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七四年九月,我同自己少年时代的伙伴们,告别了这块贫瘠而又偏僻的故土。背着行李,提着黄米,沿着沙漠戈壁、崎岖的山路,步行了二十五公里多的路程到了古城——石沟驿。
这座古城在明代朱元璋统治时期是宁夏通往关中的驿站之一,位于灵州县城东南五十多公里处,清末民初逐渐失去了它的作用。
独特的自然地貌,天然形成了两条自西向东蜿蜒曲折的山水沟……就在这两条沟的交汇处形成了一个三角形地带。在这交叉口岸的黄土塬上便是石沟驿人民公社的所在地了……
中学是坐落在镇西的沟口土坡上。整个学校只有五六栋砖土结构的老式青砖瓦房。四周校园围墙全是就地取材,用当地石头山上搬来的沙石板垒筑而成的。镇北不远处还有一个煤矿。这里自古以来就有丰富的煤炭深埋在地下……有山有水又出产煤。所以,过去的人们就利用这得天独厚的自然条件,大量地建窑烧石灰、制陶瓷,生意兴隆、远销各地。
后来,随着时代的变迁,只留下了满山遍野的残垣断壁、陶瓷碎片的瓦砾世界了……
开学不久,一天我捧着书本走出校园,想到山水沟岸边找一块清静的地方背诵课文。偶然间在布满了瓦砾残片的废墟上,发现了一块“镇山石”。我用手擦去了石碑上的尘土,除了这三个大字雕刻得很清楚,下方的落款由于字迹很小,加上年代的久远,风吹日晒,早已是斑驳不堪了……然而,就这么一块并不起眼的“镇山石”,却无意中刻在了我渴求未知世界的心灵上,从此留下了许许多多类似离奇古怪、难分难解的故事情节……
镇东有一道大约十几公里的龙背子梁,它多么像一条腾云驾雾的长龙啊!
就在这条龙的末端山岭上有一片唐朝李世民时代的墓葬区。整个陵墓处在一道东西走向裸露的灰沙岩梁上。西部有石碑楼一座,现已损毁。地表尚有方形石柱一对、石座一对、卧狮一对以及碑楼上部的石制牌匾等物。牌匾上刻有“怀远将军郭氏墓葬区”几个大字,字体楷中带草刚劲有力。
噢,原来这墓就是人们常说的唐朝大将郭子仪呀!这就奇怪了,唐朝的京都在长安,他又是皇帝身边的一员大将,按道理他活着的时候在什么地方,死了之后就还在什么地方。他怎么不葬在八百里秦川大地上,而偏偏跑到了大西北的荒原上来睡大觉呢?还是后来翻开中国历史书册的时候,我才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
原来是,唐朝由于发生了“安史之乱”,唐玄宗携太子出逃。玄宗南下四川,李亨则与大将郭子仪统领千军万马北上朔方——直奔灵州城,并且在灵州南方城楼登了基,这就是历史上的唐肃宗……因郭将军是一代保国忠良,驻军在哪儿,当然死后就必须是哪儿的亡灵了……
千年之后的今天,我不知道现代人对这样一个为大唐社稷做出过卓越功勋的名将会做何评价与感叹。
他所长眠的陵墓群眼看就要被无情的沙漠彻底埋没了……却没有一个守灵人。后人唯一能做的也就是将这历史遗迹列为“国家重点文物保护单位”,仅此而已了……
石沟驿中学校长韩耀宗老师是本地人,早年毕业于宁夏大学历史系,是李增林教授的得意门生。他留给我的第一印象是:中等身材,鲁迅先生的平头发式,浓眉大眼,虎背熊腰,性格开朗,直爽刚毅,且治学严谨,从不生搬硬套,是标准的活学活用……他为人师表,言传身教的教学作风总让学生心领神会,受益匪浅……有一天,历史课上韩老师带领全班同学走出了课堂,告诉同学们说要观看一下历史上正反两个人物的命运结果如何。
镇西淌过山水沟,就是一座方圆十几里的山峰。韩老师顺势一指对大家说:“同学们,大家看到了吗?那座山顶上的土寨子,就是当年盘踞在石沟驿的座山王——黎维新的老窝。过去这个‘羊出遍山白、牛出满山红、坏事他做绝、民债血淋淋’的土霸王,马匪帮的狗腿子在共产党解放灵武的时候,被人民政府押上了历史的审判台——就在这条山水沟里被就地枪决了。”
老师的一席即兴演讲结束之后,发出了一声号令:“同学们,大家一起登山吧!看谁能最先登上山顶去!”
同学们高兴地跳了起来。
“冲啊”,同学们争先恐后,沿着陡峭的山壁向上攀登,就像电影《南征北战》中的勇士们占领摩天岭一样的镜头,个个冲锋陷阵、英勇无比、神气十足、兴高采烈。
遗憾的是当我们到达山顶,冲进了座山王的土寨子一看才明白:原来,整个寨子里除了遍地的残砖碎瓦,一片废墟之外,一切都已荡然无存。只有寨子中央,从废墟里顽强生出的几簇芨芨草很茂盛,它在秋风中沙沙作响,摇摆着那坚韧不拔的身影……忽然间一只野兔窜起,从芨芨丛中奔了出去,吓了我们一跳!
“同学们,刚才大家观看了一个恶霸的下场,除了满目的荒芜、凄惨之外,就什么都没有了……现在,我带你们返回去到龙背子梁下的北部湾——凭吊和瞻仰一下烈士阎伟的墓地。”
看见了!在一片农田的东头,遍地是刺圪垯,在野枸杞树和芨芨草环抱的腹地中,隆起了一座黄土堆。土堆上立着一块墓碑——“阎伟烈士之墓”。
根据史料记载:“阎伟,灵武人,汉族,中共党员,革命烈士。一九二四年出身于贫苦农家。一九三四年在石沟驿小学读书。因家道贫寒中途辍学,少年时做过雇工。一九四九年九月参加革命,在五区派出所检查站工作。一九五〇年五月任五区保安队队长,为收缴武器、收容登记国民党散兵游勇、剿匪、维护社会治安做了大量的工作,受到了五区人民政府的表彰。一九五一年二月调县公安局。一九五一年九月调阿拉善左旗公安局,在剿匪中荣立二等功一次。一九五四年四月调内蒙古自治区公安厅工作,同年九月,组织为照顾其多病的老母,将其调回灵武县公安局,任治安保卫科长。一九五六年六月底,有群众举报白土岗一带有土匪出没,扰害乡里……阎伟带领公安人员前往剿匪。”
七月四日,阎伟一行三人追击土匪在白塔水骆驼脖巷子与土匪相遇,土匪顽抗。居高临下的土匪将火力集中于阎伟。他毫不畏惧,抢占有利地形,顽强战斗,右手中弹,仍坚持用左手射击,左手也中弹,就口衔手枪,以双肘向前运动……结果全身六处中弹……由于失血过多于当日壮烈牺牲,年仅三十四岁。七月六日,中共灵武县委、人民政府在县城隆重召开追悼大会,授予阎伟同志‘革命烈士’光荣称号。
韩老师走到烈士的墓前很庄严地讲道:“同学们,这就是我们大家心目中的英雄。虽然他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但是,烈士的英灵还在……我们今天之所以能有机会到中学来读书,都是像阎伟这样无数先烈用鲜血与生命换来的。”
“希望同学们一定要珍惜今天来之不易的生活,努力上进,好好学习,将来以实际行动报效国家,不仅为报答父母的养育之恩,更是一种对英雄们最崇高的怀念。”
啊,在一个充满了对英雄无限崇拜的年代,无时无刻不被邱少云、黄继光、董存瑞……等等无数个英雄的事迹感动着。不管是在电影里,还是在教科书上……只要一接触到英雄的影子,我总是那么地激动不已,热泪盈眶,似乎全身心的热血都沸腾了起来!
就在这个深山峡谷的中学里,我获得了无穷的知识和力量。
开学后的第一个学年中,我因思想先进,品德优良,功课成绩突出,经韩耀先老师的介绍,在全班同学中第一个加入了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紧接着又在“学雷锋,读毛选”的活动中,因酷爱写日记、写读书心得、钻研新知识并热衷于勤工俭学,主动打扫校园,积极清理厕所,翻晒粪便支援农村建设等活动,我终于在一九七五年五月十五日被校党支部、革委会、贫管会评为“学习毛主席著作积极分子”,并奖给我一套《毛泽东选集》。
班主任马廷贤是我们的语文课老师。有一天,我正在教室里埋头写日记,他轻轻地走到我跟前微笑着说道:“马永祥,把你写的日记本都拿出来,让我回去好好地看一看。你爱好写作,我知道这在全校也是独一无二的,说不定你将来还是个作家呢。”
经老师这么一夸奖,我就很高兴地把足有三大本的日记递到他的手中,我多么希望能得到老师的批评和指正啊!
可是,直到初中将要毕业的时候,老师也没有把日记本还给我……我也不好意思去问他要了。我心想:也许是我写的东西太平淡了,早被老师扔到垃圾堆里去了……也许是发现自己的学生很优秀、太珍贵,于是便干脆锁进抽屉里作为纪念品了吧!