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八七年初中招生工作又开始了,县教育科史盛义科长一行人乘坐小型面包车前来我校检查考试情况。刚来,因为很忙,我也没有去打扰他,一直到两个多小时后,他临走时,我才去问候了他:“史科长,我上次给你写了封信收到了没有?”他很轻松而又自然地对我说:收到了,收到了,关于信的全部内容我已看过,你的文采很好,态度是诚恳的,该学的就好好学。
遗憾的是——人的这感情有时代替不了政策呀!所以,你信中提出的两个要求,我感觉到很为难……你先在中学干吧,以后等有了机会咱们再定夺,你看如何?
行,那你忙吧!面包车启动了,他还要到白土岗学区去检查工作呢!
史科长走后,我又一次陷入了深刻的沉思。
不就是两个小小的要求吗!要么去中学任教,要么上大学。有什么可难的。
虽说“感情代替不了政策”这句话听起来好像也有一定的道理,可是面对残酷的现实,我真的越想越矛盾:这世上不知有多少事情都是在没有任何理性的环境下诞生的呀!谁又真正按着这种所谓的理想思路去创造世界的?
人们有时总在说:你不能感情用事,这仅仅只是一种居心不良的话而已!试问:这世界若真离开了感情二字还能成其为世界吗?
人一旦离开了感情,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对此,我不得不又一次进入反思状态……
在考试之前的几十分钟内,校长马青录在办公室里郑重其事地宣布:“各考场的负责同志应注意有关事项和监考人员的安排情况。”总监是教育科指定的郭正英校长。三个考场的监考人员是本校的马学成、王学江、杨少兴老师……下面各考场也布局得井井有条:
学区中心小学的考生安排在远离考试办公室的东南角,西沟沿小学的考生位于西南角。
新建小学的考生则在与校长办公室最近的西北角。开考的电铃声终于响了……年复一年考验同学们的那一刻终于来了。这时学区校长走到校园旗杆下提高了嗓门说道:“我们各位监考老师和各校毕业班的任课教师,你们都要秉公从事,分头行动,各自为尊!十分钟开考后,严格禁止一些监外人员想借送烟送水的机会给考生递小抄;更不能在考场门前闲逛,我想看到同志们的真实教学水平究竟怎么样!”
好的,我也真佩服这个年轻有为的学区校长开诚布公地讲演!我们就拭目以待吧!
诚然,我作为新建小学第二届毕业生的班主任老师,毫无疑问,须以严格的科学态度遵守这一切!所以,我当然有与众不同的去处了,独自一人来到校院之外的一个最高点——东山坡上静静地坐在那里,耐心地等待着我的那些从考场上胜利归来的学生们!
炎热的天气,骄阳似火,我只好将外衣脱下来遮在头顶上……焦红色与黄沙土掺和而成的土丘梁上被太阳烤得火辣辣地烫热无比,逼得人不得坐一会儿,站起来再凉一会儿透透风。
目视前方院内的三大考场的一举一动!
可是,谁能料到大约半小时后,中心学校的马占华老师蹑手蹑脚地从东南角的那个考场出来后向校长办公室张望了一会儿,看见没人便加快脚步迈进了中心小学数学老师杨常君的办公室……
几分钟后,他们两个分成两路,各奔东西,一个大步流星地向东南方向奔去,一个奔向西南考场,那一刻,猛一抬头,看见了远处山坡上的我:“永祥,来吧!”怎么办?此时此刻。
我早已明白了他的用意。只好随机应变,向他摆了摆手以示我此时心已在流血的心意。
走吧,就让这位人类灵魂的工程师继续去扮演他最佳的角色去吧,我没心思再看下去了……这里的一切已经失去了“百年树人”的全部意义!
我满怀心中的愁云,起身告别了那个久坐了的山坡……双腿像灌了铁水般的沉重,一步一步地走进了校园的大门。一场掩耳盗铃式的初中招生考试就这样匆匆结束了。学生看见我来了,一起蜂拥而来,一个个愤愤不平地说:“老师,今天的考场上,别的学校的考生胆子太大了……传纸条的,扔橡皮的,还有几个老师走到眼前专门给他们说题的……一言难尽。”
听到学生们的强烈反响,我无言以对!
正在这时,校长叫我过去:“永祥,你就不要回去了,和杨常君两人到白土岗坐车,到灵武教研室去参加全县的阅卷工作。这是教育科的决定,你是语文,常君是数学,食宿问题,到那儿有人专门给你们安排的。出差费一律由学区报销。”接受命令后,我有意识地问校长:“那么多,有文凭、有学历的老师你不让去,为什么偏要我走呢?”
他吱吱的一笑说:“嗨,这还用问吗?我们学区的这帮老爷们是老的太老,小的又太小,老的是腰来腿不来,跌倒起不来,小的是刚上沙场的新兵蛋子,是光有战斗力,却没有战略战术!之所以让你去,是因为你是咱们五里坡学区的文坛泰斗!让常君去,因为他是唯一的数学天才!这下你该明白了吧。”
“对不起,校长,我还是不明白!”
“嘿嘿,不明白,你也得走,除非你即刻辞职不干,那我们只能是深感遗憾了……”
下午,我和常君两人就到达了灵武教研室,住在了县城招待所,第二天十点十分,我被编排在二楼会议室作文第二组阅卷,包括组长共五人参加,阅卷开始前,组长许老师首先给大家讲了关于阅卷应注意的事项:“今天,同志们能在这儿聚会,机会难得,在你们中间都是各学区推荐来的高手!希望各位老师本着一个学校委托,组织信任,出于公心,度量均衡,目标一致,毫无偏向的原则去阅卷……最后,还有一点就是请大家尽量按照一个方法:三类试卷的判别批改。一类卷,只要文章题目完整,内容出现植物的色彩,形态的,分数线应在十八至二十之间;二类卷只要文章题目正确,内容出现植物秆、枝、叶的,分数线可在十五至十七之间;三类卷只要文章切合题意,哪怕只写了个题目,或者内容又是三句半分数线不能低于十分。”
几个小时的阅卷,使我收获不小啊!
中午休息了,别的老师都上街吃饭去了。唯独我漫步到教研室外的马路边,回味着几小时前许老师说的那句话:“打分时宁可高一点,也不要给得太低了,因为,这直接关系到我们对全县低年级教育工作抓得是否扎实的问题。”这一段发人深省的话让我想起了托尔斯泰曾经说的:“重要的不是知识的数量,而是知识质量。如果学生在学校里的结果是使自己什么也不会创造,那他的一生永远是模仿和抄袭。”
这样的结果我永远也不要。我当然知道什么叫做鼓励,它在什么环境中才能应用!这怎能让我昧着良心去为新时代的学生作检验呢!任何虚伪的东西都不能渗进教育之中。我多么需要在实事求是中去书写人生,去干人民的教育事业啊!
一切冠冕堂皇的东西我都不感兴趣!
第二天,我校校长马忠廷赶到了教研室,很严肃地对我说:“永祥,我想和你去见一下史科长,向上级反映一下这次初中招生考试中存在的舞弊问题。因为学生反映得很强烈,作为教师,我们脸上也无光啊,心里总不是个滋味!”
听完校长的这一席话,一种强烈的责任感在我的心中急剧上升:“校长,不瞒你说,我也是这次闹剧的见证人呀!你跟我想到一块儿了。”
到了史科长的办公室,老校长就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简明扼要地说了一遍之后,史科长回答道:“现在招生工作是基本上结束了,你们刚才所反映的教育上出现的这些反常情况,值得我们关注,不过看到的毕竟是看到的,又没有什么证据……”这时老校长直言道:科长你说得对,我们也不说希望抓住什么证据,也不愿给任何人的脸上抹什么黑,可是,我总觉得利用这种方法教书育人,不要说是多出人才了,恐怕连一个合格的人才也很难培养成功!
我们今天来,就是想表示一下我们的态度,干教育事业的,一是一,二是二,光明磊落,绝不蒙混过关!如果连一个最起码的道德和职业标准都没有,我们当什么人民教师,还不如回家种田呢!
最后,史科长思考了一会儿对我们说:“那好,下去我们派人调查一下,如果说要再考也是不现实了……我们去落实一下明明心就可以了……你看如何?”
科长,既然你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那我们只有告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