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国的道教,分南、北两大派,北方为全真教,南方为正一教。应该说,正一教的教规较为宽松,是便于普及的。他们不要求教徒完全戒欲,允许结婚生子,成家立业。吃斋则只戒四种,即牛、狗、大雁、乌鱼,隐喻“忠、义、节、孝”。教义有云:牛极为忠诚。狗极为重义。大雁是所有动物中,绝对从一而终的,只要夫妻有一个死了,另一个就会长鸣不止,至死方休。乌鱼产仔时,眼睛会失明几天,小乌鱼一出生便能游动,他们就纷纷游到母亲嘴边,化为母亲的食物,舍身救母。所以乌鱼产仔虽多,但成活极少,是为至孝之灵。道家尊奉忠义节孝,这四种动物是不能吃的。其他任是酒肉,一概不限。
道士的工作也很特别,除了讲道布经,就是采药炼丹,或是操练丝竹。我知道,道家对中医药的研究是有相当造诣的,就是在音乐方面,亦有经典之作,如著名的《二泉映月》《江河水》等,就都是道家乐曲,富含醉心山水、崇尚自然的大雅情操。我就想,扛把锄头,背个竹筐,攀缘于山水之间,采天地之精华,吸日月之真气,炼不老之灵魂,岂不胜似神仙?就是在这山水之间、观堂之上,焚香抚琴,引吭高歌,不也是人生之至乐么?快哉道家!
猛然又想起了吊棺表演之事,不觉哑然失笑。掉官也罢,升官也罢,都是人们自寻烦恼,“古来将相知多少,荒冢一堆草没了”,何必费尽心思,苦苦地求官呢?当官要能做些实事倒也不负其名,若是当了昏官、贪官,就不齿于世了,即便是当个无所作为的庸官,又有多少意思?相比起来,真不如道家活得潇洒,活得飘然,也活得实在。难怪上清宫的正殿门上,至今挂着一副对联,道是:
南国无双地,
西江第一家。
想来撰写这联的,确是一个悟透了世事的高人!
2008年9月20日作于南昌三纬书屋
闲游九寨
到四川出差,蜀中友人听说我没去过九寨沟,执意要我走一趟,说时值深秋,正是九寨沟观景的最佳季节。我也想九寨沟的名声委实太大,既然近在咫尺,不去看看也太可惜,于是就成行了。
待到置身斯地,方才觉得有些索然无味,原因盖出于一个字:吵。你看,沟门口偌大的场地上,人山人海,嘈杂不堪。进门挤上游览车,车上也是人声鼎沸,导游小姐在喇叭里刚说几句,却又听得一声断喝:“别吵了,听不见!”声音尖而噪。循声望去,只见发怒者是位姑娘,原来长得很俊,此刻却是柳眉倒竖,凤眼圆睁,那张瓜子脸儿阴沉着,拉得特长,教人想起“去年一滴相思泪,至今未能到嘴边”的故事—整个一惯坏了的小姐,满是骄娇二气。众人惊愕片刻,转瞬又朝她冷嘲热讽,一片噪音,原来温柔热情的导游小姐,说出来的话语也变得不耐烦起来。就这样,仅有的一点游兴被折腾得精光。
下了游览车,我寻了个地角,想舒缓一下精神。抬头一望,却望见了一座高耸的山峰,这山峰是如此伟岸,如此壮观。山的底部已被层峦掩映,把它衬托得五光十色,郁郁葱葱;山腰尽显铮铮铁骨,展露泱泱雄风;山顶则是刀削般的嶙峋,直刺苍穹深处。深秋的高原风雪早已为它披上银装,在阳光的照耀下,是那么温和、那么安详,恰似一位慈祥的老者,微笑地注视着凡间这吵闹不堪的一切。
我仰望着这位老人,思绪也跟着登上了雪峰。对视良久,我忽然觉得雪山老人的笑容是那么诡秘、那么深沉。
他是在笑我们这些凡夫俗子没事找事庸人自扰,还是在笑我们惊扰了这奇山异水还不知罪过?
是呀,与其闹心于这乌合之众间,不如空出心之一角,独自徜徉于山水之境为妙。
这便是闲心吗?
想来闲心应是闹中取静,忙里偷闲之意,至关紧要的还是要保持一份悦目景物、赏心人生的镜泊心情。也许是有了这样的心情,才会产生古来许多文人墨客的精彩华章,留下千古传颂令人向往的佳地胜景。遥想当年,白居易愤于国事日非,拂袖而离京外任,一到杭州,却又生出“最爱湖东行不足,绿杨荫里白沙堤”的雅兴;李白为群臣所迫,落寞乡野,还有“众鸟高飞尽,孤云独去闲;相看两不厌,唯有敬亭山”的情怀;苏轼无意功名,安于流放,以佛养心,才能感悟到“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的哲理。他们不都是缘于拥有一份不屑于功名、醉心于山水的闲适心境么?
这样想来,我便觉得眼前开阔了,耳边清静了,心情也渐渐地好起来了。
九寨沟的景观主要是水,为便于观景,沿水边铺设了一条木质小道,蜿蜒于奇山异水之间,游客便在这条水道上穿行。任是人再多,也将之规范在这条小道上,宽阔的水面,对岸的山麓,都不受侵扰。这便是这个旷世风景不幸中的万幸!虽说小道上人挨人,人让人,不亦挤乎,但我眼观景色,耳闻涛声,不紧不慢,不慌不忙,不怕别人超过,不愁前人挡道,信步行来,身边的游人,耳根的吵闹,竟都像不存在了,简直如入无人之境,倒越发觉得舒坦得很,愉悦得很呢!
心态一调整,眼前的景色便也越加美了起来。但见那水是如此的千奇百怪,妩媚妖娆,犹如成千上万个绝世佳人,尽情地展示着各自的风姿。你看,那里面有一群群翩翩起舞的美女,时而将柔顺的身段缠绕在一棵棵小树周围,时而俯仰于光滑的鹅卵石上,做出许多撩人的动作,不知迷倒了多少骚客。走了一程,又见一位位贤淑的少女,静静地倚躺在群山环抱之中,默默地展露着她们或丰满有致、或苗条秀丽的美体。尤其是那一身的肌肤,竟是如此的洁净,如此的光润,清澈透明,一尘不染,在绿的、红的、黄的、紫的多色山林的映染下,各显异姿,各呈异彩。对了,一定是青藏高原这位可敬老者的精心抚养,一定是喜马拉雅这位伟大母亲的纯洁乳汁,在安然无恙的喂养中,在未经尘世污染的沐浴里,才使她的女儿们出落得这么清纯,这么可爱。从她们身边经过的时候,我真想让自己全部液化,融入她们之中!
及至转入下游时,峰回路转处,但闻管弦充耳,歌声震天。早有一群热情奔放的姑娘,在山崖上下展出靓姿,瞧她们那黄金分割般的身材,在不断地推拿腾跃、大起大落中,是那么优美,那么动人;瞧她们那不同凡响的歌喉,将一首首高亢激越,摄人心魄的曲调,伴之以黄钟大吕的奏乐,婉转在峰峦叠翠之间,响彻云霄,直达宇宙。
真是“眼前有景道不得”!这天地之造化,这日月之精华,怎么这样令我陶醉,教我流连忘返?
冥冥中,似乎有一个声音告诉我:这都得益于你的闲心啊!
我浑身一震,如电贯体。也许这就叫大彻大悟?一个“闲”字,竟有如此奇效?我猛然忆起古人的一句箴言:“天地本宽,庸者自扰;岁月本长,忙者自促”。想来这辈子爬坡过坎,多在拼搏中浮沉,不知有多少日子是在忙忙碌碌、紧拉硬拽中度过的,常常是因艰辛付出之后有所得而自我庆幸,也常常是因受了委屈受了牵扯受了不公正待遇而怨天尤人;常因本事不大作为不大枉此一生而懊恼;常因赚钱不多帮人不多得罪亲友而自责;也常常会因空怀忧国忧民之心而无匡世济民之力而无奈。总之是活得太忙活得太累却又无济于事。再想到茫茫时空中的匆匆过客们,多少人为名所累为利所累为各种欲望所累,到头来输了的唉声叹气,抱恨终生,赢了的自以为得到了不少,却不知失去的更多。还有多少人贪心不足欲壑难填,怎么也搞不通良田万顷日食一升、广厦千间夜眠八尺的浅显道理,最终落得个竹篮打水一场空,害人害己苦不堪言。所有这些,不都是因为参不透玄机,读不懂用不好一个“闲”字之故么?这么说来,又岂止是旅游要有闲心?人生都得有闲心啊!
闲心不是教人不想正事,大到国家栋梁,小到平民百姓,都有其该想的事。该想的事不想,那是慵懒,是失职,是不负责任,固不可取。闲心作为一种心态,一种情怀,置于工作中,会使人淡泊名利,快乐干事;置于生活中,会使人满足于既得,不强求于未得;置于待人,会多一点谦让,少一些争斗,乐于观人所得,成人之美,不计你高我低,不搞阳奉阴违;置于处世,则会更加善待自己,自觉抛弃烦恼,享受生活,点亮心灯,愉悦人生。多好的一个“闲”字呢,我劝世人快快认识它,快快得到它吧!
出了九寨沟,友人又带我登攀黄龙。黄龙的海拔有四千多米,我的高山缺氧反应很厉害,走到艰难之处,我便再用“闲心”来对付:能走则走,喘不过气来就站下,把心思多用在观景上。这样奏效得很,不觉荡荡悠悠,边玩边行,终于看到了宛如仙境的七彩池。
2006年2月12日作于南昌
燕山看雪
读李白的“燕山雪花大如席”,自然觉得这是诗的夸张,不可实信。然而当我置身于燕山怀抱,融入这铺天盖地的银色世界时,方才意识到一个“席”字委实太小—古人还是留有余地。
时值农历十月,我是坐了一夜火车,好像跨越两个世界似的从南方来到北国。下了火车又乘汽车,七拐八弯,便钻进了位于怀柔县西边一个叫“宽沟”的招待所里。立于窗前,目睹这突如其来的雪景,猛然吟出了几句歪诗,道是—
江畔金风热不去,
燕山大雪席卷来。
隔窗坐看剔透景,
一夜旅程两情怀。
不想友人听罢哂笑,说你这是在无病呻吟,蹲在这舒适的房子里,享受着宜人的暖气,怎么能体会到真正的“雪味”呢?
我茅塞顿开,于是顾不了寒冷,一股脑把自个儿抛给了这片洁净的天地。
天真的极冷,刚一出门,手脚便开始发僵。塞外吹来的风,穿透力极强,直朝胸窝里钻。我顶了风雪,沿山间小径一路看去,但见山舞银蛇,树挂蜡枝,漫天飞花降尘世,遍地一时显玉肌。溪流不语,痴闻天籁细唱;峰岭侧首,一任仙子亲吻。噢!天公对世间的爱就是这样,来得猛烈,来得疯狂,来得无私,绝没有人类那种小家子气!我陶醉于这大自然恩赐的美景中,自思冷则冷矣,然有此赏心悦目之得,岂不是人生难遇的一大快事么?原来美的获取在于苦的经历,至乐来自至艰,此理其实任何时候都能悟到的。我不禁为那几句苍白无力的文字羞愧起来。
出了宽沟,约行十余里,便到了著名的慕田峪,眼前蜿蜒的山梁上,豁然蛰伏着伟岸的长城。打眼望去,长城像是宝剑的锋刃,又如火箭之上的弹头,它与燕山博大的胸怀连同一体,此刻正沐浴在风雪的洗礼之中。我看那雪,覆盖了山峰,覆盖了长城,但积雪不及之处,山体的筋骨仍是那样凸显,仍然挺拔着刺向苍穹;长城的臂膀仍是那样极富力度地伸展,深沉地俯瞰着燕赵大地,履行着护卫生灵万物的神圣职责。看到她们,你不能不肃然起敬,不能不顿生万丈豪情。风雪对懦夫弱者而言,是恐慌,是哀叹,是灾难。而对于她们,则是检阅,是滋润,是战斗!燕山雪啊,衬托的不正是燕山那顽强不屈、坚韧不拔的精神气韵么?
漫步在长城脚下的雪地里,我竟感觉不出袭人的寒气,反而周身热血奔腾,心旌摇动。料想自打地球板块撞击挤压,造出这巍峨雄壮的峰岭以来,燕山不也是历尽艰辛,痛苦挣扎,幻想绿袍加身、秀色遍布的么?然而有志者未必都能事竟成,环境的险恶,气候的摧残,使她难与江南山水媲美,也不能与东方丛林竞雄,只留得嶙峋的瘦骨、袒露的胸怀,孤零零地站立在荒原之上,眼巴巴地巡视着一批又一批粉墨登场的庸才怪物。然而尽管如此,燕山却没有屈服,她不钦羡达官显贵,不仰慕奴颜宠妃,也不徒叹“冯唐易老,李广难封”,而是挺直了腰杆,高昂起头颅,默默地抵御着日月的冲刷,在属于自己的那一方天地里,无私无畏地忠于职守。这是无言的抗争,是忠义的骄傲,是体现泱泱山志的壮越情怀!
这样想着,便登上了一处高冈,见不远处的山窝子里,竟隐藏着一个村落,估摸约有百十户人家。那些低矮的平房上,已盖上了厚厚的积雪,一个个铁皮烟筒里,冒着袅袅的轻烟。我惊愕,在这样的蛮荒之野,竟也有人类祖祖辈辈地繁衍生息着,他们不照样在顽强地奔着自己的生计么?我的脑海里忽然闪烁着黄河纤夫的肌腱、泰山挑夫的号子,还有黄土高坡的颠轿……他们的坚韧倔犟,一定是源自如燕山这样的大自然的孕育。吸吮着许许多多燕山们的乳汁,才能历尽磨难而不屈,雪压霜欺志不衰,顽强地、举步维艰地拼向未来。
时近黄昏,我才披了一身雪花踅回招待所。友人说现在是“暖冬”,燕山这般大的雪,也愈来愈少见了,看到这雪,就是北方人也会引起冲动的。这是自然。怎能不冲动呢?燕山雪,年年来,来时百般温柔,洒下一片纯真,她们在贴近山的耳朵,送去叮嘱,送去珍重,于是这山、这梁,还有那不朽的长城与山寨,便得到了唯一的一份嘉勉。
多么可贵的嘉勉啊!
1998年11月作于北京
梦萦九华
这辈子走了很多地方,也留下了很多感慨,其中最是满怀虔诚、顶礼膜拜的,要数佛教圣地。我当然不会像那些佛教信徒一样,焚香点烛,三步一跪五步一拜,见菩萨就叩头,但每到一处,总是在心里头对那些高大的塑像敬仰不已,甚而至于情不自禁地合掌躬身,以表敬意。我想象我这样的人一定不在少数,因为这并不是迷信,而是一种对德行广大者的崇尚。就好像我们在参观那些曾为人类社会进步事业作出过突出贡献的领袖精英、英雄豪杰、科学骄子、文学巨匠们的旧址纪念地时,会自然而然地肃然起敬那样,崇拜的是他们顶天立地的人品,敬仰的是他们与日同辉的业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