
如梦如幻如泡如影如露如电,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
经考证,王朝云生时日渐向佛,临终诵《金刚经》偈词:“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故取名六如亭。
那天我进得西湖,过苏堤,登孤山,打眼望去,正中是苏东坡纪念馆,依山而建,小有气势,馆前是东坡居士塑像,神态安详,目视远方,手握书卷,飘然若仙。王朝云墓则在他右侧几十米处,高树绿冠之下,并不显眼。然而偌大一个纪念场地,唯有朝云墓前香火正盛。我不禁纳闷起来,要崇拜理应崇拜苏学士,要祈望什么也应寄望于东坡才是,究竟是何许人等偏要钟爱于一个女流呢?凝思间,只见一位妇人,年约二十上下,秀发披肩,双目低垂,薄施粉黛,紧套艳装,手持兰香一炷,默望墓碑良久,深揖三次,插于墓前,其虔诚之态溢于形表。同行友人曰,凡来此上香者,大都是委身于富豪的靓女少妇,不惜远足,慕名而至,目的是祈求朝云保佑所托之人一似东坡居士,不要移情别恋,久玩之后另寻他欢,为此献香敬烛,伏惟尚飨。
哀哉!于斯时斯地,目睹此一情景,颇有啼笑皆非之感。原来物质上令人钦羡之流,也有深埋于心的难言之隐?想来这班儿“侍妾”之心也堪悲悯,既已委身于款爷,虽非明媒正娶依法成婚,却也靠了那大把钱财,落得个豪宅深院,苟且奢侈度日。倘若一旦横祸天降,伊人抛弃,那时芳容已损,财源断绝,岂不呜呼?于是只能找个保全之策。人间自不会有人救助,只有导致戳脊梁骨的份儿,神明料也不会可怜则个。找来找去,便找到了王朝云。她不也是一介侍妾么,她的官人钟情于她,至死不渝,那么能否保佑自己的款爷也向东坡学习呢?真是想到了绝妙之处。只是这些痴心的娘儿们却没有悟到一个铁一般的事实。想那王朝云之爱,是慕东坡之才志,又受夫人托夫之重,且是在东坡落难的岁月里相濡以沫的。而当今的诸多“侍妾”们,无非是以一己之美色换取大款们腰包里的钱财,色既有衰败之日,钱便也注定有退去之时。东坡之于朝云,是以情而爱;款爷之于情妇,却是以钱而取色,二者天上地下,岂能同日而语?想来她们的一片苦心恐怕免不了要白费了。
绕过六如亭,拾级而上,便到了孤山之峰,打眼望去,西湖景色尽览无余,堤上柳下游人如织。立窥良久,我不禁苦笑起来,自思人各有好,今非昔比,无端发此感慨,岂不是庸人自扰?罢,罢!日衔西山,明天还有正事要做,于是便不敢再留恋湖光山色,打道回宾馆去了。
1997年10月作于惠州
盐城之恋
—德奥行手记之三
参观萨尔茨堡注定要下雨,或许都是因了莫扎特之故?
萨尔茨堡是奥地利西部的著名城市,亦是一个州的所在地。德语“萨尔茨”的意思是盐很多,所以这座城市又叫“盐城”,纵贯城中的河流也叫盐河。这个城市不大,人口约十四万,建城却很有些历史了,距今已达一千三百多年。从保存下来的古城图上看,现今的城市几乎与古时无大的变化。虽然二战对它的打击是毁灭性的,城市的47%即近一半建筑被炸毁,可六十多年的修复、新建,城市面貌还是基本如旧,保持了原有的特色,并不见有多少高楼大厦。也正因为此,许多著名的建筑便一直显赫地挺立在人们面前,彰显着这个城市的无穷魅力。萨尔茨堡之所以早在90年代初就被联合国列为世界文化遗产,应该说与他们不赶时髦、不求“政绩”,精心呵护历史文化的做法是分不开的。
到萨尔茨堡的第一要务,就是拜谒世界著名音乐大师莫扎特。莫扎特的纪念地有两处,一处在大教堂西侧,为他的旧居;另一处位于粮食胡同,是他的出生地。旧居已无旧物,一般参观只在外边看看,不必进内。珍贵的东西全在粮食胡同,因此游人也都是直奔那里而去。
粮食胡同是一条别具特色的街道。街道较窄,地面一律为青砖石板铺就,两边都是古色古香的店面,仍保持着中世纪的风格,庄重典雅,古朴大方。有意思的是这里的所有店面,都有一个制作精美的铁艺招牌。据说中古时期,这里很少有人识字,所有店铺都以售物形状为店名,卖什么就挂个什么形状的招牌。现在这些招牌上全都镶有莫扎特的头像,打眼望去,简直是一道独特的风景。真的,踏进粮食胡同,你不能不立即感受到置身莫扎特的浓厚氛围之中,不能不深深地意识到,这里属于莫扎特,属于莫扎特深爱着的奥地利人民!
莫扎特的出生地是一幢六层小楼,位居街道中段。门口侧上方的铁艺招牌,做的是一条鱼的形状,估计当时是个卖鱼的店铺,现在在牌子中间镶上了“莫扎特纪念馆”的字样。其实莫扎特的祖籍不在萨尔茨堡,他的父亲是德国人,母亲出生在离萨市约五十公里的圣吉尔根—一个风景秀丽的湖边小城。他们曾在这幢楼里生下了七个儿女,不幸的是仅有莫扎特和他的姐姐娜娜两个活了下来。
走进莫扎特,我的心里总是蒙着一层淡淡的忧伤,一如窗外那淅淅沥沥的细雨,把天地渲染得这么沉重。对于这位世界顶级音乐大师,我以前只知道他的辉煌,只知道因陶冶于他的美妙旋律而对他满怀敬仰,直到登上那窄窄的楼梯,随着耳边导游器里缓缓的解说,目睹眼前的件件珍贵文物时,我才恍然慨叹起大师的不平凡人生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